第52章 白粥
上一次他是逃離連奕家的,以萬分狼狽不堪的姿態。
兩年后,他再次主動來到這座建筑物樓下。手里攥著合約,他打算只談公事。先前做好的心理建設,在走出電梯的瞬間,如同快速崩裂的墻體,幾近瓦解。
或許,今天并不是好的時機。
或許,他可以選擇不當面和連奕談合約的事。
他往后退了一步,繼而頓住,衣袖下的手抓緊再松開。他本以為他已經變了,變得足夠沉穩,有了不會再被人擾亂心情的抵抗力。原來那只是紙老虎一般的自我催眠。
“你打算站多久?”紀琛看著站在門前的背影,認清了那屬于連奕心心念念的人,他走到宋之辭旁邊,低聲問道。
宋之辭最終決定不見連奕。把合同展開,“請幫我轉交給他。”
紀琛看了一眼,沒有接過來。他將從超市里買回來的一些生活用品和食物放在地上,快速摁了大門密碼,門嗡地一聲開了一條縫。
“如果你肯看看他,對他的病會有幫助。”
落地窗的窗簾合攏,把光線擋得嚴嚴實實,走進去像從白天一瞬轉換到黑夜。
紀琛開了一盞很淺的落地燈,把食材陸續裝進冰箱。
宋之辭打量了一圈,連奕的家比以前還要空曠。極簡的裝修風格,地面上和桌面上沒有任何多余的物品,干凈得像沒有人居住的樣板房。
紀琛對宋之辭說:“你等一下。”半分鐘后,他從臥室走出來,輕聲道:“他睡著了。”他為宋之辭倒了一杯水,然后開口道:“是胃出血,他不肯去醫院,醫生來家里給他掛瓶輸液。”
“因為他有嚴重的睡眠障礙,長時間的藥物刺激,所以胃已經很脆弱。他把酒當水灌,沒日沒夜的喝,不出事才怪。”
“……他為什么,”宋之辭咽下了后半句話,紀琛直白的眼神儼然告訴了他答案。
紀琛離開前留下一句話,“你想知道,不如去樓上第二個房間看看。”
連奕睡著的容顏和記憶中相差不大,很安靜地陷在枕頭里,像精美的雕像,眉宇間似乎凝聚著淡淡的悲傷,沒有血色的雙唇也微微抿著。右手邊掛著吊瓶,透明的液體滴答滴答掉落,沿著細長的管子和針尖,插進青筋林立的手背。
臥室和他的主人一樣,是冷色調。宋之辭在里面呆了一會,已經覺得冷,是那種透進骨頭的寒意。跟他踏進樓上那個房間時,感受到的刺痛略有分別,卻帶來一樣鋪天蓋地的難過。
伸出的手懸在半空中,最終縮了回去。
目光落在床頭柜上白色的藥瓶上,宋之辭認得,是用于輔助治療心理疾病,幫助睡眠的處方藥。拉開兩層抽屜,幾個空瓶慢慢地滾進視野里,它們很輕,宋之辭拿出來的時候竟覺得沉重。
這兩年,連奕究竟是在怎樣生活?他想當然的將連奕劃分為虛情假意的騙子,可是他冷靜下來,面對夢中掐住他的血淋淋的雙手,和那對破碎的眼睛,便會看到里面寫滿了和他同類的痛苦。
他不知道連奕為什么會痛苦,就像他不能明白連奕對那個已經成過去式的小家瘋狂的執念一般。紀琛所說的,樓上第二個房間,里面完完全全就是他家的模樣。
原封不動的家具和擺放角度,巨大的屏幕正在放映他們的過去,地上散落著酒瓶,還有很多干枯的花枝,宋之辭認得,是以前連奕下班回來會帶給他的鮮花。
墻壁上掛著被他藏在家里的畫,很認真地裱了畫框,一幅一幅,盡頭角落還有很多張堆積著。
他拿起一幅,發現這不是他的畫。生疏的筆法,畫的是他。他把這些畫每一副都拿出來看,生皺的紙張不知道被什么打濕,翻到后面,右下角都有統一的小字,寫的是:“mylove”。
心像被什么東西大力沖撞了一下,好幾處如同裂開一般,他站在高墻之上,搖搖欲墜。扭頭去看屏幕正對面的位置,仿佛能看見連奕坐在那里,臉上掛著他看不清的表情。
雙手顫抖得要他用力咬下舌頭,才能平復。宋之辭很清楚,他之所以能放下這段感情走出來,正是因為他不帶任何過去的物品就消失了。
但他沒想過,被他留下的連奕,居然會把他丟棄的東西都撿回來,放在自己家里。
而做了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的人,正忍受傷痛的折磨,躺在他旁邊,連睡著都看起來要哭了似的。
宋之辭只想逃離這個讓他快要窒息的空間,他怕控制不住自己。最后深深看了連奕一眼,他帶上了臥室房門。
連奕緩緩睜開眼皮,竟然在朦朧中看見了宋之辭的影子。他吞下喉頭的痛,嘆自己的癡心妄想。可這個念頭一旦冒出尖,就再壓不下去。
隱約回想起,那一年他過生日的時候,宋之辭也是這樣,忽然出現在他周圍,然后消失,徒留一個背影。
他猛地坐起身體,發狠拔了針,拖著疲憊的身體,赤腳踩在地板上,一瘸一拐艱難地前行。客廳里開了燈,桌子上還有一份文件。
他欣喜,真的有人來過。生怕再次錯過,一秒鐘也不敢耽擱,連衣服鞋子都顧不上換,奪了門就追出去。
原本引以為傲的身體被病痛擊垮,不但不能為他所用,反而成為累贅。以至于他每走一步,胃都像被撕裂一樣痛得眼前發黑,完全是在用意志力堅持。
身上只穿了薄薄一件襯衣,不斷侵襲的寒冷更是讓本就難以負荷的胃痛雪上加霜。
連奕靠著墻壁,緩緩下滑,垂頭盯著手背上冒出的血珠。這一次,沒有人來扶他,紀琛也不在,他最想見的那個人更不會在。
“連奕。”是宋之辭的聲音。
連續叫了兩聲,他才辨別出,這是來自現實而不是他的幻想。他呆呆地抬起頭,宋之辭正在幾米外看著他。
連奕幾乎是靠本能,一下站直了,走了幾步,直到徹底把面前的人看得清清楚楚,那雙他最愛的眼睛,那個他輕蹭過的鼻梁,那片他貪戀的唇。
宋之辭來看他了。連奕一時不知該做什么表情,竟然緊張地低下頭,手扶著墻壁,手指微微用力,關節處都發白。
他的樣子人不人鬼不鬼,任誰看了都會心疼。宋之辭欲言又止,嘆了口氣,只道:“你又何必。”
連奕一下便笑了。宋之辭終于和他說話了。他點點頭,又搖搖頭。
始終與那人保持著一米的距離,他不敢靠得太近,他怕了。
宋之辭牽住他的手,只道:“我扶你回去。”短短十幾步的路途,連奕卻希望時間能暫時停駐,他緊緊盯著兩人相握的手,不斷壓制著心里攀升上來的欲望,他不想讓宋之辭討厭他。
回到家里,連奕因為找不到留下宋之辭的理由而焦慮不安,雙手不知往哪里放,很多話翻滾到嘴邊,組不成一句。他多想再和他呆一會兒,可他發過誓,不會強求宋之辭接受他,他要把自己的想法放到最后一位。
于是宋之辭看到的,便是在掙扎中,表情明明脆弱地快崩潰,時不時又勉強地試圖露出笑容的一張臉。最后不敢看他,垂頭吐出兩個字:“……謝謝。”
連奕以為宋之辭要走了,對方卻輕聲說:“吃藥了嗎?”
他再度點頭,復又搖頭。認真回想了一下,才答道:“醫生說飯后吃。”
呆坐在沙發中,再三回頭看了,確認此刻在他家廚房做飯的人,是宋之辭。過了半小時,熱騰騰的粥端到面前,很簡單的青菜肉絲粥,熱氣不斷上涌,連奕覺得眼前的景象都蒙上了一層水霧,水霧越來越濃重,從盛放不下的眼眶滾落。
快速用手指抹去痕跡,心頭的顫動卻不肯停下,越看這碗綻放的白色米花,那種復雜的情緒便從眼里不可抑制地流露出來。
最后他只能擋住狼狽的眼角,啞著嗓子,“……你別看我。”
他的偶像包袱早就掉個精光,在宋之辭眼里他不再是閃閃發光的太陽,而是信用破產的混蛋。像個失敗者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更害怕再聽到諸如讓他別再演戲之類的話語。
好在宋之辭轉過身去,廚房里再次響起了水聲。
連奕吃了兩口,剛吞下去,胃里便翻江倒海。強烈的反胃感,讓他猛地捂住了嘴巴,嘔吐的聲音在喉嚨里震動,越壓抑越大聲。慌亂的腳步聲走到他旁邊,“連奕?”
他臉色慘白,額頭上的血管都突起了,一邊把惡心感往下吞,一邊抓住宋之辭的衣領,解釋著:“不……不是……你做的難吃……”
宋之辭的心像一張紙被狠狠揉皺一樣,他扶著連奕的肩膀,安撫道:“我知道,我知道。”
他把粥移開,看著連奕緩緩地喝了半杯溫水,那難看的臉色才緩解了些許。連奕重新拿了勺子,被宋之辭摁住,“別吃了。”病人聞言便抬起泛紅的眼睛,可憐兮兮的,“我餓。”
宋之辭提心吊膽地看他又吃了一口,似乎不吐了,他才放下心來。去陽臺上用連奕的手機給紀琛打電話,“喂,紀琛,我想問下他能吃什么?”
紀琛在那頭頓了幾秒,語氣帶上了火氣,“他是不是把針拔了?”
“是。”宋之辭看了眼緩緩進食的連奕,道:“他剛剛吃粥也會吐。”
“……他吃了?”紀琛不可思議,感情連奕完全把醫生的話當耳旁風,他深吸一口氣,“宋之辭,連奕他現在,不能吃東西。”
“臥室的吊瓶是葡萄糖。唉,他……算了,我讓醫生現在過去。”
宋之辭掛了電話。
連奕吃得十分緩慢,一口能咀嚼幾十下,然后一點一點吞下去。他正吃到第三口時,站在他面前的人擋住了客廳的光。宋之辭沉默著把勺子和粥都拿走,端到廚房里。
他有點懵,跟在后面,聽見宋之辭把碗重重地一放,隨后轉過來看著他,眼神是他讀不懂的情緒,“醫生等會就過來,你回去躺著吧。”
正想說話,胃再度翻滾,他快步走到水池旁邊,弓著背把剛剛吃下去的食物都吐了出來。太難看了,連奕此刻心想。好不容易等到宋之辭,他卻連一碗他親手做的粥都吃不下去。
吐到后面,喉嚨被酸腐蝕得生疼,胸口劇烈起伏,帶動肩膀也跟著顫動。忽然,背上有溫熱的身體貼了上來,他一瞬間像石化了,不敢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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