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宋之辭就接到阿栩的電話。元氣滿滿的聲音比窗外的陽光還提神，宋之辭把手機稍微拿遠了點，無奈道：“早安，阿栩。”

        阿栩嘿嘿地笑，問宋之辭在哪里，他要接他去玩。聽到宋之辭的回答后，音調瞬間又拔高了好幾個度，“你說你在哪里？！”

        “為什么會在他家啊！”電話那頭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你等著，我馬上來救你。”

        宋之辭忙道：“阿栩，連奕生病了，我幫忙照看一下。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哈？？搞不懂誒，你干嘛要管他死活。”阿栩剛穿上外套，往床頭一坐，憤憤道：“我看他又在演戲啦。”

        宋之辭扶額：“他真的在生病。”

        阿栩切了一聲，“那就是苦肉計咯。”他氣鼓鼓的，生怕宋之辭再被連奕的花言巧語騙了，提醒道：“小辭，你又不是第一次在他身上吃虧！”

        捧著杯子，回想起昨天與連奕相處的種種，宋之辭笑著說：“我們現在只是朋友，阿栩，沒你想的那么嚴重。”

        “而且，我走以后，我和他以后應該不會再見了。”這兩天就當，給他們這幾年，劃上一個相對完滿的句號吧。

        阿栩不放心地又嘮叨了好幾句才掛了電話。宋之辭收起手機，轉身便看到連奕站在沙發旁，表情有點錯愕地看著他。

        “我，我不是故意聽你打電話。”他推開臥室門，正好聽到那句“我和他以后應該不會再見”，落地窗前的背影刺痛雙眼，腳下如同灌了鉛塊，走每一步都很艱難。他抓了一下頭發，笑容怎么也勉強不出來，有很多個問題想問，統統梗在喉頭，無法開口。

        宋之辭幫他倒了一杯溫開水，兩人互換位置，坐在昨夜聊天的桌前。

        “連奕，我打算去另一個城市定居。大概下周離開。”

        “倫敦？”連奕很緩慢地喝水，溫熱的液體更讓他能感受到逐漸變冷的身體。

        “不是，我們國家的一個小城市。”

        “噢。挺好。”比他想象中，近一些。連奕配合地說道，“小城市安靜，宜居。”

        “你一個人嗎？”他忍不住問。

        “……”

        “對不起，我冒犯了。”連奕低下頭，他必須謹記朋友的邊界，不能越界。他盡量讓語氣顯得輕松，并且充滿真摯的祝福，“祝你一路順風，事事順心。”

        宋之辭笑著點頭，“你也是。”

        連奕也笑。轉身去冰箱里拿東西，在冷空氣四面八方的包圍里，他終于把涌上來的情緒壓了下去，在宋之辭面前保持了完美的風度。挺好的，他想，有這層朋友關系，起碼宋之辭不會再不告而別，比上一回的狀況好太多了。

        宋之辭還說，直到他不需要輸液為止，也就是明天前，他都會在家陪他。聽到這個消息，手里的杯子差點掉到地上。“……真的嗎？”

        宋之辭環顧了一圈他家，指著整齊排列的藍光dvd的玻璃柜，“等你輸完液，我們看電影可以嗎？”

        連奕立刻撥通了醫生的電話。

        不知道是血糖的作用，還是對這件事的期待影響，他的臉色是近日以來最好看的時候，迷人的眼睛重現光彩，臉頰帶著淺淺的紅暈。整個精氣神都上來了，哪還有前兩天頹廢的影子。

        他們選了一部老片，講述了某個求死的男人被吸血鬼變成永生的同類后，兩百年愛恨糾葛的故事。

        連奕以為這是驚悚類電影，隨著劇情深入，兩位吸血鬼男主角在輕薄床帷之后，用尖銳的獠牙在彼此脖頸上游弋，柔柔縷縷折射曖昧的白，沖破屏幕的誘惑氣息撒了他一臉。

        他悄悄看宋之辭，坐在與他隔了一個位置的地方，正專注盯著屏幕，左手撐在沙發墊上，和他的右手差不多10公分距離。

        注意力回到電影里。起初，名叫路易的男人抗拒喝人血，和本能抗爭著，最終失敗，墮落。但他始終恨那個將他推入血腥地獄的吸血鬼萊斯塔特，甚至為了逃離他而將燃燒的燭臺向重傷的他擲去。

        張牙舞爪的沖天烈焰將最初吸血鬼驚艷絕倫的身影完全掩去，只有不可置信的悲痛的聲音不斷呼喚路易的名字。

        放映到這一幕時，宋之辭抓著抱枕的手漸漸抓緊了，連奕很想按下暫停鍵，然后將宋之辭收進懷里，用吻安撫他。

        連奕預感到電影是悲劇。永生意味著永遠孤獨。一個天然的吸血鬼，一個后天的本性依然是人的吸血鬼，注定無法互相理解。

        他們在漫長羈旅中，溫馨陪伴只是脆弱的櫻花，美麗而短暫。更多的是失去，不斷的失去，然后回到孤獨中。

        果然，結局里他們再度相遇，迷人攝魂的萊斯塔特已經垂暮枯萎，再也不復曾經。背叛，恩怨來了又去，但他依然等著路易，說著“我們”。

        然而路易還是撇下虛弱得不堪一擊的他離去了。

        兩百年的執念最后化作被吸干血液的枯萎薔薇，被風吹成殘沫。

        果然……伴著電影落幕，連奕在等宋之辭先開口，一般朋友看完電影不都是有討論分享的環節么？

        只聽宋之辭輕輕出了口氣，小聲道：“萊斯塔特太帥了。”

        ……早知道看動物世界算了。連奕表示他并不想聽前男友兼單戀對象當他的面夸別的男人，哪怕是電影演員，也不行。

        可他沒有像以前那樣撒嬌，然后得寸進尺要擁抱的資格，所以抓了一個抱枕壓在胸前，忍住不讓委屈的臉色流露出來。

        宋之辭側臉靠在抱枕上，歪頭問他：“你覺得呢？”

        “……帥。”他妥協。

        宋之辭聞言笑了，“我問你覺得電影怎么樣？”

        連奕想撤回上一句違心的話。

        他們如同回到沒有誤會，沒有那么深羈絆的大學時光，單純地聊生活里的趣事一般。不過這僅是表面，或者說是宋之辭單方面的視角，只有連奕知道他每分每秒都在忍耐，因為宋之辭就坐在他的家里，坐在他旁邊。

        如果他有獠牙，或許也會自私地將宋之辭變成吸血鬼，與他共永生也不一定。這個幻想出現一秒，便被他抹殺了。

        倘若他真是電影里叫做萊斯塔特的吸血鬼，他會找個城堡，在最高的那座塔里定制一個適合長眠的棺材，別遇見路易，以免抱著無法擁有的遺憾和痛苦，永遠孤獨。

        他抱緊懷里的枕頭，問宋之辭：“你覺得，路易對萊斯塔特是什么感情？”

        宋之辭認真想了一秒，“恨？”

        被逼著去做不想做的事情，變成恐怖的嗜血怪物，換成任何一個正常人都會恨那個吸血鬼吧。

        連奕笑了笑，“的確，他不可能會接受萊斯塔特。”

        宋之辭搖搖頭，有不同的見解，“說不定他們還會再見，吸血鬼不是永生的么？”他頓了頓，視線再次投向屏幕，“何況萊斯塔特真的很美。”

        行。還是結束電影話題吧，連奕想。

        晚上，宋之辭給自己煎了一份牛排，不能吃的連奕坐在一旁喝溫開水。

        以前宋之辭的拿手好菜是陽春面，兩年時間，已經修煉到能快速做出一份賣相和香味都極佳的牛排。表皮微微焦褐色，滋滋作響，肉類的香味飄進鼻子。老實說，這種味道對于還在恢復期的他來說，有點油膩。但這是宋之辭做的牛排，他訕訕道：“我能吃一小塊嗎？”

        宋之辭放下叉子，正色道：“醫生說你明天才能吃流食。”

        連奕垂眸不語，像犯錯的小孩，雙手捧著杯子，眉宇間散發著沮喪的氛圍。

        “早點睡吧，明天早上我幫你煮粥。”宋之辭再次包容照顧他。

        連奕立即抬起了明亮的眼睛，一口氣將杯里的水喝完，去臥室里洗澡了。

        宋之辭無奈地搖搖頭，仔細將牛排切成小塊。投入地做一件事情，他才能平復因為連奕而混亂的心跳。真的很奇怪，他只要靠近連奕，很多理智都會像被融化一樣，脫離他的身體，只有遵循本能一般，忍不住依戀那個人。

        反正已經是最后一次了，他告訴自己。明天一起吃完早飯后，他便會離開，然后他們兩人都回到各自的生活軌道上，做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宋之辭洗漱好，準備履行煮粥的約定，卻看到連奕早已經在廚房里。他看起來身體狀況好了很多，昨天似乎也沒有再犯胃痛。他正把翻滾的砂鍋放在隔熱墊上，抬頭見宋之辭，便笑著說：“早安。”

        宋之辭恍惚了一下，若不是連奕和過去在外形上有變化，以及他豪華寬敞的家與老小區差距實在大，他也要有時空混亂的錯覺。

        于是他很沉默地喝粥，連奕不知宋之辭的溫度為何冷了，有些不安地開口道：“很難吃嗎？”

        “……不會。”

        連奕機械性地進食，回想著氛圍是從哪一刻開始變差的，是因為他自作主張準備早餐嗎？還是因為說了早安呢？

        嘴巴里又干又苦，根本吃不出味道，苦澀的心漸漸蒙上無力的灰塵，他沒有自信把控好宋之辭嘴里的“朋友”的尺度。

        宋之辭忽然道：“你的手機一直在亮。”

        “噢。”連奕拿過來，看了一眼，微表情寫著不耐。點擊了屏幕幾下，往下滑，最近通話里很多個未接，來電人剛剛又給他發了幾條信息。

        “宋之辭。”

        “嗯？”宋之辭抬頭，捕捉到連奕看似平靜的臉背后，暗藏的不自然的焦躁不安。是什么事情，會讓連奕緊張？他問道：“怎么了？”

        “對不起，可能需要你回避一下。”他站起來，背對著宋之辭，握緊了手機，聲音聽不出情緒。

        “現在有人要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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