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卿言與云破行的三年之約，李之節(jié)知道。

        “那便但愿三年之后……晉國皇帝能讓郡主領(lǐng)兵，舍得損兵折將與我西涼再戰(zhàn)，只為報你白家私仇。不耽誤郡主行程，告辭了。”李之節(jié)淺淺對白卿言頷首，轉(zhuǎn)身面色便沉了下來。

        春桃放下馬車簾子，心中腹誹這西涼炎王怎得如此喜歡挑事，便聽一旁馬車內(nèi)傳來李天馥的聲音。

        “白卿言……此次我不死回西涼，他日必會讓你血債血償。”

        騎于馬背之上，正好與西涼護衛(wèi)在兩輛馬車之間，聽得一清二楚。

        她忍不住對李天馥的馬車翻了個白眼，聽長姐毫不在意說走，一夾馬肚率先離去。

        ·

        安玉山關(guān)雍崇老先生林間小筑之外，白卿言靜靜候著。

        小童進去向關(guān)雍崇老先生稟報之后，忙出來請白卿言：“我家老先生請郡主進去。”

        “多謝！”白卿言對小童頷首，僅帶了白錦稚一人進門，穿過竹林幽徑，朝搭建在水面的小筑內(nèi)走去。

        關(guān)雍崇老先生與崔石巖老先生并肩而坐，一白衣小童跪坐一旁，用蒲扇煽著爐火煮茶。

        白錦稚雖然不是頭一次見兩位鴻儒，約因心中敬畏的緣故，行動顯得略微拘謹。

        見白卿言跪拜行禮，白錦稚也忙跟著一起三拜行禮。

        關(guān)雍崇老先生看著白卿言含笑點頭：“好孩子！快起來吧！”

        白卿言起身，又是長揖到地：“言，攜四妹，前來探望恩師。”

        “坐……”關(guān)雍崇老先生看著自己這唯一的女弟子，心頭滿都是歡喜。

        白卿言稱是，與白錦稚跪坐于關(guān)雍崇老先生與崔石巖老先生對面。

        “明日便是恩師壽辰，言有孝在身，明日不便赴宴，今日提前來探望恩師，愿恩師如衛(wèi)武（注1），百歲尚康強。”

        關(guān)雍崇老先生慈祥的眉目含笑點頭，望著跪坐于對面一身白衣，目光堅韌沉著的女子，似乎在她的身上隱隱看到老友的風骨，心中感懷，眼眶竟是濕了。

        “那日，你祖父攜你來我這竹林小筑，請我教授學(xué)文于你，我便知……你祖父對你期望甚深。”關(guān)雍崇老先生語調(diào)悠長緩慢，似殷殷叮囑，“你祖父因護大晉百姓而去，白氏的鴻志當由你承繼，以你之能……匡扶明君圣主，強國拓土，一統(tǒng)……而救天下黎庶。”

        白卿言唇瓣囁喏，朝恩師方向一拜：“學(xué)生有一問不解，還請恩師教我。”

        “今日我與崔兄都在，你盡可說來聽聽。”關(guān)雍崇老先生開口。

        “那日，學(xué)生夢見祖父，祖父問學(xué)生，人活一世為何？學(xué)生不解，人活一世為何，困惑良久，故請恩師解惑。”

        關(guān)雍崇老先生，頭一次在自己這最為得意之弟子眼底，看到云霧之色。

        人活一世為何？

        關(guān)雍崇老先生看向崔巖石，只見崔巖石如炬的目光深深凝望略顯迷茫的白卿言。

        “人之存，始于欲，暖飽之欲……為肉身存續(xù)，淫一欲……為繁衍后嗣。而后為權(quán)、為勢、為財，或為美色！此乃凡俗人之一世所求。”崔石巖老先生語句鏗鏘。

        “而世家之子嗣，活一世，當超脫凡俗之欲，活……則為風骨德行之傳承，為矢志不忘的家族精氣，為尊嚴，為信仰，為志向，為承諾，為死生不能辜負的親族。這些于世族大家來說，都是比命更珍貴的東西。能屹立百年而不倒的世族大家，皆是代代同心，能為這些……慷慨赴死的。”

        崔石巖老先生出身世家，比關(guān)雍崇老先生更能理解世族大家的所為延續(xù)承襲。

        白卿言擱在膝蓋之上的手微微收緊，垂眸掩住濕紅的眼眶。

        為承諾……

        所以，即便是夢里，祖父因承諾，也要她護大晉江山。

        皇帝不義，可祖父重諾，不能不忠。

        為死生不能辜負的親族……

        所以，祖父才不曾心狠下，放棄朔陽白氏宗族。

        她閉了閉眼，強壓住心頭翻涌的酸辣氣息。

        可她不是祖父。

        她從未給過皇室承諾，她的親眷只有大都白家。

        崔老先生這話，是在點她。

        想必崔老先生已經(jīng)知道朔陽白氏宗族，鬧到大都之事。

        崔老先生是鴻儒，對崔老先生來說……有教無類，他認為她不應(yīng)該舍棄朔陽宗族的親眷，而該教誨點撥，使其走入正途。

        但她沒有那么多時間和精力耗費在狼心狗肺之人的身上，她身處塵世，胸襟遠無崔老先生這般廣闊。

        白卿言鄭重向兩位鴻儒一拜：“先生所言，令白卿言茅塞頓開。”

        “好了好了！起來吧！”

        崔石巖老先生一向嚴肅，關(guān)雍崇心疼弟子，不愿再提這沉重的話題，轉(zhuǎn)而問道：“回朔陽的日子定下了？”

        小童上茶，白卿言頷首謝過后，恭敬回答：“下月初一，若來日，還能回大都，定來探望恩師。”

        “會的！”崔石巖老先生表情鄭重。

        白卿言向崔老先生頷首。

        從關(guān)老先生的竹林小筑出來，白錦稚看了眼將她們送到門外便折返回去的小童，心情反到沉重了許多，她一邊隨白卿言往臺階下走，一邊問：“長姐，崔老先生特意說了親族，是因為知道了朔陽宗族之事嗎？”

        她點了點頭：“走吧……”

        “崔老先生都不知道宗族那起子人做過什么，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白錦稚小聲嘀咕，“哪里能和關(guān)老先生比！”

        她回頭看著嘴巴翹的老高的白錦稚，低聲道：“崔老先生是鴻儒，胸襟與我們這些凡俗之人不同，崔老先生自有儒家的風骨同信仰，以德報怨，好為人師，有教無類，這便是鴻儒氣度。”

        白錦稚自知失言，尷尬扯了扯唇角，抱拳對白卿言道：“小四失言了。”

        她抬手摸了摸白錦稚的腦袋：“凡稱大儒者，定然學(xué)識淵博浩瀚，然能稱得上當世鴻儒的，除了德高望重學(xué)識廣闊之外，更需有厚德育人的品格。崔老先生能成為今天下學(xué)子敬仰的文壇泰斗，儒學(xué)楷模，便定有成就他今日聲望的因由。”

        －－－－－－題外話－－－－－－

        注1：衛(wèi)武公，身體硬朗十分長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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