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6 地獄惡鬼
血,順著她的胳膊一直淌到腳邊。
痛,劇烈的疼痛蔓延自所有細胞。
“啊!”她低聲**著,手一用力,好似從胳膊里抽出什么東西。
一瞬間,血肉綻裂,噴灑成河,她失聲尖叫。
龍闊站在小巷的外面,聽著巷子里撕心裂肺的聲音。只要他轉身邁一步就可以看到巷子里的她,就可以確定這個人究竟是不是蘭櫻。
可身經百戰的他遲疑了,他聽到了自己心底的抖動。
不不,肯定不是她。龍闊對自己說,里面那個人肯定不是蘭櫻。她在通緝令上的照片是那樣單純柔弱、是那樣美麗溫柔。
小巷里的聲音漸漸消失了。龍闊扶墻慢慢移過去,見有個人倚在墻角,面如死灰。她已經奄奄一息,原本銀白的長發已經骯臟凝結成一縷一縷,身上的衣服早已破舊得不成樣子,在寒秋過早到達的日子里,顯得格外單薄。長期缺少食物而高高突起的顴骨、明顯可以看到青色血管的手臂,血肉模糊的傷口,每一眼每一眼,都讓人立刻想到“乞丐”二字。
乞丐!就是剛才在垃圾堆里尋找食物的那個乞丐!
此時,她抬起了眼,那是怎樣一雙眼睛!原本碧藍的眼睛因殺戮的猩紅而發紫,紫得刺骨,紫得毫無感情。她這落魄的樣子配上那種隨時可以把人吃掉的眼神,儼然從地獄爬出的惡鬼。
蘭櫻!
龍闊幾乎要失聲叫出來,這個原本在蘭組最得寵的美麗少女,變成了這個樣子!
蘭櫻并沒有因為看到龍闊而有絲毫表情上的改變。她轉頭看著自己的左臂,在剛才的廝殺中,一顆子彈打了進去。
子彈取不出來,就好像一個還沒有獨立的孩童,依賴著母親的溫暖不肯離開她的體內。蘭櫻突然抓起一把尖刀,刀鋒尖利,冰冷入骨。
手氣刀落,天昏地暗。
他只聽著聲音便足夠了,等他的意識稍微清醒一點,才發現自己早就癱坐在墻角,衣服已被冷汗浸濕。在她的腳邊,躺著一顆沾滿鮮血的子彈。
龍闊全身劇烈地抖動起來。他恐懼,發自內心的恐懼。他蹭著墻角緩緩蹲在地上,用力壓著胸口,一股沉悶的感覺賭在里面,令他呼吸不得。
龍闊是被冷笑喚醒回過神的。蘭櫻的眼神令她如一頭許久沒有進食的野獸,隨時都可以將人連骨吞進肚去。她殘忍地從自己胳膊里挖出子彈的行為,在她自己看來,已經再尋常不過。反而嘲笑龍闊經不住這場面。
但龍闊并非經不住看這殘忍的鏡頭,他只是無法想象當時連手腕力度都無法逃離的少女,在四個月之后變成了這個樣子。
如果不是自己為了報復蘭殤而利用了她、如果不是自己在遲了四個月之后才向白狼坦白、如果不是自己……她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茍延殘喘的卑微地活著。
龍闊慢慢走過去,不,那并不能稱為走,因為他的毅力早已被她強大的氣場壓倒。他幾乎已經沒有勇氣伸出手去,沒有任何一種詞語能描述他此刻復雜的心情。
“今天我死不了了……”蘭櫻看到龍闊走到近前,呢喃道。
我對他還有利用價值。他不會讓我死的。
今天,我活著。
明天我也要不擇手段的活下去。
蘭櫻斜眼看著龍闊恐懼的樣子,輕蔑地哼了一聲,隨后便如抽骨般倒了下去。
夢,那些是夢么?
不,那些都不是夢,那些是通過夢回放的過去。
與蝎兒圣兒告別之后,蘭櫻帶著白狼給她的有限資金在各個城市游蕩。錢用完不可怕,子彈用完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錢也幾乎沒有子彈的情況下,她的通緝照片已經貼滿南方所有城市。沒有地方讓她打工賺錢,黑白兩道的人都要殺她,每半個月,她的通緝令就會換一批,照片下面的懸賞數字在無限制的翻倍。
蘭櫻并不知道她離開黃組已經過去四個月了。她早就沒有時間概念。
每到深夜,她都會望著天空說,蘭櫻,你今天還活著,明天也要不擇手段的活下去。
每一天她都想著血蓮臨死對她說的話,血蓮當時是懷著怎樣巨大的心理壓力活下來的呢。
被人不理解的、卑微的活著。
蘭櫻清楚地記得那一天,在解決掉一批殺她的人之后,疲憊得倒在地上再也無法站起身。
天下著雨,她就這樣趴在泥水里一動不動。傷口還在持續潰爛著,已經三天沒有吃一粒糧食,視線早已因為饑餓而模糊,渴了就去路邊水龍頭下面用手捧著喝。
她偶爾瞄到路人看她的眼光,甚至可以聽到他們內心的鄙夷。她吃力地坐起身,仰天張開嘴接雨水喝,聽到了身后戲謔的奸笑。面前的男子,從未停止過追殺她的腳步,而今天,他又來了。她很清楚這是純色的成員,能有好裝備給她帶來真正傷害的,都是純色成員。
男子擰開手中的礦泉水瓶。清水自水瓶中流出,一半流進那人的嘴里,一半灑在她身上。
蘭櫻緊緊盯著他,幾乎可以親身感覺到清涼干凈的飲用水經過他的喉嚨流進身體里、流進每一個細胞里、溶解在每一根血管里。
不論多少年過去,她都記得那一刻心中的憤恨。她倒在爛泥里,濕透的衣服冰冷地貼在身上,饑餓寒冷相互配合的侵襲著她的身體、打擊她每一寸神經。這比當時她受易術懲罰更加痛苦。
恥辱。她何時受過這種恥辱?
這種感覺,永生難忘。
她望著面前這張因為興奮而扭曲的臉,望著對方因大笑而顫動的喉結,只覺得胃在劇烈地收縮。
她忽然一拳打在那人肋骨上,手中的槍背又忽然擊在對方胸口。寒宵教她的技術她每一點都有好好學習,如今她很有把握,如何不將一個人打死,但至少讓他短期內再無法站立。
她舍不得用子彈,每一顆有限的子彈對她來說,都是那么寶貴。
“哈哈!純色的喪門狗!”男子捂著胸口狂笑著。
下一秒,子彈自那男子的喉管進入,從脖頸后的皮膚穿出。
蘭櫻放下槍,胃嚴重地抽搐著,看著面前倒在地上的尸體,有一種強烈想要嘔吐的感覺。她默默走到街邊骯臟的水龍頭前,將頭埋在下面任水沖擊。
她的活,是靠很多人的死換來的。活的機會只有一次,她不能錯過任何一次活著的機會。因為一旦錯過,生命便永遠錯過了。
活著!
蘭櫻猛然睜開眼,發現周圍一片潔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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