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房內，是一張張鮮血淋漓的臉，是一雙雙被酷刑折磨得空洞無聲的眼睛，是一個個在生死掙扎間不得不陳述出來的隱含秘密的事實，共同指向一個月前的那一晚，都督府被滅門的真相。

        這些罪犯，有的是城主的下屬，還有的是貢城普通的百姓。

        “稍有經驗的審判官都知道，依靠普通的問訊，某些冥頑不靈之人是不會說實話的，除非嚴刑逼供，讓他們在生不如死的痛苦折磨中，緩緩吐露真相……”

        雪夜依舊是那種淡淡憂傷的神情，當她說出這番話時，使人仿佛看到她以一種悲天憫人的姿態向受刑者投去哀傷一瞥，可手上的刀刃刑具卻毫不猶豫的落了下去。

        雪夜用她那獨特的低柔嗓音，將都督府滅門的經過緩緩陳述而來。

        “前任都督親手燒死了跟隨蕭無言的幾千名士兵，而那些士兵中，有的是貢城人的父親，有的是貢城人的丈夫，也有的，是貢城人的兒子。他們本以為能在戰爭結束之后與家人團聚，等來的，卻是破滅的希望，自己的家人已經慘死于秋山。不僅城主痛恨都督，那些百姓同樣痛恨都督。而且都督性格暴虐，他府中的人也為虎作倀，欺壓百姓。民憤愈來愈大，終于到了無法收拾的地步。”

        “川南地區的百姓有一個傳統，要在數九寒冬之日，往干枯的枝椏上掛一朵花開不敗的假花，寓意來年春暖花開風調雨順。而都督府向來奢侈，每年都要在園中的樹上掛滿假花。一時園中百花齊放，難辨真假。怎知這一年，假花中摻雜了致命之花——若水生花。若水生花是怎么混進都督府的呢？這都要得益于貢城的百姓以及那位叫秋潤的小妾。都督府的下人向來謹慎，進府的東西都要認真檢查一遍。秋潤痛失愛子之后，央求都督陪她一起出門逛街。都督當眾焚燒了兒子，落了個無情的名聲，自然要作秀彌補一下秋潤。街上有很多百姓都在賣假花，風寒料峭，秋潤假裝同情那些賣花人，讓都督將那些假花全部買下。因為事發突然，都督府的管家只是隨便檢查了一下，他哪里知道，普通的假花里混進去了毒花，而且他也沒有想到，這么多賣花人，都是憎恨都督的人。”

        “當天晚上，冬風一陣又一陣地吹來，都督府內掛滿的毒花漫天飛舞，落入湖水、井水與那些行走的下人的身上，真是美極了。都督府遍布毒花，那些人食用了劇毒井水烹制的食物，全部中毒倒地。于是，秋潤開始了她的復仇計劃。她其實不是城主女兒的婢女，而是效忠蕭無言的死士，為了復仇，假裝成婢女，被城主送給了都督。都督對她百般折磨，她也一聲不吭。”

        “大多數百姓在門口掛著喜慶的紅燈籠，都督府被滅門的那一天，原貢城人悄悄地掛上了白燈籠。白天時，貢城人散播謠言，說今晚都督府將會被死去的嬰兒的鬼魂糾纏。當天晚上，原貢城人傾巢而出，在掛紅燈籠的百姓門口裝神弄鬼，防止他們走出家門，即使有人聽到都督府傳來凄厲的喊叫聲，想起白天的謠言時，也不敢走出家門。而在此之前，那些在不同時期發生了地質災害的村莊，早就被前朝余孽收買，統一了口徑，說是在嬰兒出生的第二天，災禍才降臨他們的村莊。前朝余孽選擇的那些村莊大多偏僻，除了村民自己，也沒有人能夠知道災禍發生的確切時間。”

        “他們以為做的天衣無縫，可以以怪力亂神之事掩蓋滅亡都督府的兇手，實則是異想天開。而城主一人承擔了所有罪責，不過是想掩護那些幫助他的百姓……”

        高儲肅怔在原地，神情恍惚地說道：“怎么會……這么瘋狂……百姓就眼睜睜的看著幾百口人死去嗎？我……我以為，大家生活在一起，早已分不清彼此是旭國人還是嵐國人，沒想到……還是有這么深的芥蒂……”

        雪夜身邊的幽夜不由嘲諷道：“你太小瞧國仇家恨的力量了！他們許多人不僅僅是亡了一個國，還有許多人的家人朋友亦喪失在那些戰爭中，以及都督一開始對待百姓實施的血腥統治，已經為這一切埋下伏筆。仇恨的力量足以毀滅萬物，沒有什么能輕易化解得了仇恨。”他握緊右拳，目光幽深地盯著自己的斷臂。

        雪夜頗為擔憂地看了幽夜一眼。

        “對了，還有兩件事情我們沒有調查清楚，為何那名嬰兒會有一雙蛇瞳？那個斷言嬰兒是妖孽降世的道人現在去了哪里？高將軍，那個千面郎君，還被你關著嗎？”

        “是的。”

        貢城外的樹林中，千面郎君朝著眼前的人拱手作揖。

        “多謝你的救命之恩。”

        “這是你應得的。”眼前的人一襲黑袍，帷帽遮住了半張臉，只露出潔白如玉的下顎。

        千面郎君嘆了口氣，神色怨憤。

        “都怪那個青衣女子，她竟然能夠識別我的偽裝，她究竟是什么人？”

        “一個早該死，卻沒有死去的人。”

        “唉，怎么辦，若水生花也被她發現了，你們的計劃瞞不住了。”

        “我從未想過要瞞。”

        “啊？”

        “你以為暗淵閣是什么？”

        千面郎君恍然大悟，怒道：“你早就知道暗淵閣的人會查出這一切，那你為什么還要慫恿秋潤和那些百姓去殺害都督府滿門！你這不是把他們往火坑里推嗎？”

        “火坑么……不浴火，焉得涅槃？”

        黑袍人無所謂的語氣令千面郎君大怒。

        “我一直沒有告訴那些人，其實嬰兒出生時就是一個死嬰，而他死亡的原因，就是你在秋潤身上下了蠱，令嬰兒生下來就是蛇瞳！你害死了那么多人，竟然一點愧疚也沒有。你只管復仇，不管別人的死活是嗎？”

        “是的，復仇，就是我活著的唯一目的！”黑袍人冷漠地說道。

        “不過，”他又突兀地露出一抹刺目的笑容來，“貢城百姓未必會因此受害，我這番行動的目的，也不是僅僅為了除去都督府一家。”

        “那你是為了什么？”

        “一個人。”

        高儲肅十萬火急地讓人給凌奕送去了一封信，并告知他，暗淵閣將要屠殺貢城的百姓。他覺得，凌奕和辛秋作為如意谷谷主的弟子，可能會想出解決問題的辦法。

        辛秋和凌奕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

        還能有什么辦法？

        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將貢城百姓殺害都督府一事合理化，也就是說，必須有一個都督該死的理由。

        都督其實罪孽深重，他手中沾染了無數的鮮血，若非朝廷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一直縱容他，他早就被定罪下獄了。

        除非有一個讓朝廷不得不對他的罪行實施懲罰的理由。

        “你覺得什么能讓朝廷妥協？”凌奕目如朗星，顯然是想到了主意。

        “人人都好面子，家丑不可外揚，相信朝廷也不例外。當國威受到損害時，自然會進行矯正。”辛秋慢悠悠地答道。

        兩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喊出了一個名字：“賀晏來！”

        與嵐國關系最為緊密的國家是珵國，珵國安定太平，國富民強。

        珵國有一位特立獨立的皇子，雖身處皇室，卻喜好游歷天下，遍覽各地風土人情，撰寫游記。而他的父皇對別的兒子嚴詞厲色，卻唯獨對他寵愛有加，允許他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他文采斐然，豪爽仗義，三年前來到了嵐國，被山間劫匪扣住，是凌奕無意中將他解救出來，他看見凌奕，驚為天人，從此一發不可收拾，與凌奕結拜為異性兄弟。

        他，就是賀晏來。

        “貢城剛好位于嵐珵兩國交界處，你現在寫信給他，應該來得及。”辛秋說道。

        凌奕面色有些詭異。

        “我向來不愿意求助于人。”

        辛秋一本正經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能自己解決問題當然是最好的，但是我們不能，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你看開就好。”

        “我感覺你在憋笑。”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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