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念使勁點頭，剛才醒過來的時候，她還不知道這是哪一年。

        現在聽見李麗霞說回城的事兒，她就全想起來了，現在是1978年。

        她上輩子日思夜想，最想重來的一年。

        以前，余念總是想著，要是當初心狠一點，把爸媽的話當耳旁風，跟黃明發離婚回城，日子就不一樣了。

        她可以做點小生意，賺點錢送兩個孩子上學。

        要是能讀上書，女兒嬌嬌就不至于被婆婆洗了腦，一心想著嫁有錢人，兒子旺旺也不會跟著鎮上的混混學壞，三天兩頭的進局子。

        剛開始可能會辛苦點，可等到兩個孩子讀出來了，日子就好過了。

        至少，她不會落得半生操勞，得了癌還沒兒女來照顧的下場。

        ——

        李麗霞半天沒聽到她說話，伸出五根手指頭，在她眼前晃了晃：

        "真高興傻了？半天不說話的。"

        余念連忙回過神："剛想著在這邊呆了這么多年，終于能回去了……一下沒反應過來。"

        "可不是，從咱們十八歲下鄉，到現在也有小十年了，"李麗霞也是唏噓不已，"連嬌嬌都這么大了。"

        余念點了點頭，她們并不是第一批下鄉的知青，但也在鄉村里奉獻了自己的青春，建起了農場和小學。

        現在，她們終于能回到故鄉去了。

        李麗霞拉著她出了門："走，咱們一塊兒去大隊，打申請報告回城。"

        余念跟著她走出了土屋，外頭吹來一陣涼風，令她精神一振。

        正好是春暖花開的日子，天空一片湛藍，飄著幾朵白云。

        余念踩在田埂上，土地松松軟軟的，還帶著雨后的濕氣，旁邊的樹木卻已經抽了芽，一切都顯得朝氣蓬勃。

        一路上，她們還遇見了好些知青，大家走走笑笑，討論著回城的事兒。

        看著這一切，余念的信心更足了。

        重活一世，她一定按自己的想法來，改變自己的人生，不能再重蹈覆轍了。

        ——

        大隊長的辦公室里，已經有不少人在等了，全是聽見廣播之后趕過來的知青。

        大隊長手里拿著一疊申請報告，叫道："一個一個來，拿了表就去找個空地兒填，別在這堵著！"

        李麗霞性子急，拉著余念就擠到了最里頭。

        李麗霞："大隊長，我和余念都要申請回城，給我兩張表吧。"

        大隊長忙碌的動作頓了一下，回頭瞅了她們一眼，說："余念？結了婚的不能申請，你回去好好想想。"

        余念早就想通了，利落的回答道："大隊長，我回去就離婚，你先給我一份吧。"

        "真的？"大隊長懷疑的問，"黃明發能答應？他當初追你的事兒，我們全大隊的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旁邊正在填表的知青們也停下了動作，紛紛點頭。

        黃明發追求余念的時候，在大隊里頭鬧得沸沸揚揚。

        余念走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大隊派給余念的活兒，黃明發也搶著干，兩個月下來，全大隊的知道黃明發喜歡上了余念，要把她娶回家當老婆。

        他那個張揚勁兒，看得村里老人直皺眉頭。

        大隊長老婆當時就說，黃明發這樣對余念，就是把余念架在火上烤。

        村里人都沾親帶故的，打斷骨頭連著筋，誰愿意為了余念一個外來姑娘得罪了親戚，現在全大隊都知道他黃明發看上了余念，余念要么嫁給他，要么就別嫁人了。

        果然，不出半年，余念就嫁進了黃家。

        黃明發不是個好東西，全村人都知道，大隊長當然也知道。

        只是，這結了婚不能回城，是定死的規矩，不是他在為難余念。

        余念長得漂亮，一雙水靈清亮的杏仁眼，看著就招人喜歡，再扎上兩個麻花辮，顯得皮膚就更白了，像是雪似的。

        明明是生過兩個孩子的人了，身段還像少女般窈窕，偏偏又多出幾分風韻，往這屋子里一站，一半多知青的眼神都在往她身上瞟。

        尤其是聽見余念說要離婚回城以后。

        有幾個人心里當時就打起了算盤，他們跟余念是一個城里出來的，現在余念要離婚回城，他們不就有了機會了？

        當初，余念嫁給黃明發，他們在心里不知道罵了多少句，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暴殄天物。

        大隊長活了大半輩子，眼睛一掃，就知道這些人在想什么，當即輕咳一聲，亮著嗓門說："余念，咱們這批回城申請最遲到六月份，你趕在那前頭把婚離了，再把表交上來就行。"

        說罷，大隊長又狠狠瞪了一眼屋里的男人們，這群知青還沒回城，就得歸大隊里管，要是這最后一個月鬧出什么事來，那不是給他找事么。

        知青們被大隊長這么一瞪，頓時消停下去，就剩下那么一個膽子大的劉德升，還盯著余念的背影。

        劉德升剛一下鄉，就看上了余念。

        奈何他下鄉下得遲，余念跟黃明發孩子都生了。

        現在好了，等余念回了城，他再一陣窮追猛打，余念那軟綿綿的性子，一定會從了他。

        ——

        余念和李麗霞拿了申請表，就從大隊長辦公室里頭出來了。

        看著天色還早，李麗霞問道："余念，我打算去鎮上，給我爸媽打個電話，你要一起去嗎？"

        她們村里沒有郵局，只能去鎮上打公用電話。

        李麗霞在知青中是家境比較好的，平時隔兩個禮拜，就會去一趟鎮上，打電話到她爸的單位，跟爸媽說上幾句話。

        回城這么大的事情，她當然是要早點告訴爸媽的。

        余念卻有些猶豫了。

        她從下鄉到現在，也就給爸媽打過一回電話，還在電話里頭大吵一架，最后不歡而散。

        他們知青剛到鄉下的時候，知青點組織過一次電話報平安。

        大家一塊上郵局，挨個給家里報平安。

        李麗霞排在她前頭，在電話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聽得余念格外想家。

        等輪到余念打電話的時候，她爸媽卻是在電話里對她冷嘲熱諷，明里暗里都是在說，你不聽我們的話自己下鄉，現在該吃苦了吧？

        當余念說自己在鄉下能吃飽肚子，還學會了下地干活掙工分，適應得不錯時，她爸媽的語氣就更差了。

        她爸直接說她天生賤命，就該在土里刨食。

        她媽滿是惋惜，說家里給她安排了好日子，她不去過，偏偏要去吃苦受罪，他們介紹的男人個個有錢，年紀大點有什么，還更會疼人……

        余念越聽越氣，在電話里跟爸媽吵了一架，之后就沒再聯系過了。

        哪怕是她跟黃明發結婚，她都沒給爸媽打電話。

        還是李麗霞在電話里跟爸媽說了，李麗霞爸爸給她爸轉告的消息。

        這會兒聽見李麗霞要去打電話，余念想了一下，還是搖搖頭："你去吧，我就不去了。我回家跟孩子說說離婚的事兒。"

        李麗霞知道她跟爸媽關系不好，也不勉強她，從大隊長家里借了自行車，就往鎮上去了。

        余念獨自沿著田埂往家里頭走，她原本以為，回城這么大的事情，不跟爸媽說一聲，她心里會慌張，但真到了這會兒，她心里居然一點感覺都沒有。

        或許是那些多余的眷戀，都被上輩子的事情消磨干凈了。

        上輩子有機會回城，她是跟爸媽打了電話的，可是最后，她又獲得了什么呢？

        都叫她不要離婚，說是為了她好，到頭來，全是為了哥哥。

        為了哥哥娶媳婦有工作，為了哥哥有地方住，為了哥哥不缺糧食吃，她就這么被放棄了。

        所以，余念這輩子不打算聽任何人的意見。

        她就是要離婚回城！

        ——

        余念一回到家里，兩個孩子就撲了過來，奶乎乎的叫著媽媽。

        鄉下的孩子養得糙，白天大人上工，孩子就呼啦啦跑出去玩，在山上撿撿果子，割點豬草，玩夠了再回來。

        這會兒黃明發和婆婆陳蓮鳳都不在，余念一手摟一個孩子，一齊進了里屋。

        她打開柜子，從里頭摸出兩塊包著玻璃紙的糖，一人一顆分給嬌嬌和旺旺。

        旺旺才三歲，正是愛吃糖的年紀，一見糖果，胖乎乎的小臉上就笑開了花。

        他迫不及待的剝開糖紙，把糖塞進了嘴巴里，叫道："甜甜，媽媽，還要糖糖。"

        嬌嬌年紀大一點，今年六歲了，已經懂一點事了。

        她記得這個包著玻璃紙的糖，這是李阿姨從鎮上帶回來的高級糖果，他們家是吃不起的，只有逢年過節的時候，媽媽會給他們一顆。

        今天，是什么日子？

        嬌嬌手里攥著糖，有點惴惴不安起來了。

        余念深吸一口氣，摟緊兩個孩子，說道："嬌嬌，旺旺，媽媽有件重要的事要跟你們商量。"

        這年頭，大家不講究征求孩子的意見，要離婚結婚那都是大人的事。

        余念是跟后世的教育學家學的，家庭大事要跟孩子商量，這樣才能培養出性格健全的孩子。

        上輩子，嬌嬌和旺旺的經歷讓余念痛心不已。

        重生之后，余念決心從一開始，就要好好教育兩個孩子。

        聽了余念的話后，嬌嬌挺起胸膛，像個小大人似的說："媽媽，是什么事情？"

        余念盡量平和的說："嬌嬌，旺旺，媽媽要跟爸爸離婚了，想帶你們去城里，你們愿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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