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
大隊長長相憨厚，平時對待大伙兒都是和顏悅色的，現(xiàn)在一板起臉來，格外有威懾力。
黃明發(fā)被他這么一吼，氣焰消下去一半。
“回城回城，她這不還沒回么？”黃明發(fā)嘟囔著，“我不跟她離婚，她能回城？嘁……”
余念眉頭微皺，黃明發(fā)還知道不離婚就不能回城？
她本來以為，黃明發(fā)天天喝大酒，根本搞不清這些事情。
現(xiàn)在看來，情況比她想象得要棘手些。
一群人正在屋里僵持著，門口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陳蓮鳳嗓門尖利，一路喊著進來了：“你們?nèi)珖谖壹议T口做什么？都到飯點了，都不用吃飯的嗎？多管閑事多吃屁，沒家回還是怎么地……”
老太太瘦小干癟，卻有一把子力氣，兩只手扒著人群一撥，就從外頭鉆了進來。
看熱鬧的嬸子們被她這么一擠，心里頭就有點不痛快了。
村里頭誰不知道黃家的老太太不好相處，說話尖酸刻薄，還愛占小便宜。
平時大隊里曬個蘿卜干什么的，陳蓮鳳總要在大隊長面前裝積極，說什么愿意犧牲休息時間，幫大隊看場子，有什么烏鴉鳥雀過來偷食，她第一個給它們趕走了。
實際上，陳蓮鳳每次看完場子，都要揣兩兜東西回去，薅了不少隊上的羊毛。
前些年，村里人覺得陳蓮鳳家里孤兒寡母，日子不好過，裝點蘿卜干就裝點吧，就當是村里做好事了。
誰知道，陳蓮鳳的胃口是越來越大。
見大家默許了她看場子的時候薅羊毛，心思就更活絡了。
村里過年殺豬，她總想著多要二兩肉。
那肉多金貴啊，誰家都吃不起，當然是不肯讓的，偏偏陳蓮鳳就能扒著大隊長的腿，巴巴哭上兩小時，要大隊長給她孤兒寡母多分二兩肉，要是沒有肉，豬下水也行。
這年頭家家戶戶都吃不飽，豬下水也是要按人頭分的，叫她這么一鬧，倒像是沒人要的東西，她來替村里解決了一樣。
除了分年豬的事兒，還有平時大大小小的事兒，讓村里人對陳蓮鳳心里都有幾分意見。
陳蓮鳳就是那種去河邊洗衣服，都要蹭別人兩把皂角的人。
嬸子們心里不痛快，難免要嘀咕兩句，陰陽怪氣的給陳蓮鳳聽：“喲，陳婆子回來了，大忙人啊，這兒子媳婦離婚，怎么來得還沒我們這些外人快？”
陳蓮鳳：“去去，全湊在這看什么熱鬧，我家的事兒，要你們管！”
她一邊說，一邊揮著手，把大伙兒往外面趕。
李麗霞站在人群最前面，冷不丁就被她推了一把。
余念一看，連忙拉住婦女主任，指著李麗霞的方向：“劉主任，你快攔著我婆婆，他們打我就算了，別讓他們打麗霞啊。”
她臉上淚痕未消，跟鮮紅的指印混在一起，顯得白皙的臉上格外斑駁。
劉主任看著她這幅模樣，心里格外不忍。
村里人文化水平低，上過學的女人就更少，她爸以前是教書先生，教她認過幾個字，解放后村里推選婦女主任，大家就一致投票給了她。
劉主任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心腸軟。
以前她聽說余念家里的事情，雖然不好管，但私底下也總要嘆兩聲氣。
現(xiàn)在親眼看見余念被打成這樣，心里早就已經(jīng)火冒三丈了。
姑且不說余念本來就是請他們來調(diào)解離婚的，就算余念不想離婚，劉主任也要勸她離了。
現(xiàn)在是新時代了，婦女能頂半邊天，干什么非得跟著這種男人不可？
劉主任剛一伸手，準備攔住陳蓮鳳，陳蓮鳳就嚷了起來：“干嘛？還想抓我不成，這里是我家，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余念抬頭瞧了一眼，兩個孩子都躲在了李麗霞的身后，一副被嚇壞了的模樣。
看著孩子們怯生生的眼神，余念有些心疼。
她要跟黃明發(fā)離婚，事情就得鬧得這么大，讓全村人都知道黃明發(fā)不是個好東西。
她跟著黃明發(fā)，每天過的都是苦日子。
吃不飽飯不說，每天還要挨打受罵，兩個孩子也跟著倒霉。
這一切都得讓村里人看見，讓大隊長和婦女主任知道，不然，要是黃明發(fā)咬死了不離婚，又沒人幫她出頭，她這輩子又完了。
只是苦了孩子，小小年紀就要看見這種事情。
等事情解決了，她一定要好好安慰安慰兩個娃娃。
“婆婆，你別為難麗霞了，”余念垂著頭說，“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歡我，我現(xiàn)在也想開了，我跟明發(fā)把婚離了，讓他給您再找個滿意的媳婦。”
她刻意放軟了聲音，聽起來格外懂事，勾得看熱鬧的人都對她多了幾分同情。
大伙兒忍不住嘀咕起來：“這余念看著挺懂事的，怎么在陳婆子嘴巴里面那么壞？”
“就是啊，城里來的姑娘，做事不麻利也正常，但我看她這幅樣子，能在家里跟陳婆子嗆聲？”
“這余念，不像是那種拿捏得住婆婆的媳婦。”
余念耳朵靈，聽著人群里的討論聲，心里稍微平靜了一些。
陳蓮鳳這人嘴碎，平時沒少在外頭說她的壞話。
像是干活手腳不麻利，這種都是小事情了，陳婆子最常說的，是她狐貍精轉(zhuǎn)世，拿捏住了黃明發(fā)。
黃明發(fā)有了媳婦忘了娘，她在家里吃都吃不飽，還得伺候兒子媳婦之類的。
實際上，卻是黃明發(fā)拿了家里的糧食出去換酒喝，這才鬧得一家人都吃不飽。
她兒子犯的錯，偏偏要怪到她頭上。
上輩子，余念是把這口氣咽下去了，生生忍了幾十年，給自己忍出了癌癥。
重生一遭，她是不準備再慣著這家人了。
以前，她看見黃明發(fā)一身酒氣從外頭回來，心里總是又驚又怕。
擔心他下一秒就要打她。
或許是重活了一輩子吧，今天不知道是哪兒來的勇氣，余念一見到黃明發(fā)喝了酒回來，心里就躥起個念頭。
借著這個機會，把婚離了。
給大家瞧瞧黃明發(fā)和陳蓮鳳的真面目，讓他們以后在村里沒法做人。
讓嬌嬌出去叫人之后，余念故意挨了黃明發(fā)兩下，都沒打在要緊地方，就是看著唬人。
等婦女主任和大隊長來了，她再表現(xiàn)得溫婉可憐一些，勾起他們的同情心。
現(xiàn)在正是知青回城的緊要關頭，黃明發(fā)跟她鬧得這么難堪，他們心里指定要犯嘀咕。
要是再這么放任下去，黃明發(fā)真把她給打死了怎么辦？
還是讓她跟黃明發(fā)把婚離了更好。
這樣一來，她在村里就有了支持者了。
離婚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余念上輩子想離婚，要不是被爹媽攔住了，要不就是被婆婆攔住了。
現(xiàn)在她鐵了心要離，自然是要多想點法子，確保這事兒萬無一失。
——
陳蓮鳳聽見村里人都在那嘀咕，什么余念看著懂事，這么好的媳婦，他們家竟然這樣磋磨之類的話，心里對余念愈發(fā)不滿了。
她就知道這狐貍精心眼多。
這不，三言兩語就把村里人騙住了。
陳蓮鳳登時睜大了眼睛，怒道：“余念，好你個狐貍精，勾引了我兒子不算，還要在這勾引全村人嗎？你們哪只眼睛看見我要打人了，血口噴人的東西！”
她這話一出口，大伙就更不舒服了。
這看個熱鬧而已，怎么還扯上他們的事了。
這余念平時上工都不怎么說話，在村里就跟李麗霞能說上幾句話，更別提勾引別人了。
管自家媳婦叫狐貍精，這當婆婆也真是為老不尊。
聽著陳蓮鳳罵得越來越污穢不堪，劉主任不禁皺了眉頭，說：“陳蓮鳳，你嘴巴放干凈點，你家兩個娃娃還在這呢。”
陳蓮鳳正在氣頭上，哪里管得了這些，“呸”了一聲，說：“狐貍精生的小狐貍精，還怕聽這些？我的寶貝孫孫呢？到奶奶這里來，別叫這些狐貍精勾了魂兒。”
旺旺平時被陳蓮鳳寵上了天，哪里見過陳蓮鳳這幅樣子，一聽就大哭起來：“媽媽！媽媽！媽媽不要把我送給老巫婆……”
他今天著實是被嚇壞了。
以往，黃明發(fā)打媳婦的時候都會避著兒子，但今天他火氣一上來，直接把旺旺也推了個狗啃泥。
旺旺呆坐在原地，被黃明發(fā)嚇得直哭。
他從來沒有想到過，平時對他那么好的爸爸，居然會追著媽媽打……
好不容易等到姐姐帶著李阿姨回來救媽媽，奶奶又過來了，還罵媽媽是狐貍精。
小孩子不懂事，但也隱隱知道，狐貍精是罵人話。
是那些叔叔阿姨聽了，都要皺眉頭的話。
在旺旺的心里，爸爸和奶奶都是大好人，總是笑著陪他玩，還會給他吃紅糖雞蛋。
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爸爸和奶奶這么兇，旺旺感覺天都要塌了。
他抱著李麗霞的大腿，哭得肝腸寸斷：“我不要，我不要回家，李阿姨救媽媽！”
旺旺一哭，嬌嬌也跟著抹起了眼淚，可憐巴巴的抱著劉主任大腿：“劉阿姨，救救我媽媽，我們待在家里，會被爸爸打死的。”
兩個娃娃的哭聲此起彼伏，聽得人心里都揪緊了。
余念輕嘆一口氣，摟過兩個孩子：“大隊長，劉主任，你看這事兒吧……”
大隊長點頭：“你放心，這事兒，大隊肯定給你做主，幫你把這婚離了。”
劉主任跟著說：“余念，你就放心吧。天色不早了，你帶著孩子去麗霞家湊合一晚上，行吧？明天一早你過來，咱們寫離婚協(xié)議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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