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伸了個懶腰，臨時被頂頭上司喊去做事，這會兒才有空。

        此時距錦繡和李子淳大婚之日已過去百年，如今掌管天下的，是他倆隔了不知道多少代的后輩。

        雖然她可以穿回去繼續旁觀他們的后半生，但是想想還是決定就這么算了，畢竟她是真的懶。

        她背著手走在后宮中，像個視察工作的領導。打算找找有什么感興趣的事，順便再看看這個隔了不知道多少代的后輩是怎樣治理后宮的。

        青黛在冷宮前駐足，發現這里不再像之前那般冷清，宮女太監們進進出出，似乎近日有什么熱鬧事要發生。

        初春的日頭帶著些許暖意越過窗欞，落在女子臉上，卻化不開她眉宇間的苦惱。

        嬌憨可人的小臉此時正皺成一團，伏在案上咬著筆頭，瞪著面前的信箋看了許久。

        與她同住一屋的宮女推門而進，見她這樣，笑問：“青梔，可寫出來了？”

        被她喚作青梔的女子蔫蔫地抬眼看她：“綠棉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向來對這事不在行，不如你就行行好替我寫了吧？”

        “這可不行，”那宮女挑眉道，“是誰在娘娘面前說要自己親手寫信的？這可還沒到晌午，你就撐不住了？還有你可說要在信中向你那位漂亮哥哥道歉呢，那當然是親手寫的信更顯誠意，你說是吧？”

        “可是……可是我這字跟狗爬似的……還有娘娘都教我這么久了，我也沒學出個所以然來，連寫封信都寫不好，林大哥知道了會笑話我的……”青梔這么說著，頭一歪，小臉順勢壓在案上，動作快到綠棉根本來不及阻止她。

        聽到她短促地驚呼出聲，青梔迷茫地抬起頭，墨水沾了她半邊臉，瞧上去像極了娘娘最近新得的那只有著黑白花紋的貓兒。

        綠棉被她這副模樣逗得咯咯笑個不停，引得其他宮女太監們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

        不過好奇歸好奇，就是借給他們十個膽子，他們也不敢上前瞧熱鬧，只偷瞄一眼，便低頭繼續忙活去了。

        明日是嫻妃娘娘搬出冷宮的大喜日子，眾人忙上忙下，也就她倆能得閑——娘娘特許的。

        翊坤宮易主，嫻妃娘娘如今得勢，過往一直陪伴在娘娘身邊的青梔和綠棉成了所有人都比不上的存在。

        雪中送炭自然比錦上添花強，以她們倆在娘娘心里的地位來看，即便青梔只是個灑掃宮女，那也比他們強上許多，輕易得罪不起。

        綠棉笑夠了，按住想要跑出去把臉洗凈的青梔道：“我替你打盆水來，你且安生坐在這兒別動，莫要叫旁人瞧見這副狼狽模樣。”

        “那哪行？綠棉姐姐你現在已經是‘姑姑’了，手底下管著好多人呢。要是被人看到你替我打水，我這怎么好意思啊？”

        “讓你坐著就給我坐好！”她也不是真要自己去打水，隨手點了個小宮女過來，吩咐幾句。

        小宮女全程低垂著眉眼，目不斜視，得到吩咐后很快便把水打來了。

        這機靈勁不禁讓綠棉多看她幾眼，暗自點頭。

        待她離去，她沖著還沒動靜的青梔催促道：“快些把臉洗凈，我想托你幫我跑趟腿。”

        青梔邊洗邊抽空問：“要去哪里啊？”

        “去一趟尚衣局，將娘娘的新衣取來。旁人我不放心，娘娘這邊我得盯著點，暫時走不開，便只能由你去了。”

        青梔匆匆洗好臉便要往尚衣局去，手臂一緊，被身后的人拉住。

        她回頭，見綠棉嗔了自己一眼。正摸不著頭腦間，就聽對方道：“你就這么過去？”

        她低頭一瞧，頓時拍拍腦袋，臉上寫滿懊惱。

        屋里燒著炭爐還沒覺著有什么，可她要是就這么穿著一身單薄的衣裳出門，屆時在外頭冷得直哆嗦，讓別人瞧見了，會給娘娘丟臉的。

        綠棉拿起一旁的襖子遞給她，順手替她整理一番，叮囑道：“路上小心著點，萬一瞧見淑妃她們，你就避開走。雖說咱們不怕她們，但你向來嘴笨，我怕你說不過她們會吃虧。”

        她就像叮囑自家小妹一般絮絮叨叨了一堆，末了還是不太放心，招手讓方才那個小宮女過來，讓青梔帶著她一起去。

        兩人走在路上，周圍安靜得只有腳步聲。

        青梔覺得這樣有些悶，略帶好奇地問她：“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宮女恭敬答：“回青梔姐姐的話，奴婢叫紅沁。”

        青梔十歲那年初入宮，因為人笨，細致的活兒怎么也學不會，被姑姑打手心、被其他宮女嘲笑，最后被派去冷宮掃地。

        冷宮中只有嫻妃娘娘和綠棉，她在那里一掃就是八年，沒機會認識多少人。是以她此刻見紅沁對自己很友好，沒有露出惡意的神色，心里很開心。

        “你是剛入宮的嗎？”

        “奴婢去年入宮的。”

        “你愛吃什么？我最愛吃我娘烙的大餅了，可惜現在吃不到了……”

        “奴婢愛吃烤紅薯。”

        “烤紅薯啊，我也愛吃！”

        兩人說話間來到尚衣局，拿到嫻妃娘娘的新衣。

        青梔親手捧著走，也不閑聊了，只專心致志地看路，生怕一個不小心新衣掉到地上。

        她們來時御花園沒人，回時卻正巧碰到淑妃在那里賞花。

        紅沁遠遠便瞧見了，小聲提醒她這事。她們打算繞路走，誰知還沒轉身，就被淑妃給發現了。

        “見到淑妃娘娘，還不上前行禮？！”淑妃身邊的宮女喝道。

        青梔哪里遇到過這種情況，慌亂一瞬，記起綠棉說過的話，努力穩住自己，帶著紅沁上前行禮道：“奴婢見過淑妃娘娘。”

        淑妃生得美艷動人，此時斜眼看過來，透著股漫不經心：“這是嫻妃妹妹明日要穿的？”

        青梔答：“回淑妃娘娘的話，是的。”

        她微挑起細眉，伸出纖纖玉手：“拿給本宮瞧瞧。”

        青梔聞言，面露難色。她可沒忘記淑妃和嫻妃娘娘不對付，這新衣要是交出去，中途出現什么差錯，那嫻妃娘娘明日可就要出丑了。

        “怎么？本宮的話沒聽見？”

        “嫻妃娘娘說了，不能交給任何人，奴婢必須完好無損地送回去。”

        “你是覺得本宮會對這衣物動手腳？”

        “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還不快快呈上來，本宮替嫻妃妹妹把把關，看看這些下人們有沒有陽奉陰違，將做工粗糙的新衣給她。”

        淑妃的宮女試圖從她手中接過新衣，卻被她躲了過去。

        青梔確實說不過她們，抿著唇不知該如何是好，但她知道絕不能讓她們拿走，不然就完了。

        雙方對峙著，淑妃忽而細眉倒豎，就要發作。

        斜后方卻響起一道低沉的男聲：“淑妃娘娘何必為難一個小宮女？”

        那聲音冷淡疏離，卻讓青梔覺得異常熟悉。

        她抬眼看去，來人著紅色飛魚服，身姿挺拔，行走間穩步有力，在她還未回神之時，站定在淑妃面前。

        “林督主。”

        “見過淑妃娘娘。”

        之后的對話青梔全都沒聽到，她望著他的背影，久久無法回神。

        林督主，姓林。

        臉長得和她的林大哥一模一樣，連姓也是相同的。這要不是同一個人，她青梔名字倒過來寫！

        “還不快走。”林督主回頭瞥了她們一眼，神色如常，仿佛初次認識她一般。

        紅沁悄悄拉了下她的衣袖，她反應過來，行禮道：“淑妃娘娘，林督主，奴婢們先行告退。”

        她一步三回頭，想要再確認一下那人的臉，卻始終未見他回過頭來。

        心中遺憾，她強自提起精神，當務之急是要將新衣完好地送回去，萬不可再出岔子了。

        綠棉見她們回來，忙接過放進屋中鎖上門，將青梔拉到一旁：“怎的去這么久，可是碰上淑妃了？”

        她有些魂不守舍地應了聲，喃喃道：“是林督主出面替我們解圍的。”

        一聽是這個人，綠棉神色嚴肅起來：“他怎會幫你們？”

        她猛地抬頭盯著她：“綠棉姐姐，林督主是什么人，你可以和我說說嗎？”

        林之垣，東廠督主。

        近年來他的名頭幾乎讓京中人聞風喪膽，可止小兒夜啼。

        眾人都說他陰狠手辣，殺人不眨眼，死在他手下的人數不勝數，是個冷血無情、心思詭譎之人。

        綠棉見她問起林之垣，似是有些在意他，忙叮嚀道：“我不知他這么做究竟有何目的，但你可千萬要記住別靠近他。這人十分危險，你性子單純，我怕你被他騙了。”

        誰知青梔根本沒聽進去，滿腦子都是她方才所說的話。

        林之垣，他叫林之垣，他真的是她的林大哥。

        她設想過無數次兩人重逢的場景，也許在她出宮回家后，看到他攜著妻兒介紹給她認識；也許在她找到不錯的人家嫁人后，邀他前來吃宴席……

        她想過所有的可能，就是沒有想過他們會以這樣的方式重逢，以這樣的身份。

        她的林大哥，成了東廠督主。

        她那心懷遠大志向的林大哥，進宮當了太監。

        她不知道林大哥究竟遭遇了什么，會讓他選擇這么做，但她知道他這些年一定過得很苦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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