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女士真是熱心，我替我的所有學生謝謝你們，謝謝‘初陽基金’的所有人。”
　　余光瞥到站在桂花樹旁的姜清，簡文心朝她招手。

　　對面明顯愣了愣，見她嘴型比了個“過來”，這才銜著桂花香小跑過來。

　　簡文心拉著女孩到女人面前，親昵地環住女孩，手腕搭在她的肩膀上，“周女士，這個小朋友呢，就是我們高二年紀最優秀的學生，好幾次月考物理都考了滿分，這可是要沖A大的好苗子。”

　　姜清仰頭，沖周雪寧露出一個微笑：“周阿姨好。”

　　周雪寧彎著眼睛，余光在女孩臉上掠過，看向她洗得泛白、鞋頭部分膠開裂的帆布鞋。她彎著眼睛，眼里流露出心疼，抬手在女孩頭頂揉了揉。

　　周雪寧說：“好孩子，好好學習，大好的前程等著你。”

　　姜清十分配合地作出反應，鄭重其事地點頭。

　　簡文心揉了揉姜清的肩膀，低頭看了看手表：“姜清，快上課了，你先回教室吧。”

　　目睹女孩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簡文心嘆了一聲，“這小孩很聰明，也很刻苦，就是家里條件不太好，能走到現在，完全是靠她自己。”

　　周雪寧輕輕笑著：“簡老師，顧氏集團設立‘初陽基金’的最初目的就是為了幫助這樣的孩子，如果后續需要我幫助的，請您盡管和我提，我會竭盡全力幫助她。”

　　教學樓拐角處。

　　姜清站在濃密的桂花叢中，透過枝葉縫隙看向那抹薄荷色。

　　……怎么辦，完全找不到機會和周雪寧獨處。

　　上課鈴聲響起，悠遠綿長。

　　姜清嘆了口氣，轉身跑向教室。

　　*

　　下午的課結束，姜清跑回宿舍。

　　手心里的紙條已被捏得皺巴巴的，姜清從柜子里翻出老人機，按照紙條上的數字一個個按鍵，最后點擊撥打。

　　電話嘟了兩聲被接通。

　　“周女士您好，我是今天感謝活動上和您見過面的姜清，您還記得我嗎？”姜清聽著走廊上雜亂的腳步聲，盡量壓低聲音。

　　“啊……”電話那頭靜了片刻，“哦哦！是二中的學生對吧？您好！我是周經理的秘書，她現在不在，請問您有什么事嗎？”

　　意料之中的結果，周雪寧留下的那個號碼并不是她自己的。

　　姜清又說：“這樣啊，那能不能麻煩姐姐，等周女士回來之后轉告她，讓她回一下這個電話，我有事和她說，拜托了。”

　　王秘坐在桌前，想到周雪寧白天在二中時給出的承諾，感嘆還真有學生打電話來問的同時，語氣輕柔地說：“同學您是遇到什么麻煩了嗎？您可以跟我說，我也可以幫助您的。”

　　電話里的女生執意道：“不是，我是真的有事想和周女士說，您能幫我轉告她一下嗎？”

　　年輕就是單純啊……周經理怎么可能會回一個高中生的電話，就憑她說有事？

　　話雖如此，面對有禮貌的未成年人，王秘態度依舊很好：“這樣啊同學，等周經理回來的時候，我會給她匯報的。”

　　至于她回不回你電話……嗯，沒有回的可能。

　　“好的，謝謝您。”

　　姜清掛了電話。

　　雖然回過來的可能性不大，但為了避免萬一周雪寧真的回電話，姜清晚自習把手機帶去了教室，只要出現振動，她會帶著手機跑進衛生間接電話。

　　今天教導主任似乎沒有來巡查。

　　而周雪寧也真的沒有回電話。

　　晚自習結束后，姜清獨自來到操場后的小樹林里。

　　電話撥通，她明顯聽出了不耐煩的聲音，搶先開口：“秘書姐姐，真的不好意思，又打擾您了。我想問一下我的事，您告知周女士了嗎？”

　　電腦桌前文件紛繁復雜，王秘氣不打一處來，加班本來就煩，還要應付這個未成年小鬼，“和她說了，她沒空！”

　　電話里靜了片刻。

　　“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

　　王秘眨了眨眼，愧疚頓時涌上心頭。剛才說話是不是有點太沖了，畢竟人家只是個學生，加班的怨氣不應該對著她發……

　　王秘正打算說點什么緩和氣氛，女孩說話了：“秘書姐姐，能不能麻煩您再轉告一次？”

　　女人頓時火起。

　　有完沒完啊？看不出來周雪寧不想管嗎！

　　轉告轉告轉告，聽得她腦瓜子疼！屁大點事都要轉告周雪寧，本來今天和周雪寧說的時候就被罵了，罵她這個秘書沒用，芝麻大點事都要讓她親自處理！

　　電話里的聲音還在繼續：“請告訴周女士，如果不想顧先生知道她的事，請務必回電話。也麻煩您告知她，我姓姜，今年十六歲，圣誕節那天是我生日。”

　　王秘的火氣越來越大。

　　有沒有人管管高中生啊！怎么著還告訴生日？怎么滴不會要她們給她過吧，一個慈善項目而已，還真纏上她——

　　等等！

　　女人的火氣噌一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哦豁，有瓜！

　　……貌似還是個大瓜。

　　她來了精神，加班帶來的疲倦不翼而飛，拐彎抹角地想引女孩多說點話，奈何女孩三緘其口，只讓她轉告。

　　“好的，我會轉告周經理的。”

　　好奇心得不到滿足，王秘心里抓耳撓腮的癢。

　　靜謐籠罩著樹林，不遠處傳來學生們的嬉鬧聲。

　　姜清在第二天中午接到了周雪寧打來的電話，約她周日下午見面。

　　電話里的聲音平靜無比，和那天她在活動室的聲音一樣柔和而富有磁性，引得姜清不知不覺入了神。

　　“姜清。”

　　電話里的聲音叫她。

　　姜清回神，指甲摳著陳舊的木頭柜門，“星期天見，周女士。”

　　*

　　昏黃溫暖的光線從床簾縫隙落下，靜靜地灑在一只玉白的手腕上，或大或小的可見微塵寧靜舞動，溫暖的氣息在手心流淌。

　　許久，那只手臂動了下，寧靜的宿舍里響起緩緩的呼吸聲。

　　“咔嚓”一聲，窗簾被拉開，穿著睡衣的女孩坐在床上，暖意四散。她眼神虛空，頂著雞窩一樣的頭發在床上發呆。

　　姜清在床上坐了十幾分鐘，睡太久帶來的昏昏沉沉才完全離開身體。低頭掀開被子，姜清抬腳把床底的鞋勾出來。

　　系好鞋帶，姜清起身把被子疊好，在T恤外面套上校服，右上方突然傳來一道歡喜的聲音：“姜清，你是不是要去吃東西啊？”

　　姜清順著聲音看去，兩片薄薄的床簾之間，一顆頭憑空而出，嘻嘻沖著她笑：“姜清，我不想出門，但是好餓。”

　　“刺啦”拉上校服拉鏈，姜清問：“你沒回家啊？”

　　張紫汐笑嘻嘻的臉頓時變得不嘻嘻，不由自主噘著嘴：“和我家里人吵架了，剛跑回來的，回來的時候你在睡覺。”

　　“你家人知道你回來宿舍了嗎？我怕他們找不到你，打電話給簡老師。”姜清拿著梳子走到洗漱臺前，簡單扎了個低馬尾。

　　張紫汐掌心抵著腮：“哼，他們都不一定想起我來呢。”

　　姜清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想起她剛才說餓的事，走回張紫汐的床鋪下，仰頭看她：“要吃什么？”

　　對食物的渴望暫時壓過在家里受的委屈，她掰著手指數：“我要后門那家的紅豆奶茶，要熱的，標準糖；還要一份絕味，十塊錢的就行；一份炒粉，不要黃豆；一個雞腿，加辣……”

　　姜清記不住，索性讓她寫了一張紙條。

　　吃了一碗炒飯后，姜清才拿起那張紙條，一一對照著買。

　　好在所有的小吃都在學校后門的街道上，彼此間離得并不遠，今天又是星期六，大部分學生都回家了，因此小吃攤前的人不多，不需要和往常一樣排隊。

　　趁著賣燒烤的阿姨烤雞腿的時候，姜清叮囑阿姨要中辣，轉身進了隔壁的奶茶店。

　　這是一家很老的奶茶店，名字叫“避風塘”。

　　如同它的名字一樣，是部分沒多少零花錢、但又想喝奶茶的學生的“避風塘”，以其便宜的價格和極好的位置聞名二中。

　　即使是周末，小小的店里依舊熱鬧，和工作日不同，周末的“避風塘”更多時間是接待二中以外的學生。

　　就比如現在，姜清一進門就注意到靠窗的那一排桌子上，全是穿著紅白校服的學生，而其中的幾個，還頗為眼熟。

　　正是一周前，姜清在九中遇到的那三個女生。

　　稍抬眼眸，姜清往三個女生身后看去——果不其然，一個穿著黑白裙子的女生，乖巧地坐在椅子上，指節無聊地輕叩著桌面。

　　姜清心里起了疑慮——那個叫譚寶珠的女生，是和那三個女生一伙的，還是只是受害者？

　　女生頭動了動，好像察覺了她的視線，姜清連忙側身，偏頭看向奶茶的點餐臺。

　　這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

　　點餐臺前，一個女孩提著幾杯奶茶，正轉身往外走來，校服外套被她挽起半截，眉頭微微皺起，抬起頭時頸間的那顆小小的痣毫無保留地暴露出來，襯得那一段脖子似藕一般。

　　姜清深吸一口氣，不留痕跡地錯過目光，余光卻不受控制地落在女孩身上。

　　女孩的視線坦坦蕩蕩抬起，一一掠過身旁排隊的人。

　　也掠過姜清。

　　顧以凝不記得她。

　　一陣綿實的酸澀感從心底鉆出，姜清安慰自己，從顧以凝角度看，她不過是一個只見了一面的陌生人，不記得是正常的。

　　姜清深吸一口氣緩解情緒，繼而想起了另一件事。

　　明天和周雪寧見面，憑她口說無憑周雪寧不會相信她，肯定要做過親子鑒定再有行動，而拿到顧以凝的頭發還需要一段時間——這樣下來，顧以凝還要在九中待更長的時間。

　　不如直接帶著顧以凝的頭發去見周雪寧。

　　姜清半垂著眼眸，余光注意著慢慢走過來的女孩的一舉一動。

　　等她走到身旁時，姜清忽然往前靠了一步，“哎呀”一聲，歪著身體朝顧以凝倒過去。

　　顧以凝似乎沒有預料到，躲閃的動作做得太遲，等回過神時，姜清已經撲在了她身上，兩人一起摔在地上。

　　“不好意思！我剛剛腳突然崴了！實在不好意思！”姜清壓在女孩身上喘氣，用著為數不多的演技偽裝意外。

　　體重相當的人壓在身上，顧以凝疼得齜牙咧嘴，下一瞬生氣地推開她，想要爬起來的時候，頭皮傳來一陣疼痛。

　　“你手壓到我頭發了！”女孩握上姜清的手腕，狠狠甩開。

　　手心殘留著幾根發絲，姜清捏著手站起來時，顧以凝已經快步走到那三個女生坐的窗邊，嘴里怒罵著：“有病吧她！”

　　姜清連奶茶也沒有買，快速走出奶茶店。在路邊拿了烤好的雞腿，姜清一刻也不停留，快步走進學校。

　　墻根下，她慢慢地抬起左手。

　　手心，除了掛著幾根頭發之外，還多了一個東西——一張儲存卡。

　　奶茶店里，顧以凝握住她手心時，唇瓣擦過她的臉頰，以僅能兩人聽見的音量說：“幫我暫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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