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三月末的盛京,春寒料峭。
淅淅瀝瀝的細雨從早落到晚,揮之不去的陰冷氣息彌散在皇城的每個角落。
酉時,一排排紅色燈籠已經(jīng)被宮人點亮,勉強照亮了皇城正中的承天門和兩側(cè)暗紅的宮墻。
宮門口,輪值的侍衛(wèi)在雨中跨刀而立。
細密的雨水落下,沿著禁衛(wèi)們頭頂?shù)陌税昝笨奂尚」傻乃瑹o聲地滲入他們冰冷的鎧甲,順著縫隙浸濕了里衣。
禁衛(wèi)皆同泥塑木雕般,一動不動地佇立原地,卻無端地生出一股如銅墻鐵壁般堅不可摧的氣勢來。
為首的侍衛(wèi)首領身高九尺有余,光明鎧披身,鳳翅盔壓鬢,雁翎刀在手。俊美的五官看不出任何表情,濃黑的劍眉下,一雙墨瞳卻比這黑壓壓的夜色更暗。
忽然,已經(jīng)下鑰的宮門被一隊著錦衣衛(wèi)服、配繡春刀的護衛(wèi)推開,十余名錦衣衛(wèi)護著中間一頂暗青暖轎,一路從宮外疾行而來。
跟在暖轎旁的撐傘男子面白無須,手中提著盞宮燈,正神色匆匆地催促著轎輦快些趕路。
雖然這一隊人馬走得很快,但小轎被四名昂藏大漢穩(wěn)穩(wěn)地抬在肩頭,坐在里頭的人感受不到半分顛簸。
“站住,轎內(nèi)何人?因何事入宮?”侍衛(wèi)首領橫跨一步攔住小轎,右手按在腰間長刀,冷聲詢問。
轎旁的少監(jiān)劉巖見有人竟敢攔自己的路,臉色不悅。只是天晚色暗,他瞧不清對面人的模樣,倒不好貿(mào)然發(fā)作。
待他提高掌中宮燈,瞧見攔路人的面容后,眼底的不耐瞬間消失,臉上也掛起諂媚的笑容。
劉巖對著男人行揖禮后,才用尖細的嗓音解釋道:“蕭千總,這轎內(nèi)的人是儀鸞司副指揮使裴玉裴大人。陛下急召裴大人入宮,還請千總放行。”
蕭玄策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話卻是說給轎輦中的人聽的:“劉少監(jiān)也知道本官的職責所在,就不要為難下官了。按照規(guī)矩,無論是誰,都要查驗過身份才能入宮。”
“這”劉巖聞言,神色緊張地瞟了一眼身邊的轎輦,額角滲出冷汗。
盛京之中,有膽子查驗錦衣衛(wèi)轎輦的人,掰著手指頭數(shù)一數(shù),這京城中也不超過一只手來。
不巧,他面前的蕭玄策正是其中一位。
只是這話蕭玄策有膽子說,他劉巖卻沒勇氣再對著轎內(nèi)的人復述一遍。
裴玉的性子陰鷙記仇,早就是盛京里公開的秘密了。
甚至有人曾在背地里說,寧愿得罪內(nèi)閣閣老,也不愿得罪錦衣衛(wèi)裴玉。
得罪閣老,好歹死得明白,得罪了裴玉,或許你飯桌上多喝了一口白粥,他都能給你羅列出板上釘釘?shù)氖畻l死罪。
裴玉其人錙銖必較的脾性,可見一斑。
轎內(nèi)始終沒有動靜。
跟在后面的十來個錦衣衛(wèi)卻對蕭玄策沒什么好臉色。
這位蕭大人自從被提任為神機營中軍千總,負責皇宮內(nèi)外安全守衛(wèi)之后,便對他們錦衣衛(wèi)討是尋非,總要借公務之由來找茬。
錦衣衛(wèi)在內(nèi)殿輪值,職責范圍與神機營多有重疊,故而雙方的摩擦時有發(fā)生。
如今蕭玄策更是明知故犯,將他們副指揮使的轎輦當眾攔下,簡直是不把他們放在眼里。
雙方的氣氛越發(fā)劍拔弩張,而被夾在中間的劉巖卻在心中后悔不已。
去宮外請裴大人入宮本是一件美差,畢竟裴玉身兼錦衣衛(wèi)儀鸞司副指揮使一職,又深得陛下寵信,正是前途無量。
若能在這位大人面前得臉,日后的好處自然是不必說。
然而一心邀功想要的他卻忘了,今日正是蕭千總當值。
這兩位大人不對付已經(jīng)不是什么秘密了,只可憐他夾在中間,進退兩難。
劉巖心中越想越悔,然而此刻他的臉上卻也只能掛著討好的笑,努力將氣氛緩和:“蕭千總,勞駕您通融通融,這天寒雨密的,就別”
比起得罪小氣狠戾的裴玉來,得罪剛正不阿的蕭玄策反而是他目前最優(yōu)的選擇了。
“劉公公,你退下吧。”忽然,一直沉默的轎輦內(nèi)傳出一個年輕男子慵懶的嗓音,打斷了劉巖的未盡之言。
那聲音就像初春時分,封凍的泉澗在陽光下冰消雪融的泠泠清響,帶著股子冷冽浸骨的寒意,卻又格外的清越好聽。
劉巖立刻低頭退下。
轎輦的青色轎簾被一只手從內(nèi)里揭開。
那是一只修長白皙的手,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在青色轎簾的映襯下,越發(fā)白皙通透,修剪得圓潤整齊的指甲蓋還透著隱約的粉,整只手就像是用上好的羊脂白玉精心雕琢而成,不見一絲瑕疵。
僅僅是一只手,就已經(jīng)美得驚心動魄。
緊接著,裴玉那張俊美陰柔的面容從轎簾后探出。
他眉目修長,面若好女,天生的薄唇兩頭微微翹起,面上總帶著似笑非笑的譏諷。
裴玉身上穿著皇帝親賜的飛魚服,赤紅華服間猛獸盤踞,鸞帶玉佩,襯得他像是傳說中勾魂攝魄的鬼魅妖孽。
特別是那雙眼尾微微上挑的鳳眸,雖然格外好看,卻始終透著一股子陰狠的勁兒,讓人不敢與他對視。
周圍侍衛(wèi)神情恍惚地低頭,避開了裴玉的視線,腦中無端想起那句坊間盛傳的童謠:公子無雙,裴家玉郎,濯濯如月,皎皎如霜。
蕭玄策是個例外。
他不但要光明正大地看裴玉,還要用帶著鉤子的目光一遍一遍地看,看得后者眼底暗火升騰。
劉巖心驚膽戰(zhàn)地上前接住轎簾。
裴玉懶洋洋地收回手,將雙手都搭在膝頭的八寶鎏金琺瑯暖爐上。
他微微瞇上眼,打量蕭玄策的眼神也像貓一樣慵懶:“蕭大人辛苦啊。”
蕭玄策看夠了,這才用鋒利的目光掃過青轎內(nèi)部,確定里頭除了裴玉再無他人之后,后撤一步,偏頭示意放行。
裴玉輕輕地哼了一聲,劉巖立刻松手,垂下的轎簾將青轎內(nèi)部與外界切割成兩個世界。
“蕭千總?cè)绱算”M職守,待會兒到了御前,我一定會詳盡稟明圣上。”清冷的聲音再一次從轎輦中傳出。
蕭玄策嘴角微揚,似乎并未聽出對方隱含威脅的弦外之音,沉聲回應:“那就多謝裴大人厚愛了。”
轎中人默了一瞬,不耐地‘嘖’了一聲。
抬轎的轎夫立刻抬穩(wěn)轎桿,疾步往宮門內(nèi)走去。
趁著暖轎的布簾被夜風拂開縫隙的瞬間,一枚白色蠟丸悄無聲息地彈落在裴玉膝頭。
裴玉面無表情地盯著那枚拇指大小的蠟丸,在它搖搖欲墜地要滾落下去的時候,才不緊不慢地捉住蠟丸。
他指間微微施力便捏碎了外頭那層薄薄的蠟皮,露出里頭那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白紙。
上頭只有一個字,鐵畫銀鉤的筆跡簡單地寫了五個字,“三皇子中毒”。
盯著那行字看了片刻,裴玉才將小小的白紙緩緩地捏在掌心。
隨著他指節(jié)放松,細碎的白色粉末順著他手指的縫隙飄出暖轎,與外頭地面上的泥水混為一體,了無痕跡。
轎輦繞過太和殿、保和殿,停在了皇極殿外。
皇極殿外,幾十名錦衣衛(wèi)已經(jīng)將正殿門口團團圍住,外頭的空氣中更是彌漫著一股淡淡地血腥氣味。
裴玉下了暖轎,陰冷的雨水夾雜著黏糊糊的寒氣一個勁兒地往他脖子里鉆。
他往前走了幾步,停下腳步。
平整光滑的青石地面上,還殘留著一灘散發(fā)著血腥味的血水,其間混雜著細碎的肉塊組織,雨水不斷地沖刷著地面,將一絲一絲的血水沖走。
裴玉回頭,不帶任何感情地看了劉巖一眼。
劉巖臉色慘白,他的嘴唇蠕動了一下,顫抖的聲音傳入裴玉耳中:“大人,小的今日不當值,并不知道發(fā)生了何事。”
此刻,他卻是在心里把司禮監(jiān)的同仁罵了個遍。
他今日本沒有差事,突然聽到個小太監(jiān)傳話,說圣上急召裴副指揮使入宮,其余幾位少監(jiān)走不開,才讓他出宮去請人。
想想這位裴大人如今正是陛下跟前的紅人,盛京城中炙手可熱的新貴,哪一次入宮來不是一車一車的賞賜往家里搬?
劉巖還以為自己撿了個好差事,如今看來,卻是被那幾個家伙給坑慘了。
裴玉輕飄飄的目光劃過劉巖的脖子,劉巖瞬間感覺自己像是被毒蛇盯住的青蛙,渾身都僵硬起來。
特別是被裴大人多看了兩眼的脖子,涼颼颼的風像是刀子般在他的皮膚上緩緩劃過。
春雨中,劉巖汗出如漿。
好在裴玉很快就轉(zhuǎn)身往正殿的大門口走去,劉巖這才感覺自己逃過一劫。
裴玉的皮靴踩過地上的一灘血水,留下一路淡紅色的腳印。
當值的錦衣衛(wèi)鎮(zhèn)撫使見到他,立刻上前無聲地行了一禮。
裴玉微微頷首,用下頜指了指正殿的方向。
“晚間陛下召三位皇子考校功課,期間有一名女官進去奉茶,茶水中有毒,三皇子喝了茶水中毒不醒。陛下震怒,杖斃了送茶水的那名女官。”鎮(zhèn)撫使快速地把事情告訴裴玉。
裴玉想起方才那張紙條上的‘三’,秀氣的眉頭微微皺起:“三皇子現(xiàn)下情況如何?”
鎮(zhèn)撫使輕輕地搖了搖頭,眉間憂色不減:“此毒發(fā)作得快,經(jīng)太醫(yī)院御醫(yī)診治,大部分余毒已經(jīng)清除,性命大抵無虞,只是三皇子還未醒來。”
裴玉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不遠處那灘血水,舉步跨入皇極殿正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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