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笑里藏刀
“沒有禮單啊,沒有禮單好啊。”林清笑盈盈地輕說了一句。
陳桂花正困惑想問什么意思,又聽她開口,“這親呢,如果是兩家商量著不合適要退的話,定禮退回,天經地義,我們也沒有什么好說的。”
一聽,陳桂花就急著想辯解,“這不就兩家商量嘛現在,這……”
“商量了?”林清扭頭,陳美鳳心領神會,立即附和她,“商量個屁!忽然上門就要退定禮,我呸!”
這定禮她身為大嫂收著,再加上王家當初承諾結婚時再給兩百聘禮,那就有三百塊了。
以后四妹出嫁,她就便隨回個幾十塊就行,剩下的這些錢,夠家里用也夠以后有個什么萬一急用。
現在倒好,聘禮沒有,居然還有臉來要回定禮!
先不占理的陳桂花臉色難看,趕緊辯解:“話不是這么說的……”
“話的確不能這么說。”林清還是那溫溫柔柔的聲音,即便打斷別人,也聽不出一絲刻薄尖銳。
“畢竟兩家沒結成這婚,退定禮也是這個理。”
“可是四嬸啊。”
她笑盈盈捧著那些訂禮金走上前,湊了過去。
陳桂花就微仰著頭看見這長得俊、笑得也甜美的年輕媳婦朝自己走來。
那本是好看得叫人移不開眼的笑,可不知為什么,她只覺得渾身地涼,頭皮發麻,
然后,那年輕媳婦笑著湊了腦袋過來對她說話,那輕聲細話的,就像哄小孩的母親那慈愛的呢喃。
可每一個字撞進耳朵,就讓她脊背發涼一寸。
說完,林清直回了身,若無其事微笑著,完全無視對方猛然睜大眼,驚懼得活見鬼一樣瞪著她。
退回了兩步,棉里藏針,用大家都聽得見的聲音說——
“前兩日,我到縣里,婦聯準備這幾日下鄉做宣傳,除四舊,揚自由,宣獨立……如果咱們村發生些什么事,是該管呢還是要管的。”
聽得一屋子的人都莫名其妙,好好的說什么婦聯?
村里有啥事要婦聯管了?
比起一家子的莫名其妙模樣,陳桂花的臉色難看到了極致,眼里帶著藏不住的驚恐,瞪向那笑盈盈的林清。
“你、你你……”她覺得自己看到了地獄里爬出來惡鬼!
不然、不然怎么會?怎么敢?
不理對方那嚇人臉色,林清轉身走回張玲面前,當著所有人的面,將東西重新還她。
“這些東西,是王家主動退親的賠禮,你收著。”
一屋子的人:“……??”你確定嗎?王家這模樣可完全不像是要賠禮。
都莫名其妙瞅瞅這個,瞧瞧那臉色變得古怪的王四嬸。
林清也不在意屋里人一片茫然困惑,好言相勸:“都是同條村子共條河的相鄰,總是要見面的。我們做人呢,要大肚,該收下的,還是要收下的。王家既然覺得這親事不適合主動來退親,這親退了,往后還是要見的嘛。”
她朝那臉色難看的陳桂花看一眼,“還這么主動將定禮當作賠禮給你了,咱們也別讓四嬸難做、也別讓王家難做,知道嗎?”
王四嬸:“……”誰要拿錢當賠禮了!?
陳桂花恨不得沖上去把錢禮搶回來,這全是她的命!
可,可……那些話言猶在耳,字字誅人,她驚懼又慌亂,嘴巴不知是激動還是氣的,抖得厲害。
原本撒賴潑辣罵人的死不要臉的人,此時一個字都沒有擠出來,弄得一屋子的人面色古怪盯著她。
咋滴?都不要臉到上門要退訂禮了,這才轉眼又不要了?
雖然很莫名,但張玲還是愣愣地伸了手去捧三嫂遞給她的布料和那一百塊錢,乖巧地點頭。
“……知道了,三嫂。”
她扭頭看向自家兩位哥哥和嫂子,可大家同樣懵圈的模樣并不比她好到哪里去。
剛才三嫂說了什么?那刻薄的陳桂花怎么忽然臉色變得那么難看,還恨不得用眼神瞪死她們卻又像顧忌著什么不敢開口?
是……三嫂威脅那婆子的嗎?可是,三嫂怎么做到幾句話就讓那潑辣婆子這么忌憚,連罵人都投鼠忌器不敢張口?
想到這里,張玲又困惑不解盯著林清看,微大的雙眼恨不得從三嫂的臉上盯出答案來。
可是,隱隱的,她又有種說不出的害怕,害怕知道其中答案。
瞧她這呆呆的模樣,林清笑了笑轉頭向一邊,“大哥你說是不?”
張永樹平時不管事,但卻是有良心的。也關愛這些弟弟妹妹,反正婚都被退了,四妹面子也被丟了,這定禮留著讓她日后也好過些。
大不了,那些閑言碎言太難聽,有了這些錢,家里再出一點,讓四妹到城里住總不是最壞的。
思及此,于是,張永樹配合地點了點頭,“是這么個理。”
那邊的陳桂花總算回過神來了,氣得一跺腳伸出手指向林清,“你個爛……”
破口就想大罵,可卻被那冷冷的一眼,嚇得一個激靈,腦子頓時就清醒了。
面前這假惺惺的爛貨不是個好人!
是邪祟!
陳桂花越想越驚恐,后脊背越是發涼,嚇得倒退一步,嘴邊罵人的話硬生生地憋了回去,臉色簡直跟豬肝一樣。
原本想著張家父母爺娘都不在好拿捏,沒想到遇上個硬茬!
真是恨不得咬死那扒灰爛東西。
難怪張家肯讓她這么一個沒過門的媳婦出來說話,這是掏了他們王家的底了!
陳桂花越想越憤怒,牙都快咬碎了,狗東西都不是什么好人!
她今天一個人上門,就是怕事情鬧大。
鬧大了,別說這一百定禮能不能要回,指不定她連孫子都……而且,這爛貨說婦聯要下鄉?
想到這里,陳桂花只覺得后背發寒,全身惡害,太可怕了,這娼婦真是太可怕了!
陳桂花想發作又不敢,氣得臉都鼓腫得像只脹氣的田蛙,樣子非常好笑。
與之孑然相反的是,即便被陳桂花那浸了毒一樣的目光瞪著,林清依舊溫婉平靜。
仿佛料定了王家一定會投鼠忌器不敢真把事鬧大,她還假模假樣地朝對方笑笑,“王四嫁嬸好好的,臉色怎么這么難看,是不是忽然生了什么病?”
可把人給氣得一個踉蹌,顫抖著手指著她抖著嘴巴。
瞪了屋里一圈人,陳桂花忽然意識到自己勢單力薄,一個人打不過這一層子人,黃牙一咬,決定先回去和家里商量再作打算。
于是哼了一聲,扭身就往大門走。
林清卻還出聲攔了一下,“唉,四嬸別忙啊,這訂婚書……”
在陳桂花停下來扭頭時,林清對她揚了揚手中的兩張紙,當著她的面,將那兩張訂婚書給撕了。
只要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撕了,就算明面上把這婚事給作廢了。
至于訂禮,或是其他,以后再掰扯。
張玲看著那兩張紙被紙成了紙末,愣愣地沉默了許久。
她的婚姻隨便就被指定了,現在同樣隨隨便便就被這么取消了。
有些茫然,有些悲涼,有些難過,也有些……彷徨。
卻不小心對上三嫂的視線。
三嫂的目光,總是這般溫柔,充滿著寵愛,像極了記憶中,阿媽的模樣。
不知怎的,難受的感覺,被溫暖緩緩地漫開侵融消弭。
讓她很安心。
最后,陳桂花還是罵罵咧咧地走了。
望眼瞧著那氣得連走路都踉蹌絆倒撲了一身泥的身影,前頭吵起來還是吃了虧的陳美鳳“噗嗤”一聲,笑得可樂了。
還損到家地朝門外喊:“王四嬸走慢點兒,可別再摔狗啃泥了……”
她平日也是被這樣一個軟軟綿綿的妯娌給堵得上不上下不下,今天看陳桂花那老扒灰被氣得臉都腫了也不敢罵出一句難聽的話,雖然怪得很,但。
可真解氣!
扭頭看那張對著四妹微笑起來的確漂亮的臉,心里又很不是滋味。
這三弟妹的就是個怪人。
沒結婚就上門了。
勤勞倒是勤勞的,做工分比她家男人還多。待她們這些妯娌也不差,只要事不關四妹,她都總是溫溫和和好說話的模樣。
可遇上四妹的事,軟軟的話卻能把人給噎死!
此時正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一副好拿捏的姿態,哪里還有方才把陳桂花氣得半死的模樣?
不知這林清剛才和陳桂花那老東西說了什么,竟讓那種老扒灰一句話不敢說,真的就這么走了?
正想著,對方卻忽然扭頭回視她,并給她露了一個……十分溫柔的笑。
那笑里,像藏著刀子,不知什么時候,就給你來一刀。
嚇得陳美鳳冷不丁的就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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