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不是這幾日的五禽戲當真起了強身健體的作用，陳琬琰策馬一路飛馳，沒表現出任何不適。

        眾人不停追趕，還是被大雨才止住了腳程。

        “王妃，雨勢太大，前面又是山谷，還是等雨停再繼續趕路吧——”梅窣勸道。

        這一路上都在下雨，眾人早已戴起斗笠披上蓑衣，但眼下暴雨如注，僅三步開外就化成白茫茫的一片，再往前趕路，實在兇險。

        陳琬琰緊握著韁繩，視線望向雨幕之外，寒意一點一滴侵襲心底。

        陸懷瑾既也是重生而來，難道他就不會想到釜底抽薪嗎？

        設計殺死晉王，才是真正鏟除最為強勁的對手。

        如果陸懷瑾記得，此處會在此時降暴雨，有山洪……她越想越覺得害怕，然而面對此刻傾盆大雨，也是無能為力。

        “王妃，回驛站吧。”梅窣勸道。

        陳琬琰清楚，她不能帶著這群人去送死，陸懷瑾還未伏法，她若死了，豈不是白白浪費了這次重生之機？

        她垂下眼眸，正要調轉馬頭時，忽然瞧見雨幕的另一邊，似乎出現幾個模糊的身影。

        她瞇起眼睛，發現那幾個身影也是頭戴斗笠身穿蓑衣，似乎同樣被大雨止住了腳程。

        身影漸漸靠近，為首的那人看到她，詫異地揚眉：“琬琰？你怎么在這兒？”

        是季明誠。

        陳琬琰愣愣望著，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旁的人恭敬地喚了聲“殿下”，季明誠掃了一眼眾人，道：“先回驛站。”

        眾人來到最近的驛站，季明誠命人端來炭火盆烘烤衣物，拿起巾帕替陳琬琰擦拭著頭發。

        陳琬琰思索了片刻，開口問道：“殿下怎會掉頭回來的？”

        “人犯越獄后，我擔心那群海寇會報復之前指認他們的證人，所以派人去了西海去保護證人，但他們似乎沒有絲毫猶豫地前往晶州，讓我覺得有些不對。”季明誠說：“我覺得這更像是在引我過去，所以一路走走停停，卻始終能追蹤到他們的蹤跡，由此更加確定了我的猜測，眼見雨勢漸大，便回來了。”

        雖然季明誠并不知道重生這樣的離奇之事，但還是憑著自己的警覺躲過了危機，陳琬琰終于松了一口氣。

        “你呢？”季明誠問：“怎么會想著過來找我？”

        陳琬琰遲疑片刻，道：“我也是……聽了梅窣稟報以后，覺得這像個陷阱，才想著趕緊過來提醒你。”

        季明誠“哦”了一聲，并未過多深究。

        他很早就察覺到自己這位王妃總是心事重重，似乎有什么隱衷，但他不想強人所難，只耐心等著陳琬琰愿意開口那天。

        雖然季明誠躲過了這次危機，但陳琬琰靜下心來一想，不免又生疑竇——陸懷瑾做這樣的一個陷阱，就如此自信季明誠會上當？還是說……陸懷瑾有別的目的？

        暴雨停下以后，崔峰奉命帶人又去查探了一番，回來稟報說：“之前的暴雨導致山上生了一股泥石流，正好經過我們追蹤人犯要走的那條路，若當時不顧暴雨追過去，只怕后果不堪設想……殿下，看來事實的確如您所料，這只是誘您的誘餌。”

        季明誠淡淡地“嗯”了一聲，語氣并不意外。

        “不過人犯的蹤跡沒了，是否還要繼續追捕？”崔峰問道。

        季明誠搖了搖頭：“不必，我之前就懷疑刺史已經被他們所殺，如今發生了泥石流，更好毀尸滅跡，我們的人對山路不熟悉，若不小心生了意外，得不償失。”

        本來留刺史一命就是為了問出他身后是否還有幕后主使，現在人都死了，自然也就沒了細問的必要。

        崔峰附和著應了聲“是”。

        得知季明誠放棄搜尋，陳琬琰心下稍安，但同時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這么說，陸懷瑾當真如她所推測的那樣，知道此地會發生泥石流，所以故意引季明誠過來，想斬草除根？

        想到這里，陳琬琰的心不禁又再度提起。

        季明誠看到她的樣子，走過來牽起她的手，溫聲道：“我們回去吧。”

        陳琬琰因為長時間的擔憂而發涼的手被季明誠握住，暖意順著肌膚傳遞過來，原本會讓她略顯拘束的觸碰此時卻莫名讓她安定了心神。

        沒事，季明誠還在，他沒有上當，即便陸懷瑾也是重生而來，她也一定能想到辦法對付。

        陳琬琰輕輕“嗯”了一聲。

        再次回到華陽觀已是兩日之后。

        陳琬琰同芷蘭去收拾東西準備下山，季明誠站在屋外，對觀主道：“王妃似有心事，不知觀主可注意到了？”

        觀主點點頭，道：“似乎還是一樁極其重的心事。”

        “我送她過來，就是知道觀主善于開解人，希望觀主能幫忙。”

        觀主笑道：“依貧道這幾日的觀察，王妃之所以被心事所困，并非想不通，而是想得太過透徹，開解……應是無用的。”

        季明誠聞言皺眉，誠心請教：“不知觀主此話何解？”

        “王妃對于心中所藏之事，似乎有著自己的計劃。”觀主說：“不僅如此，因著王妃聰慧，走一步看三步，所有事情都要在心中過一遍，再三考慮得失，因此……才總是心事重重。”

        也不知是什么心事，竟讓她不肯求助于旁人……季明誠再次請教：“觀主可有對策？”

        “這樣的心事重重，再靜心論道就不適宜了，反倒是讓王妃多做些別的事，同之前那樣做一做五禽戲，分散下注意，或許會比較有益。”觀主頓了頓，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觀中的母貓下了一窩貓崽，到今日已有月余，貓崽已經可以放置家中，不知殿下可有意讓王妃領一只回去養養看？”

        懷疑觀主是在找人幫忙處理多余貓崽的季明誠：“……”

        坐上馬車，陳琬琰瞧見季明誠抱了個毛團上來，定睛一看，才發現那是一只長毛的異瞳三花貓。

        陳琬琰不由得納罕：“如此稀有的毛色與瞳色，殿下是怎么找到的？”

        “觀中所養母貓最近新下的崽。”季明誠說著將貓遞了過去：“喜歡嗎？”

        三花貓也不知是怕的還是嚇的，伏在陳琬琰懷中不敢動彈，睜大了眼睛望著她。

        陳琬琰笑道：“這般稀有，當然喜歡。”

        “倒是不枉我特意挑的這只。”雖說是被觀主強行安了只貓崽處理，但季明誠也是個吃不得虧的，親自去挑揀了一番花色。

        “給它取個什么名呢？”陳琬琰邊玩著貓崽的腳爪邊詢問季明誠的意見。

        季明誠沒養過寵物，更沒有過給寵物取名的習慣，遲疑道：“不能……就叫‘三花’嗎？”

        要他特意給一只貓想名字委實是在難為他。

        “好吧，就叫‘三花’。”陳琬琰同意道：“民間百姓也常說，賤名好養活。”

        季明誠勾了下唇角：“你跟隨令尊體察民情，倒是知之甚詳。”

        “殿下怎知……”陳琬琰剛要問季明誠怎么會知道自己曾跟隨父親體察民情，繼而便想起他手下那支行如鬼魅的暗衛，要探查這些應當不是難事。

        父親與季明誠曾在朝政上有過齟齬，想來也會是暗衛所關注的對象。

        “三年前，有關稅法征收一事，陳太傅曾與我有過爭論。”令陳琬琰沒想到的是，季明誠居然同她解釋了起來：“當時岳父拿出一份對當年稅收的調查文書，資料詳實，筆跡娟秀，我瞧著不像岳父自己寫的，便讓人去查探。”

        季明誠望著陳琬琰，溫柔笑道：“不想竟出自陳家女公子之手。”

        陳琬琰撓著貓崽耳朵根的手不由得停下，原本被她伺候得將睡未睡的貓崽不滿地叫了一聲，她低頭看一眼，又再次抬頭對上季明誠的視線。

        他沒有移開視線，靜靜瞧著她。

        陳琬琰突然意識到了什么：“殿下當年……”

        “當年我便傾心于你。”季明誠沒有拐彎抹角，坦然承認：“我知道這事聽起來有些匪夷所思，但我最開始，的確是因為那份文書才注意到你。”

        文書的內容大多都在陳述事實，但用詞精準，語句精煉，不時還有幾句對時政的獨到見解，甚至某些想法與他不謀而合，讓季明誠不知不覺就看完了全篇，還突然有一種想與筆者探討一番的沖動。

        與他素來不合的陳太傅，家中竟有位這樣的女兒，令他感到意外，且有趣。

        以往每年逢至節慶，太后與少帝總要三請四催地叫他回旭京，目的就是想讓他在宮中宴席上露面，最好能瞧上某位朝臣的女兒，迎娶入王府，好解太后皇帝以及一眾大臣的心頭之憂。

        他總是推辭，推辭不過的，即便坐在宴席上也懶得瞧誰。

        但那一年他卻鬼使神差地向陳太傅及其家眷所在的地方望了一眼，看到了陳琬琰。

        陳太傅與陸尚書交好，席間一直在談話，言語中難免帶到雙方的兒女。

        被提及到的陳琬琰和陸懷瑾會對視一眼，禮貌頷首，雖然眼神中沒什么情誼，但旁人都看得出，兩家父母分明有撮合促成婚事之意。

        季明誠擱下銀筷，略有些心煩地收回視線，不明真相的，還以為晉王又對陳太傅生了什么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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