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來得急，梅瑾萱卻顧不得許多，隨手拿上一件披風就奔了出去。提著裙擺奔跑在曲折的宮道上，梅瑾萱好像又回到了許多年前，她剛剛進入這朱紅高墻的時候。人的感官在冰冷的空氣中麻木，只剩下慌亂和恐懼。

        再快一點再快一點！

        來到坤寧宮，里面人群匆匆忙忙的穿梭，氣氛緊張而凝重，除了隱約透出的太醫的命令，沒人再敢發出丁點聲音。一盆一盆混著鮮血的水從里面送了出來，梅瑾萱被那紅色c刺中雙眼，腦中一片空白。

        然后，她看到了殿內于人群中負手而立的帝王。

        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梅瑾萱驟然撲了上去。

        “求求您！救救她！救救她！”

        皇帝下意識接住梅瑾萱的身體，看著她被打濕的凌亂披散的頭發，眉間擰起：“你冷靜一下。”

        說完他轉過頭，想叫一個宮人拿條帕巾過來。但沒等他的話說出口，梅瑾萱的聲音就再次響起了。

        “陛下！”梅瑾萱緊緊拽著男人胸前的衣襟：“皇后不能死，她不能死！于家滿門忠烈，于老將軍父子一輩子駐守漠北，元平二年三部聯合來犯，是他們誓死不退守住了北境防線，雙雙戰死。而老將軍唯一的孫子，一個不過十四歲的孩子，為了守住榆林城，保護近千百姓不被屠戮，最后也慘死在巴彥卓部的刀下。陛下，于家沒人了。”

        沈星辰母親于氏難產而亡，半年之后沈國公就續了弦。沈國公與繼室接連生下沈從文、沈星蘭，一家子和和美美，沈星辰倒變成了“外人”。老爺夫人不重視，下人們也捧高踩低。小小的沈星辰雖然不愁吃喝，但都三歲了還不會開口說話，身形也瘦小的可憐。更別提綢緞錦衣，金銀首飾了，走出去說是國公府的小姐根本沒人信。還是于老將軍臨時被先皇召回京城封賞，才發現了女兒唯一的孩子竟過著這樣的日子。于老將軍大鬧國公府，據說沈國公被打的一個月下不來床，后來沈星辰就被于老將軍抱回了邊關，養在膝下。

        梅瑾萱眼圈泛紅，聲音幾近哽咽，但她沒有停。思索之后，語速更急：“就算就算現在于家軍已經不在，但當年幸存的將領都還在軍中。齊將軍，趙將軍，李將軍他們依舊還在漠北。對了，還有寧安候。寧安候府與于家世代交好，現在的寧安候更是和皇后從小一起長大。陛下，軍中最不缺的就是重情重義之人。”

        梅瑾萱直直望著皇帝的眼睛，皇帝也深深地看著她，只是臉色越來越沉。兩人仿佛拉扯了起來，沉默讓氣氛漸漸凝滯。

        “轟隆”

        又一聲雷鳴響起，那電光劃破天空，映亮了皇帝漆黑的眼眸。半晌后，他終于開口：“你是在懷疑朕？”

        梅瑾萱：“臣妾不敢。”

        話落，一只手掌就掐住了梅瑾萱的下頜，男人的怒氣一覽無遺。

        “你對朕說話，何時也這樣虛假了？”

        梅瑾萱倔強地注視著眼前的人：“那陛下對臣妾就完全坦誠嗎？淑妃之事臣妾早已安排妥當，陛下又何必瞞著臣妾動手。”

        “妥當？”皇帝簡直氣笑了：“一個小小的孫德全能糊弄住誰？不過是張粉飾的紙罷了。若不是朕替你遮掩，陳敬安那老狐貍早就把你找出來了。”

        梅瑾萱沒有說話，她并不認同，也不想爭辯。兩人再次陷入僵持。

        但很快，梅瑾萱還是軟化了態度。她垂眼：“當年我奉命去龍興寺與烏蘭察部的人見面，半路遇到截殺。若不是皇后出手相救，現在的我應該只剩下一副白骨了。”

        聽到這話皇帝目光中的尖銳退去一些，松開了手。

        “我早就教過你，當斷不斷必受其亂。你說你記得該做的事，可你若真的記得今日就不會是這番場景。”他的眼睛一寸不移地看著梅瑾萱，語氣依舊冷硬：“齊居正早就在里面了，不光是太醫院，朕的私庫也任他取用。皇后，朕從來沒說不救。”

        沒說不救，但能不能救過來，不看皇帝，不看太醫，只看天命。

        好像一直撐著的氣突然泄了，梅瑾萱踉蹌后退一步，臉上是止不住的后悔。

        皇帝說的沒錯，在太醫精心調養了三個月后她不是沒有穩妥的辦法，但那穩妥也僅僅是保住性命而已。可她看著眼中光彩愈加明亮的皇后，看著她越來越期盼的樣子，她就下不去手。梅瑾萱總是在想，若是皇后失去了這個孩子，若是她之后再也不會有孩子，那這對于她來說牢籠一般的地方又讓她如何撐下去？

        梅瑾萱想：她真的錯了。

        “陛下娘娘”

        微弱的聲音在旁邊響起，竟是齊居正出來了。

        在兩人猶如實質的目光下，齊居正的腿抖若篩糠，嘴張了半天只擠出了三個字：

        “臣無能。”

        梅瑾萱眼前猝然一黑，耳朵里瞬間穿過尖銳的嗡鳴。沒等她緩過神來，下一刻芳若就沖到了她的面前。

        其實芳若也不知道為什么，皇后在這生命的最后時刻要找的人竟是貴妃，但她已經無法思考，只義無反顧地沖了出來。幸好，貴妃就在外面。

        芳若幾乎是跪著滑到梅瑾萱面前，哭腫的眼睛看不到除了梅瑾萱之外的任何人：“求貴妃去見皇后娘娘”

        梅瑾萱根本不用求，甚至在芳若開口的瞬間就已經沖了出去。

        沈星辰，沈星辰，沈星辰

        梅瑾萱心中只剩下這一個名字，這個她曾經找了好久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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