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幫楊潔補習功課的地方，是在她的房間。女生到了十歲害羞的年紀，她的房間很少讓人進的。除了她爸媽，我還是第一個走進她房間的男生。

和所有女生一樣，楊潔的房間很干凈，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香味，像是她的窗戶擺了幾盆冬菊散發而出，又像是她的身體如花似玉般含苞待放。沒等我好好享受撲鼻而來的香氣，巡視著她的房間，一床粉紅色被褥靠著半個成年人大小的米老鼠玩偶，朱紅漆綠的書桌整齊地擺放不知從哪里收集到的各類飾品，有發夾、珠釵、項鏈、戒指，她卻不耐煩：“看夠了沒有？”

沒等我說話，楊潔將書桌上的東西收了起來。準確的說，是把東西放進抽屜。為了不讓我看個仔細，她將抽屜鎖了起來。

我又四下看了看，發現只有一個凳子，不客氣地反客為主，坐在本屬于她的凳子上。楊潔沒有凳子坐，只好走出房間，找了把椅子。

很快，我靜下心來，對她說：“我先給你一張試卷，你做做看...”

說著，我把試卷遞到她面前，楊潔對我似乎還有意見，很不情愿嘟著嘴，漫不經心接過試卷。當她瞧了一眼，察覺到試卷是手寫的，鄙視道：“這些題目，是你出的？”

“你先別管誰出的，給你一個小時答完，滿分100，70及格。”

“不是60及格嗎？”

楊潔睜大了眼，瞪著我，顯然對我提出70分及格很不滿意，大有犯上作亂的抗議。我很認真負責，同樣睜大了眼，盯著她，哪怕她是嘟嘟嘴裝可憐，也休想我憐香惜玉網開一面：“我的規矩，就是70！”

“哼，70就70，我還不信你出的題有多難。”

說著，楊潔白了我一眼，埋下頭認真做起試卷。我也拿起一張卷子，做了起來。同樣是數學試卷，我做的是五年級的，附帶98年市級統一招考小升初競賽題。

半個小時后，楊潔做完試卷上的選擇題、填空題，以及計算題。我故意在試卷的前部分降低了難度，是為了讓她小瞧我。等她翻到試卷反面，難度系數一下子提高了許多，她做題的速度明顯慢了，眉頭皺的老高，時不時盯著，像是懷疑我出題超過了四年級數學范圍之內。我在做題的時候，時不時觀察著她的反應，由此判斷她解題是否順利。如果她能順利解題，就不會三心二意盯著我，始終不能在試卷上停留超過十分鐘，可見試卷的難度不一般超出她的能力。

“時間到，收卷！”

楊潔慌了神，她沒想到時間過得這么快，用盡全力壓著試卷死活不讓我拿走，學會了撒嬌：“小飛，小飛飛，你就大人有大量，再給我十分鐘，我還有三大題沒有寫完...”

我不給她機會，捏住她的右手腕，使勁將她壓趴的身子拽直了腰。楊潔的力氣沒我大，眼看著我將她的身子，一點一點從試卷上面挪開，氣的她大喊大叫：“關小飛，別太過分了啊。”

她的一只手還不死心，死死地壓住試卷。我對她好言相勸，道：“別掙扎了，就算給你半個小時，你不會做還是不會做。”

楊潔仔細想想，我說的很有道理。于是，她放棄了掙扎，由我拿走試卷，認真批改。十分鐘后，我給她改出66分。

很遺憾，她不及格。

楊潔看著上面的分數，氣的她對我指著鼻子、咬咬牙，不服氣：“這個不算，你出的題目有問題，為什么最后三道題占了30分？”

我呢，不想解釋，這就是拉開分差的手段。等她消消氣，我便開始講解她的錯題、以及三道啥也不會的大題。著重圍繞錯題的知識點，重新舉例讓她解題...

楊潔見我很認真講解，慢慢的，她像是變了只很聽話的小貓咪趴在桌子上，眼睛不眨盯著我，似懂非懂沖我笑了笑。我沒有太多注意力放在她的臉上，而是她的成績停留在數學理解能力一道非常重要的門檻，只要邁過這道門檻，她的成績就會很快提高。要是邁不過去，那我只好從二年級開始，一個一個知識點為她講解。

雖說我很賣力，她卻顯得乏困，聽完我講解三大題的解題思路與方法，她便拿著我做的試卷。當她看清這是五年級上冊的數學試卷，像是一下子驚醒了，不可思議：“這是五年級的題，你也會？”

我很明白她的驚訝，應該是我有史以來的倒數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翻身，就連成績最好的班長也不可能去做五年級的試題。這張試卷有參考答案，楊潔很自覺找到答案在整套試卷最后幾頁。

于是，不等我解釋，這是鐘老師為我推薦的市統招測試卷，她便開始對照答案，像我批改她的試卷一樣批改我。估計，她想瞧瞧我能考出多少分，不相信我會及格。

數學題解題的思路與方法各不相同，不過，它的答案只有一個。不像語文的閱讀理解與作文，一千個人有一千個答案，就看閱卷老師給多少分。

楊潔只管對照參考答案，十分鐘后，批改出的分數是90。

“你該不是提前看了答案？”

我對她的質疑，不是很在意，笑著說：“等你什么時候考過90，我就告訴你我有沒有作弊。”

顯然，這個問題不是問題，因為半個月后是期中考試，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答案自有分曉。

楊潔徹底服了，想起鐘老師剛來的那會兒，她和我打賭，她賭我不會因為新來的老師就會有所改變。而我，當時賭的是我一定會考取全班第一。即便當時有點心直口快說的是胡話，現在看來，的確有那么一點希望考取第一。

“關小飛，我現在嚴重懷疑，你以前考試的成績都是騙人的...”

楊潔懷疑我從一年級到三年級的倒數，是不想考試裝出來的。否則，她也想不到我有什么辦法，在短時間內完成本學期、下學期的數學，以及開始接觸五年級的數學。

對于這個問題，我不想解釋，只管完成我對她補習功課的任務。我的任務，制定每晚四個小時。剛過兩個小時，楊潔熬不住了，嚷著要睡覺。楊潔說著起身，打著哈欠倒在她的床上，蒙著眼抱起米老鼠玩偶。

我真替她著急，這才補習功課第一天，她就沒有紀律征得我的同意，說睡就睡。實在沒法，我只好替她蓋上被子，允許她半個小時休息。

這時候，我也有點困，閑來無事走出房間。小賣鋪的燈還是亮的，楊春來坐在柜臺上，一筆一筆算著賬單。聽見我的動靜，楊春來抬起頭，用手夾走嘴里的煙，對我笑著說：“補習完了？”

我搖了搖頭，打起精神：“還有語文沒有補習，估計還要一個多小時。”

楊春來瞧這天色不早了，看看手腕閃的發亮的金色手表：“這都八點了，還沒有結束？”

我笑了笑，可以理解楊潔每晚學習到八點已是她的極限。看來，楊潔不想學習的時間太晚，多半與她爸有關。正所謂，慈母多敗兒，善父多嬌女，我可不能像楊春來那樣慣著楊潔。

“要想成績好，只有多花時間刻苦學習。我每晚學習至少六個小時，這才兩個小時，哪能夠！”

楊春來差點驚掉手里的煙頭，估計他在想小學生用得這么拼命嗎。其實，我是最近一個多月養成了深夜學習的習慣，因為我要從二年級開始復習完所有的語文、數學知識，不肯花時間是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提高成績。另外，我還要準備提前完成五年級的課本知識。

楊春來苦笑著，為了他女兒的成績有所提高，只好忍痛由我安排補習時間。我見他清算著賬單，想起校長的事，思來想去，忍不住問了一句：“叔叔，校長是不是找你購買一批體育用品，像什么籃球、足球之類的。”

楊春來不太明白我問這些干嘛，也沒有多想，隨口答道：“沒錯，是有這么回事。”

我接著話題，繼續說下去：“真的很奇怪，我讀書讀了五年，學校從來沒有買過這些東西。叔叔，難道你不想弄清楚，校長為什么現在要買呢？”

楊春來瞧我是孩子，這種問題本不是我該考慮的，取笑道：“校長想買就買，你當十萬個為什么，哪有那么多為什么！”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大人，大人與大人之間的事，輪不到小孩子插手。而我，雖說是小孩子，自從經歷過被校長處罰受到委屈，仿佛一夜之間思想變得復雜，再也不似小孩子無憂無慮的單純。所以，我能感受到校長別有用意。

我大膽推測校長這次突然之間購買體育用品，是和鐘老師口中提出縣教育局委派體育專員有關。因為鐘老師想讓我參加市級少先隊員運動比賽，提前打招呼讓我這段時間多多練習百米賽跑。

想到這，我將事情的經過告訴了楊春來，楊春來聽后，這才若有所思。仔細想想，體育用品應該是教育局統一安排，有資金、實物兩種方式下放，不可能是學校單方面臨時購買。

楊春來是做買賣的，這里面的貓膩，只需我道明事情原委，并可猜出何校長臨時抱佛腳想著法子應付體育專員的視察。只不過，他是生意人，不可能因為校長此舉為了自保，而放棄其中的利潤。

我又告訴他，全校籌集八百塊用來購買這些東西。楊春來報出的底價，總數不到六百，明擺著讓校長私自扣留兩百多塊的油水。我因受到校長責罰，自然不肯放過這么多油水流進校長的口袋。于是我，對他透了底：“后天，教育局就會來人，你把底價報高一點，校長就算想換人也沒有時間換。”

楊春來瞧出我的損招，壞壞一笑：“你說報多少？”

“報750，留50，就當校長的辛苦費！”

“這么高，校長能同意嗎？”

“放心，校長又不貼錢，時間緊任務重，他能不同意嗎！”

“說的對...”

楊春來點點頭，重新列了一張清單，將原先的足球、籃球、羽毛球、排球等等，所有的底價提高了。接著，便是合計750，大寫的七百五十元人民幣赫然寫在紙上。

我又覺得不妥：“叔叔，校長手里有錢，你不能替他墊資購買。萬一，這事過去，校長不認賬，讓你把東西退回去怎么辦？”

楊春來順著我的思路：“不會吧，何校長不會賴賬，這是學校的賬單，想賴也賴不掉啊？”

我很負責地告訴他：“這是一筆糊涂賬，校長不會把賬記在學校頭上。萬一有人來查，豈不是多了一筆購買體育用品的帳。”

仔細想想，的確是那么一回事，因為校長收取到的八百塊錢，沒有國家提供的發票收據，也就無從考查是以什么名義收費的。想到這，楊春來摸摸我的腦袋，笑呵呵道：“行啊，你懂的比叔叔還多。”

我又多想了一步：“買來的東西是新的，萬一有人懷疑怎么辦？依我看，還是不要買新的，就買別人用過的，還能用的，就行！”

此話一出，楊春來萬萬不能同意我的想法：“這么多錢買舊的，校長會懷疑的。”

“教育局懷疑總比校長懷疑強，教育局的人懷疑，追究起來，校長是要負責受到處罰的。放心吧叔叔，校長可能是一時心急沒有想到舊的東西更能應付教育局的人視察。”

楊春來有點后怕，因為買舊的會剩下很多錢，這么多錢不進校長的口袋，他也不敢私吞啊。畢竟，他做的是小本生意，有點利潤就可以了，太大的利潤，他可承擔不起。于是我想到，事成之后，將多余的利潤交給我，我把這些錢全給同學們退回去。如此一來，既解決了校長臨時被視察的問題，又能減輕同學們的負擔，豈不是美哉，任誰也沒有怨言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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