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卿卿不知道為什么,  忽然心里一緊，她放下筷子看著自己的哥哥，輕聲道：“哥。”

        “哎？咋啦？”

        “你小心點。”

        “知道啦。”

        目送顧青烈的背影離開軍屬院,  顧卿卿嘆了口氣,  放下心里多余的情緒,  去了隔壁屋子。

        許念低著頭默不作聲補衣裳,  聽到響動抬頭看,  見是她,  微微點頭：“坐吧。”

        顧卿卿挨著她在床邊坐下，雙手撐在膝蓋上捧著臉看她縫縫補補。

        顧卿卿仔細地看著她來回穿針,  見破洞的衣裳經過她手完好如初,  不由感慨：“阿年姐,  你這補衣裳的手藝可以去當裁縫了。”

        許念只是輕輕抿嘴笑了笑，很快嘴角又平整了。

        顧卿卿就這么陪著她坐到夕陽西下，沒有問她和趙澤怎么樣了,  而是說：“今晚文工團有表演，咱們去看看呀？”

        “好。”許念把補好的衣裳放在一邊,  收拾好針線簍,  主動拉她起來：“我們去食堂吃飯吧。”

        顧卿卿有些受寵若驚,  從認識以來她就知道阿念姐是個內向的人，不會和人有這種親密舉動。

        “好呀~”她眉眼彎彎，握著許念的手起身,  倆人并肩去了食堂。

        落日余暉落在平房上,  陰影被切割成各種形狀，顧卿卿抬頭仰望天邊紅霞,  只希望他和她哥哥戰無不勝,  全須全尾地回來。

        食堂很空,  除了留守站崗的士兵，其余人都去了戰場，就連軍醫也大多跟了過去。

        這是她過來這么久，第一次覺得冷清。

        余富貴直接把她們倆的飯盒端了過來，坐在她們對面一起吃飯。

        “卿卿，小許，心里擔心吧？沒事兒，習慣就好。”他笑呵呵地把顧卿卿的鋁飯盒推了過去：“你哥讓我把他那份肉也給你，其實都是從他伙食里扣，平時也能給你加餐的。”

        顧卿卿聽到這句話，癟癟嘴，忍住眼眶的淚，硬生生擠出一個笑臉安慰旁邊默默低頭吃飯的許念：“是呀，他們上戰場這么多次了，肯定沒事的，欸就是不知道啥時候回來，要是兩三天還沒打完等他回來我的菜苗都要長出來啦。”

        余富貴轉移話題：“卿卿啊，叔估摸著你的青菜種快要出芽啦，別忘了澆水啊。”他就是這么一說，出不出芽心里壓根沒底，想給顧卿卿找點事做，注意力在菜地里她就不會東想西想了。

        “成呀，”顧卿卿也是個沒心沒肺的，轉眼就把煩惱拋在腦后，看到飯盒里的紅燒肉眼睛都直了：“余叔！明天還能按這個伙食標準嗎？我哥回來了讓他天天吃南瓜！”

        “那不行。”余富貴瞇眼笑：“你也不怕齁著。”

        這邊顧卿卿和余富貴倆人一唱一和，許念聽完忍不住彎起嘴角。

        顧卿卿眼底的笑更深了。

        不遠處，文工團的人也坐在一桌，旁邊的人在說說笑笑，白蓉不同于平常熱情附和，安靜坐在那，筷子戳著紅燒肉，眸底悵然。

        方蝶撞了一下她的胳膊，向另一邊努嘴：“顧排長他妹子在那呢，”

        白蓉沒有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只說了一句：“吃吧。”

        方蝶見她不為所動，瞬間覺得沒勁。

        晚上，同樣是在操場，文工團早就支了臺子，女兵們在排練。

        顧卿卿搬了條長板凳，拉著孫淑芬和許念坐在那兒等。

        孫淑芬一把撈起地上玩沙子的余旭，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罵罵咧咧——

        “就這么兩件衣服都要被你這個兔崽子磨爛了，到時候天天讓你光個腚，俺倒要瞅瞅你怕不怕羞！”

        “小旭不怕！”余旭從她身上又跳下去玩沙子，爬得一身是灰。

        孫淑芬氣了個倒仰：“小兔，晚上娘給你吃炒南瓜子，不給他吃。”

        余旭聽到后又趕緊爬他娘腿上，小手拍著身上的灰，顧卿卿看得津津有味，許念眼底滿是羨慕。

        她和趙澤結婚也有五年了，肚子沒個動靜，她婆母就是用這件事天天罵她。

        她也想有孩子啊，趙澤一年回不了一趟家，每年都是她過來探親。

        看著在孫淑芬懷里撒嬌打滾的小團子，許念眸光逐漸黯淡下來，手指也無意識拽著褲腿，布料皺起。

        方蝶白蓉登臺表演，臺下稀稀拉拉坐了幾排士兵，關勛看著臺上的小女孩，笑容滿面鼓著掌。

        他和白洪都跟著老首長好幾十年了，從軍閥到革命黨，勝利后他來了建設兵團，白洪跟著老首長在南方軍區，繼續給老首長當參謀。

        楚岱和白延都是他看著長大的，還有褚家的褚昭，都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就是可惜了阿延……

        關勛臉上的笑意淡了一些，望著臺上唱著一顆紅心向著黨的小女孩，他心里感慨萬千。

        顧卿卿對白蓉談不上厭惡，就覺得是個挺水靈的姑娘，長相好也自信，自身條件也很好，能進文工團的哪個不是千挑萬選？

        她這么一想，倒是為自己發愁了。

        連這樣的他都看不上，那自己呢？

        顧卿卿有些茫然無措。

        死纏爛打的追？

        她也不能太沒臉沒皮啊！

        表演還沒看完她就提前離場了，順著月光傾瀉的路回到軍屬院，忽然想到什么，顧卿卿提著煤油燈轉身去了后院菜地。

        掀起大棚的門進去，她蹲下來，煤油燈湊近混著豬糞的黑色土壤，看到破土而出細嫩的綠芽，她以為自己眼花了。

        彎著身子幾乎趴在糞土堆上，真的是纖弱的綠莖，只有差不多一厘米這么長，只有稀稀拉拉幾根，不仔細看還以為是雜草。

        顧卿卿猛地一掐大腿，扯著嗓子拔腿就往操場跑——

        “余叔啊！！！”

        和炊事班戰士排排坐看表演的余富貴正沉浸其中，手拍著大腿嘴里唱著軍歌，就被顧卿卿拽著胳膊直接往軍屬院跑：“欸欸欸卿卿你干啥啊？！”

        這邊的動靜引得旁人連連側目，孫淑芬有些無奈：“俺們卿卿這風風火火的性子可不成哦。”

        就連關勛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顧卿卿興奮激動，就差把余富貴的胳膊拽下來了：“余叔！青菜！青菜種子發芽啦！”

        “哎呀！”這回不用顧卿卿拽，余富貴反而拉著她瘋狂在操場上跑，急沖沖道：“快！咱們快去看看。”

        關勛愣了一下，問旁邊的政委：“那個姑娘拉著司務長去干嘛？我剛才聽他們說什么青菜？”

        徐政委起身：“我去看看。”

        “算了，咱倆一起去吧。”關勛聽到青菜兩個字哪還坐得住，他知道司務長余富貴除了管著炊事班采買做飯弄賬以外，還在養豬場旁邊自己種地。

        這是種出青菜來了？

        那可真是大事。

        臺上的白蓉看著關伯伯忽然離席，有些不明所以，旁邊的方蝶輕聲提醒她：“蓉蓉，別走神。”

        她們文工團團長可還在臺下看著呢。

        余富貴一路小跑上氣不接下氣跟著顧卿卿到了菜地，進了大棚，他提起旁邊地上的煤油燈，攏目那么一瞧。

        “嗬，俺滴個乖乖。”太激動了鄉音都出來了，來了部隊以后團長都要求他們學普通話，韓家溝那點口音早就磨沒了。

        顧卿卿這也是第一次聽余叔說家鄉話，以前還納悶呢，她二嬸和余嫂看著倒像同一個村的，這余叔可不太像。

        今天算是確認了。

        余富貴也不管臟不臟，直接趴在地上，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米粒大小的葉子。

        “這就是菠菜苗啊卿卿，你真的太能耐了，叔都不知道咋說你好了，哎呀！叔感謝你十八輩祖宗！”

        關勛跟著徐政委進來就聽到這么一句話，他黑著臉：“余司務長，這是部隊，注意影響。”

        余富貴激動得手足無措，他“哎呀”一聲，從地上爬起來，直搓手：“團長，青菜呀！咱們團以后有青菜吃了！！！”

        關勛愣了一下，他一把抄過旁邊的煤油燈，蹲下來看，嫩綠的小芽在混了豬糞和沙土的黑色土壤里極為顯眼，他想伸手去碰，又怕弄壞這來之不易的脆弱小苗。

        小心翼翼收回手，關勛笑容滿面：“小同志，你立大功了！”

        沙土種出青菜，不僅可以解決兵團戰士沒有青菜吃缺乏維生素的問題，以后也能在邊城推廣種植，讓邊城的老百姓再也不用吃別的地方運來的蔫了吧唧的昂貴蔬菜。

        他看顧卿卿的目光越來越和善，反倒讓她有些不適應了。

        “首長。”她指著稀稀拉拉的幾根菜芽：“可是只長出了幾根呀。”

        關勛摸了一輩子槍，對種菜沒經驗，他轉頭看向余富貴：“司務長，你說說這是怎么回事？”

        “報告首長，應該是大棚溫度問題，發了芽的這邊溫度偏高，發芽時間就比其它的短，我估摸著過兩天就能全部長出來了。”

        余富貴雖然不懂大棚，但種菜是一把好手，聽了他的話，關勛點頭：“以后這塊地就交給你們炊事班負責了，這位小同志輔助你們在其它的空地種植青菜。”

        “小同志，”關勛眸光柔和，笑得一臉和藹可親：“你愿意幫兵團這個忙嗎？”

        “當然！”顧卿卿斬釘截鐵：“能為兵團出一份力是我的榮幸。”

        聽完這話，關勛和徐政委都樂了。

        徐政委對這個小姑娘很是喜歡，能說出這樣的話肯定也讀過一些書。

        “小同志，你很有奉獻精神嘛。”

        顧卿卿咧著嘴，被夸了笑得格外開心。

        就在這時，關勛的警衛員神色匆匆進來，凝重道：“團長，楚連長中彈了！”

        顧卿卿頓時頭暈腦脹，全身血液都凝固住了。

        “快帶我去！”關勛幾乎是吼著出來的。

        兔崽子，你他娘的可千萬別給老子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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