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卿卿從他這兒順走一些零嘴兒,  再三保證到了海島也會給兵團寄信。

        張朝的原話是：“咱兵團就你張叔這么一個文化人，當然除了徐政委哈。余富貴和老朱斗大的字不識一個，一個就會殺豬一個只會養豬,  你給他們寫信就是白瞎,  收到了也只能抓耳撓腮。”

        他把幾個老戰友一頓埋汰,  把自己夸成花兒。

        顧卿卿忍著笑瘋狂點頭。

        本想想著寄信給顧青烈就行,  現在得寄兩份啦。

        出了軍需處,  顧卿卿一路靠邊走,  看著郁郁蔥蔥的大棚菜，心里舒坦極了。

        能吃上青菜就好。

        往食堂走的路上她還碰到了帶隊的楚岱,  這是他最后一次在兵團巡邏。

        忍住撲他懷里的沖動,  顧卿卿與他眸色交纏片刻,  彎了彎唇角。

        楚岱略微頷首，經過她身邊停頓了一下，壓低了聲音：“外面冷,  趕緊回屋。”

        然后目不斜視走開了。

        顧卿卿看著遠去的隊伍，她眉眼松快哼著童謠往食堂走。

        最暖乎的地方肯定是食堂呀！

        余富貴這邊忙得熱火朝天,  揉面的揉面,  搟面的搟面,  他端著個軍綠色的大搪瓷盆在調餡。

        顧卿卿直接坐到灶臺前往灶里添炭：“余叔，中午吃什么餡的餃子呀？”

        “豬肉大蔥、菠菜雞蛋、香菇豬肉，還有土豆豬肉。”余富貴忙里偷閑瞥她一眼：“炭往鍋底中間加,  別扒拉到兩邊,  不然這鍋水半天都開不了。”

        “好嘞。”顧卿卿嗓音清脆，她搓搓手拿起夾鉗繼續加炭。

        “聽你嬸兒說想吃紅燒肉了？”

        “是呀,  想吃余叔您親手做的紅燒肉,  就著湯汁我能吃三大碗飯呢！”

        “你不怕撐著叔也心疼糧食,  ”余富貴有些好笑，“早上我去集貿市場采買順便在供銷社割了塊豬肉，正好是三層五花，就打算中午給你這饞貓吃呢。”

        “謝謝叔！”顧卿卿眼眶一酸，怎么兵團的人都這么好呀，好到她都不想走了。

        “別發呆了，趕緊的給灶里都添上炭火。”

        廚房里灶多，顧卿卿拿著夾鉗竄來竄去，炊事班包餃子的戰士都被她逗樂了。

        “呀這是哪來的勤勞小蜜蜂。”

        旁邊的人調侃：“這哪是小蜜蜂，這是懸崖峭壁的大野蜂。”

        “不對不對，”見顧卿卿撅著嘴一臉幽怨瞪他們，圓臉小戰士哈哈大笑，面團拍在案板上：“這不是小蜜蜂，也不是大野蜂，更不是大馬蜂，這是咱妹子！”

        廚房里的戰士們哄然大笑。

        顧卿卿聳了聳肩，已經被他們打趣慣了，無所畏懼。

        她自己打開墻角的柜子談了掏了把紅薯干，放灶邊上烤著。

        還沒這么早開飯，余富貴忙完這里忙那里，見她一塊接一塊地吃著紅薯干，眼角帶著得意：“當初我曬紅薯干你們還說不吃，現在這不是吃得起勁？待會兒給你裝一麻袋，你帶火車上慢慢吃。”

        顧卿卿：“……”叔您的好意有些難以消受啊，總不能去火車鍋爐房加煤渣子那里烤吧。

        她沒有說拒絕的資格，于是眼含熱淚欣然接受了。

        中午十二點，唱著軍歌的戰士們一窩蜂涌了進來，“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嘿把營歸~”

        嘹亮的軍歌讓她晃神，好像回到了剛來兵團那天，中午她來食堂吃飯，他們唱的也是這首軍歌……

        顧卿卿吸了吸鼻子，仰著頭，想把眼底的淚逼回去。

        緩了緩神，面前多了道清瘦身影，擋住她眼前的光。

        顧卿卿正好能看到男人瘦削的下顎線，她眨眨眼。

        就聽他嗓音低沉，說：“吃飯了。”

        想到紅燒肉，顧卿卿心底那點悲傷的心情頓時煙消云散。

        她怕冷，余富貴干脆把紅燒肉和餃子端到灶臺邊讓她站著吃，還問：“要盛飯不？”

        顧卿卿眼也不眨，比了個手勢：“三碗！”

        余富貴沒好氣道：“自己盛，楚連長那點伙食正好今天見底。”

        他這還真沒說錯，楚岱每個月津貼七十二塊，兵團一天的單人伙食標準在六毛，顧卿卿和他兩個人加一起一天就是一塊二，更何況顧卿卿還經常開小灶吃肉，每個月顧青烈和楚岱的肉票都一干二凈，一兩不剩。

        顧卿卿人還在兵團，已經在饞她大哥顧燦陽那三塊五的伙食標準了。

        這得有多少肉才能這么高？！

        “他的沒有了，還有我的嘛。”顧青烈過來把胳膊搭在楚岱肩上，“我也不能餓著自己妹子呀。”

        他看著妹子圓嘟嘟的小臉，自豪感油然而生。

        妹子來兵團不僅沒瘦，還胖了，這下阿爺阿奶都沒話說了吧？

        “老朱那里還缺個養豬的，我瞅著顧排長你不錯呀。”余富貴給顧卿卿裝了一碗糙米飯，又說：“給你燉了點山藥大骨湯，在灶上小火煨著，就邊上那個灶，等下記得喝。”

        見他用最嫌棄的語氣說最關心的話，顧青烈都樂了。

        “知道啦！”顧卿卿說：“我待會兒回去的時候給嬸兒還有小兔小旭帶一份。”

        “不用，你自己吃就行，家里都有。”余富貴擦了擦手，“叔吃飯去了，記得喝湯啊。”

        “好嘞！”顧卿卿應得干脆。

        楚岱和顧青烈都捧著飯盒站在她旁邊陪她吃，顧青烈毫不客氣抄了塊紅燒肉：“哥最近訓練量太大了，得補補。”

        顧卿卿睨他一眼，往楚岱飯盒里夾了兩塊肥瘦相間的五花肉。

        余富貴這頓用足了料，醬油冰糖炒底色，除了蔥，什么配菜都沒加，滿滿當當都是肉。

        顧卿卿瞅著這碗肉得有兩斤。

        廚房里很暖和，就是站久了有點腳麻，她換著腿蹦跶，被顧青烈扣了下腦袋——

        “吃個飯還這么不消停，幸虧把你嫁出去了，我這兄弟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估計也看不上你……”

        顧青烈嘴里嘚吧嘚吧，顧卿卿斜睨他，“說啥呢狗蛋，要不是我嫁給他了，你兄弟能忍你這么久，早就把你摔操場了。”

        “是吧哥哥？”她下巴一抬，等楚岱幫她說話。

        “兄弟，”顧青烈見她那副勁勁兒的樣子，手搭在楚岱肩頭，哼道：“你可是我妹夫，以后在顧家還得靠我幫你說話，明天就要去坐火車了，我那個大哥啊，可不是個好說話的，要是沒有我你得坐多久冷板凳，你倆可還沒見過家長扯證呢！”

        楚岱“嘖”了聲，看著這斗嘴的兄妹倆，抬手捉住顧青烈的手腕，放了下去。

        “那怎么辦，我也很為難啊。”

        -

        吃完飯，顧青烈把飯盒都洗干凈了放回去，那鍋湯顧卿卿喝了兩碗，剩下的給余富貴留在灶上。

        她下午沒事干，正好回屋子收拾東西。

        顧青烈在隔壁午休，她從衣柜拿出衣服遞給楚岱，男人利落疊好放到床上。

        把今晚換洗的衣服留出來，其余的待會兒都裝袋子里。

        顧卿卿有一搭沒一搭和男人說著話，從衣柜往外遞東西：“哥哥，你多久沒回去啦？”

        “一年多。”他是一九七零年來邊城的，當時年少輕狂意氣風發，帶著白延從南方軍區跑到這偏遠邊境立誓要奮勇殺敵報效祖國。

        一年前，他把白延的骨灰送回南方軍區，后來再也沒回去過。

        大大小小的仗打了不少，還沒徹底勝利，兄弟也沒能帶回去。

        想到這，他勾唇，自嘲一笑。

        察覺到他低沉的情緒，顧卿卿放下手里的衣服，上前一步抱住男人清瘦的腰身，腦袋在他懷里輕輕蹭著——

        “哥哥，你真的好厲害呀，你十七歲已經在保家衛國了，我還在吃你的津貼。”

        楚岱被她這邏輯清奇的一句話逗笑了，眼底的黯淡消褪：“可是有個姑娘，十七歲已經讓邊城所有人民都吃上青菜了。”

        “也對哦，我們都好厲害！”她最后下定論。

        楚岱單手攬住她的腰，低頭在她眉間落下溫柔一吻：“嗯，都厲害。”

        顧卿卿眉開眼笑，原本有些困乏，現在動力十足。

        她在柜子抽屜里找到一塊手表，手指拎著：“哥哥，這是你的？”

        楚岱一愣，笑：“是，來兵團之前在百貨大樓的僑匯專柜買的。”后來來兵團了，就沒戴過。

        他都忘了。

        “這個是什么牌子的呀？”顧卿卿見手表還在走，拿在手里玩了一會兒，拉著他坐在床邊，就要給他戴上。

        楚岱任由她抓著自己的手腕，看她動作生澀地解開表扣，往自己腕間戴，也沒阻止：“東風，這次回去給你也買一塊。”

        “真的嗎？”顧卿卿看著他白皙手腕上的手表，欣喜道：“我只有一塊舊懷表唉，是三叔從城里舊貨鋪子給我淘換的，現在已經不走啦。”

        “真的。”楚岱見她低頭給自己系表扣，“給你買塊相同的，應該有女款。”

        “多少錢？”顧卿卿下意識覺得這東西肯定很貴，別說僑匯專柜了，她連百貨大樓都沒過去，但她聽秦叔說過這些都要券的。

        秦叔那輛飛鴿自行車花了一百五，還費了老鼻子勁才買到。

        “一百二吧。”楚岱想了一下，垂眸看著她圓潤的側臉，眉眼柔和。

        “太貴啦。”顧卿卿給他戴好手表，又擺弄了幾下，男人白皙清瘦的手腕戴手表很好看，換成狗蛋肯定戴不出這種感覺。

        她擼起自己的袖子看著自己最近這段時間捂白了一些的膚色，還是和他不能相比。

        顧卿卿一臉糾結，也不知道在勸誰：“咱不買了哈。”

        楚岱把她短時間內所有的表情變幻都收入眼底，拉著她坐在自己懷里，把她的衣袖扯了下來，把玩著她的指尖：“買啊，怎么不買。”

        “難得卿卿喜歡。”男人對上她烏溜溜的大眼睛，低聲一笑，修長手指與她緊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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