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青春向來無價,彈指一瞬就是剎那芳華。
琴瑟多年和鳴,共人間萬里春風(fēng)。
無酒酒醉酒醒,指尖一盞春茶漸濃。
我回望往昔,你所有的樣子都在腦海里深刻如畫如詩,指下是琴,手中是棋,心上永遠是你。
背后是南方城市邊緣,低矮的綠色群山,走出了祠堂,林芷又回望了一眼,那矗立在小院最深處的沉靜建筑。
它似乎與身后的黛色山峰融為一體,又似乎與再也回不去的歲月共同流逝。
它是一個殼子而已。
那殼子里都是故事…
一行人去餐廳吃飯,依舊是霍沅玉兄妹兩個扶著陳綰言走在最前面。
所有的位置順序從祠堂出來后,依舊沒動,只調(diào)換了一個方向。
眾人也都靜默無聲,倒是陳綰言看破了歲月一般“都這么安靜做什么,這么多年過去了,還有什么放不下的!
頓了一下又道“世間有多少家庭都是這樣的,我們其實也還好!
這句話帶著多少看破歲月的情緒,又帶著多少無奈苦澀,只輕描淡寫的,就道出了一個不能再真實的事實。
那樣的歲月里,有多少人都沒有留下名字,也有人為未及出生,就已然死去。
亦有人尸骨無存,無處追思,只讓在意的人,痛徹心扉。
盛世的人感嘆亂世的痛,卻又不能完全理解那種痛。
只有曾身在其中的人,才能橫看成嶺側(cè)成峰,體會遠近高低各不同。
霍澧玉馬上接話“媽說的是。”
便從霍沅玉開始,一眾人就又熱熱鬧鬧的說著話,去往餐廳吃飯了。
七七和小八一直在院子里和管家戲耍。
眾人落座,一大桌子人有說有笑的吃著飯。
霍澧玉給陳綰言夾桂花糖糕,淺黃色的小小方塊帶有淡淡的清香,細碎黃色的干枯花瓣灑落在上面,入口即化,這自然是霍煜親手做的。
陳綰言牙口早就不好了,但這個很松軟,她就吃的很開心“第一次吃你爸做這個的時候,還是我們結(jié)婚的第二天,一晃你也都這么大年紀了!
霍澧玉向來沒表情的臉上,難得的帶了點喜悅“是啊,閑云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
他也忽然更加思念起自己的父親霍蘭陵,自己的哥哥霍瀟玉,自己的兒子霍燁,自己的妻子程蕓。
陳綰言看眾人鴉雀無聲,就繼續(xù)吃“百歲光陰如夢蝶,重回首往事堪嗟。今天沒有老糊涂,就感慨很多,你們都開心些,現(xiàn)如今的日子,能這么愜意,挺好的,不必過于哀嘆!
沈玨夾了一塊烤魚“外婆,一會兒我們打籃球,你也去看啊!
陳綰言興致勃勃“好啊好啊!
那表情,像極了一個少女的樣子,陳綰言在一刻,也自然能想起青春年少的時候,經(jīng)常看霍蘭陵打球的樣子。
那個人從少年到老年的每一種樣子,都讓她無比著迷。
霍靈煙喝了一口百香果汁“讓我爸他們也上!
霍煜心里差點噴出來,但面上很淡定“你別鬧!
霍澧玉倒是很坦然“鬧什么,我打的并不比你差,切!
霍沅玉看著自己難得調(diào)皮的二哥“我先給我哥加點油~”
沈璧也調(diào)皮笑道到“我也站舅舅,抵押一百塊~”
沈一堂拍了下她的頭,極力保持淡定“我就湊個熱鬧~”
沈璧眼睛一轉(zhuǎn)“我就說說嘛,爸你跟不上時代了~”
沈珈正吃著金黃色的玉米饅頭,然后放下筷子“爸,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打的不是很好的嘛~”
唐天翼立馬眉飛色舞道“我做裁判~”
喬宇華心里一副看戲模樣“我剛準備說我做裁判呢~”
陸白看了一眼喬寒,同時喬寒也看了他一眼,心里都想,一會兒得在媳婦面前露一手。
只有沈玨不這么想,他心想我只需要悄悄的在媳婦面前各種露一手就行,一會兒隨意,可千萬別搶了我妹夫們的風(fēng)頭。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語,熱熱鬧鬧的就在飯桌上安排上了。
吃完飯,沈玨和霍煜喬寒陸白一起,去拿了衣服和器械出來,一群人就又興致勃勃的,走到籃球場去了。
采菊東籬很大,有很多設(shè)備,方便眾人在家里玩耍,這樣也不用在外面受叨擾。
籃球場側(cè)面準備有觀看場地,霍沅玉推著陳綰言,林芷牽著霍霽,和沈璧一邊走一邊悄悄的聊。
林芷狐貍眼睛一轉(zhuǎn)“快放假了?你有什么計劃?”
沈璧眼睛轉(zhuǎn)了兩下“嫂子有何指示?劇本什么走向?”
林芷拉著一縷頭發(fā)“指示沒有,我到時候列個清單給你~”
沈璧差點笑出聲“沒問題,你的坑結(jié)束了,陸某人的坑才剛剛開始~”
林芷放下頭發(fā)“嘿嘿嘿。”
還好陸白聽不到這些,聽到肯定立馬過來求劇本~
眾人一起挨個坐在凳子上,黑色棚頂遮住了頭頂?shù)年柟,因為依山傍水,所以也不是特別熱。
七七和小八自然也一起來了,七七是邁著它六碼的毛茸茸的四個小腳來的,小八是在沈玨的口哨聲中耍帥飛來的,誰讓人家有翅膀呢。
林芷看著一身藍白條紋籃球服的沈玨,露著健壯的胳膊和腿,在人群中頂著一頭特立獨行的長發(fā),個子又最高,有種很感慨的感覺。
明明是一早就好像各種有交集,卻偏偏遲了這么多年才百轉(zhuǎn)千回的遇見,不過也還好,為時不晚。
頭發(fā)遮蓋著一只白色無線耳機,里面有音樂反復(fù)回響。
她耳機里是《時間煮雨》:
風(fēng)吹雨成花
時間追不上白馬
你年少掌心的夢話
依然緊握著嗎
云翻涌成夏
眼淚被歲月蒸發(fā)
這條路上的你我她
有誰迷路了嗎
我們說好不分離
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就算與時間為敵
就算與全世界背離
風(fēng)吹亮雪花
吹白我們的頭發(fā)
當(dāng)初說一起闖天下
你們還記得嗎
那一年盛夏
心愿許的無限大
我們手拉手也成舟
劃過悲傷河流
你曾說過不分離
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現(xiàn)在我想問問你
是否只是童言無忌
天真歲月不忍欺
青春荒唐我不負你
大雪求你別抹去
我們在一起的痕跡
大雪也無法抹去
我們給彼此的印記
今夕何夕
青草離離
明月夜送君千里
等來年 秋風(fēng)起
少年時候喜歡過的音樂,在腦海里反復(fù)跳躍。
其實剛才,她也感嘆時間流逝的速度,蘇淮的離去仿佛還清晰一如昨日,可是如今,蘇灝都這么大了。
于是她給蘇子衿發(fā)去微信:媽,等我從柏林回來,我就結(jié)婚吧,先領(lǐng)證,婚禮等方便有空的時候再辦。
遠在萬里之外,柏林的清晨七點多,醫(yī)院里消毒水味道很濃,可是蘇子衿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味道。
她在醫(yī)院里陪著蘇灝,剛剛醒過來,看見這條微信,自然心里一動。
她想起自己嫁給林圖的二十三歲,嫁給蘇于歸的三十五歲,而如今,她已經(jīng)四十九歲,半生已過,她沒有在歲月和生活的反復(fù)折磨里,憔悴不堪,卻更添了幾分堅韌。
這也許是蘇家人心里的,百折不撓,無堅不摧。
歷經(jīng)童年喪母,青年離婚再婚,喪父,喪婆婆,中年兒子重病多年的折磨,她仿佛已經(jīng)看開了很多東西。
又或者,不得不看開,沒有什么比生離死別,陰陽相隔,更讓人心痛。
她想起蘇淮離去的那天,她那種排山倒海的痛苦。
此時此刻的她,有些欣慰,就回復(fù)道:好,媽很高興。
她也自然知道林芷暫時不想辦婚禮的主要原因,不過目前的狀態(tài),對他們來說,其實還算是不錯。
她看著蘇灝沉睡的俊朗側(cè)臉,就很是思念蘇淮,她心里默默道:爸,媽,保佑我們吧。
她并不后悔嫁給蘇于歸,相反,她很慶幸自己嫁給了蘇于歸,蘇灝的病雖然折磨了大家很多年,但也讓這個家,更有親情的無堅不摧感。
林芷看著沈玨修長的雙腿有力的彈跳,一只長手臂瀟灑扣籃,頭發(fā)跟著身體一起抖動,就回復(fù)蘇子衿:我們過些日子一起去柏林看你們。
蘇于歸剛好推門進來,他一身黑色休閑裝,格外生動的眉眼依然是恍若最初結(jié)婚時候的樣子,他看著蘇子衿年華蹉跎卻依然讓自己心動的側(cè)臉“干什么呢這么認真?小芷的消息?”
蘇子衿淡淡笑道“我們有女婿了,時間過的挺快的!
在林芷決定接受沈玨以后,也自然告訴了他們這個消息,但是結(jié)婚的事情,一直沒有提上日程。
蘇子衿和蘇于歸其實對于林芷和秦鶴的事情有些遺憾,但是她自然會尊重自己女兒的選擇,就像當(dāng)初蘇淮尊重自己,林芷也格外尊重和袒護自己一樣,這種愛與血液共生,與生俱來。
藏在基因里,藏在宿命里。
當(dāng)然,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女兒在遇見沈玨之前,經(jīng)歷了多少心理上的折磨,她也會像林風(fēng)一樣無奈吧。
當(dāng)然,他們夫妻大概永遠不會知道了。
蘇于歸替她攏了一下掉下來的一縷碎發(fā)“是啊,不過我們也快要熬到頭了,可謂也是雙喜臨門。”
雖然有風(fēng)險,不過也還可以,但他肯定是沒說,大家都懂。
就是要賭,但他覺得自己應(yīng)該不會輸,上天應(yīng)該是會厚待他的吧。
他也自然明白,林芷做事向來過于靠譜,能這么鄭重其事,他也很高興。
他和艾秋萍向來把她視如親生的一樣,當(dāng)初還因為帶不走她而遺憾痛苦了很久。
他猜想,林風(fēng)距離近,應(yīng)該已經(jīng)見過對方了,但是大家誰都沒提,可能是因為林芷一開始并沒有打算帶他來柏林。
他也是很有分寸的,也懂得林芷的良苦用心。
這并不是一個最好的時機,但是此時此刻,仿佛又是一個很好的時機了。
蘇子衿攏了攏蘇灝的被子“是啊,爸媽在九泉之下也會很高興的。”
蘇于歸看著蘇灝依然沉睡可愛的臉,想起那一年初帶他來柏林的日子,這么多年,好像一切痛苦終于都要結(jié)束了。
希望能結(jié)束,希望能厚待于他和他的孩子。
沈璧只見林芷一直在手指在動,也并不過問,倒是陳綰言忽然開口“小芷,你媽這些年還好吧!
林芷近日聽聞來自柏林的好消息,心情似乎也很好,就實話實說“以前有些波瀾,不過今年還可以。”
她肯定不會多說什么,這容易引起老人家感傷,難得老太太今天清醒又開心,別再給她添亂了。
霍沅玉其實特別想問,你的繼父到底是誰,但是林芷不說,她也不會問,只猜測是不是又像江九州江空明這樣的,那就有意思了。
她這兩日,其實還挺感慨林芷和霍家沈家的緣分的,在知道照片和巴黎事件后,就更喜歡她這個人。
她輕手剝了半碗山竹給陳綰言,用勺子挖了一口“媽,來吃一點!
白色肉在透明玻璃碗里,如一團白雪晶瑩剔透。
陳綰言伸嘴接過“你媽見我的時候,還沒結(jié)婚呢!
林芷也吃了一個山竹,堅硬的皮殼里是柔軟的白色內(nèi)心“是啊,時間好快,不過我告訴她和我爸爸了,他們很期待我能盡快結(jié)婚。”
霍沅玉立馬會意道“我讓老二趕緊給你求婚!
沈珈捂著肚子眉飛色舞“老二速度最快,老三你打算怎么辦?”
沈璧撅著嘴“我還小呢,哼,再說。”
霍沅玉面上沒說話,只心里想著,你媽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都和你爸結(jié)婚了,但她自然不會說的,畢竟時代和人都不一樣。
個人是個人的想法,即使作為父母有時候也不好插手。
沈璧才二十二,自然不用著急,她和沈一堂很尊重孩子們的意見,雖然她也覺得,婚姻無關(guān)早晚,只有關(guān)合適的人,但當(dāng)事人的意見自然更重要。
林芷看向霍沅玉和沈珈,也替沈璧解圍道“沈玨有問過我結(jié)婚的事兒,我想著,這個月底我們?nèi)グ亓忠娨幌挛腋改负偷艿苊妹,下個月回國后就先領(lǐng)證,您看這樣可以嗎?”
只領(lǐng)證,先不辦婚禮,霍沅玉腦子轉(zhuǎn)的很快,一下子就打通了思路。
原來不止有弟弟,還有妹妹…
她腦子又是一轉(zhuǎn),也就更明白了很多“可以,你們兩個看著辦就行,你們的意見最重要,我們都是支持的!
沈璧立馬雙手一拍悄聲道“等會兒去討我哥的喜糖吃。”
沈珈紅唇一翹“不錯~”
林芷看向沈璧一笑,她心想,陸白這個段位,拿下你還不是很快的事兒。
陸白把她和沈玨都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但林芷自然是不會說這些的,她可太明白兩情相悅的速度了,何況大家年齡都合適,家庭也很美好的情況下。
沈璧又哈哈哈一笑“話說我哥說他喜歡你很多年了,你之前不知道?”
林芷給嘴里塞了一顆千禧,小小的胭脂色果子上掛著一顆晶瑩的水滴“說來也是話長,我其實也是剛知道不久~”
林芷腦海里閃過一些片段。
兩個人悄悄低聲說著話。
沈珈聽著八卦,陽光溫暖,她聽著聽著居然又睡著了。
霍沅玉看著沈珈悄聲道“還好不怎么吐。”
陳綰言小聲道“我那時候懷你的時候,吐的昏天暗地。”
她又說“還好你爸特別好,我和他這一輩子的婚姻啊,也算是勉強圓滿了。”
除了你大哥和你大侄,但她自然不會說出這后半句。
唐珩早就站起身,去沒人的地方接了個工作電話。
何楚在給唐泓剝芒果,霍霽也湊過去了,她剝好后順便教了他們芒果的德語和意大利語,又教了其他幾樣水果的發(fā)音方式。
沈一金和梅璐在邊邊上,聊起接下來的工作,順便還分享了最近看的新書。
自然沒聽到這邊幾個人的小聲說話。
霍靈煙一邊看電視,一邊看喬寒跳躍的熱烈身姿,想起她和喬寒剛認識的時候的樣子,那時候她才霍霽那么大,從來沒想到以后會嫁給他,認識太久了,她又是個男孩子性格,雖然不怎么太常見面,但是都當(dāng)哥們處的。
她十七歲那年錄取提前批,錄取了大學(xué)后,喬寒在北城大學(xué)讀書,特意跑到北城霍家去找她,在她家門外的咖啡館里向她告白,她那時候特別懵,感覺自己腦袋都抽了。
一晃七年過去,兩人中間聚少離多,又加上喬寒出國,她也時間不多,就淡淡的分了手。
分手兩年后也都沒有再找,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這么些年,還是又走到了一起。
感情有很多種,好像每一種都讓人銘記于心,無法遺忘。
一群男人在籃球場上瀟灑的揮汗如雨,一群女人在這邊,心里面上的共同追憶往昔。
陳綰言對霍沅玉道“一會兒去把我的古琴取來,我看看我還會彈嗎!
霍沅玉立馬打電話讓管家送古琴過來。
送來了兩把,一把是伏羲式,一把是玉琮式,都是紫檀木的,很素雅,花紋并不多。
林芷和霍沅玉一起,幫忙布好了琴桌,霍沅玉順手在白玉瓶里插上了一枝黃斛蘭。
霍沅玉悄聲給林芷道“我媽有好多把琴,各種式樣和材質(zhì)的,你要是想彈哪個,悄悄帶幾把去玩兒!
林芷微笑小聲回答“好的,看起來就很好!
霍沅玉噗嗤一笑,心想兒媳婦真識貨。
林芷看向陳綰言低頭的蒼老側(cè)臉,想到了她那些為外人知的,津津樂道的,一些故事。
從這張臉上,能看見她風(fēng)華絕代時候的,高雅風(fēng)姿,即使年華老去的現(xiàn)在,也不曾有任何轉(zhuǎn)移。
手指一動,悠揚琴聲迎著陽光沖破空氣,沖破歲月,沖破記憶,沖破生死。
陳綰言眼前浮現(xiàn)起初見霍蘭陵的時候,浮現(xiàn)起結(jié)婚的時候,浮現(xiàn)起生子的時候,浮現(xiàn)起所有有關(guān)他的記憶。
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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