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訴篇】

        我出生的時候，就是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

        我知道，我與旁人是有所不同的。

        在我的身體里，流著和他們不一樣的血液。

        可是那時候我小，我不懂的事太多了，我問過母親，問她，為什么我沒有父親？為什么其他小朋友都可以騎在父親的脖頸之處，和父親做游戲？

        可是為什么，我卻連父親的面，都沒有見過一次？

        母親是個沉默寡言的女子。

        她就像是大多數的那些母親一樣，溫柔且善良，當我問起她這些話的時候，她除了哭，就沒有多說什么。

        看到母親哭泣，我心里是難受的。

        因為不管怎么說，母親都是我唯一的親人，是我今生唯一的依靠。

        我與她，相依為命。

        可是在另外一個方面，我又痛恨母親的懦弱，討厭她動不動就哭的性格。

        我在想，如果你真的沒有能力撫養我，那你當初，就不應該生下我。

        正因為母親溫柔，正因為她什么都不說。

        我只知道自己不同，卻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不同，所以那些同齡人，都不愿意和我在一起玩。

        可是，我明明也是人類的相貌，我明明也沒做過什么壞事，可是這世間，怎么能將如此多的惡意都加在我身上呢？

        他們孤立我，嘲笑我，打罵我。

        我回到家之后，看到的也只是天天哭著的母親。

        有那么一瞬間，我覺得母親真沒用。

        可是只是一瞬間，下一秒，我又會走過去，然后擁抱她。

        母親從來沒和我說過對不起，有時候，她還會一遍又一遍的埋怨我，說是我毀了她的將來。

        是啊，是我毀了她。

        可是現在的我，又是誰毀了我呢？

        他們都說，母親年輕的時候，算得上是大家閨秀，長得也算得上一方的美人。

        在她成年之后，遇到了一個男子，那個男子，強要了母親，使得母親在無奈之中生下了我。

        母親的家族，對待血統這事向來就比較嚴苛。

        我的出生，直接導致她被逐出了家族。

        至此，她就只能抱著我，日夜的走在路上，就算找到落腳的地方，也不敢待太久。

        他們都說，她是個美人，可是現在的我，無論怎么看，都不覺得她哪里美。

        可我終歸知道，她是愛我的。

        她恨父親，我也恨那個從未謀面的父親。

        我天生神力，慢慢長大之后，開始能做一些苦力養家了。

        母親也輕松了一些，不用每日再為別人洗衣做事。

        我一般會接一些比較危險的工作，比如說到深山采一些珍貴的藥材，然后倒賣給那些藥材鋪。

        那些深山之中，可能藏有一些兇猛的野獸，不過我遇到的，大多都是一些溫順的動物，也沒用他們說的那么恐怖。

        每次我回到家，將我用命換來的錢交到母親手上的時候，她放在會露出一絲笑容。

        我知道，這么多年來，她從一個高高在上的大家小姐，變成了如今滄桑瘦弱的婦人模樣，大多數都是我造成的。

        不，不是我，是我那泯滅人性的父親。

        他明明有能力的，人們都說他能憑空消失，說明他不是人界的人，母親的悲慘，我如今的境遇，都是他造成的。

        可那時候，我雖然恨他，確實知道，我想要對付他，那就猶如蜉蝣撼樹，終是我癡心妄想。

        我現在，連活著都是一種奢望，吃了上頓沒下頓。

        要去對付他？

        那簡直是天方夜譚。

        可是我沒想到，我每日都那么努力了，可我的母親，還是病危了。

        那日，我捧著錢財進去。

        有郎中從里面走了出來。

        那郎中，是我每月用一錢換來的，就想讓他為母親看看病。

        因為母親經常哭，身子弱，所以她的身體，早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我心里明白，可是我始終不想接受。

        因為今天，不該是郎中過來的日子，他來了，就說明母親出現大問題了。

        我謝過那個郎中，連忙朝屋子里跑去。

        那時候，母親的臉整個都是蠟黃的。

        家里窮，買不上燈油。

        余暉透過破舊的木窗打印在母親的臉上。

        那時候的她，對著我微笑。

        我有點想不通。

        郎中說了，母親堅持不了多久了。

        那就說明，她活不了多久了。

        可是為什么？明明活不了多久了，就要離開了，她怎么還會對我笑呢，要知道，她很少對我笑的的。

        “你過來。”

        母親招招手，我便連忙小跑過去。

        “母親。”

        那是第一次，她將手放在了我的臉上。

        她這般溫柔的樣子，又始終笑著，我就想，那郎中說的肯定是假話。

        母親不會死，她會好好的活著，說不定，以后，他也可以擁有一個溫柔善解人意的母親了。

        “孩子，我終于，要走了。”

        她說的是終于。

        我聽完之后，身體不敢動。

        因為我不知道，她怎么能笑著對我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到底知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我就只有她了，她若是走了，我怎么辦？

        可我問不出口。

        因為她對我，是那樣的溫柔。

        她明明快不行了，可她確是那樣的高興。

        對于她來說，也許死亡，才是她最好的解脫吧。

        “母親，我在這里呢，你不要丟下我好不好？”

        不知為何，說完這句話，我的眼淚就掉了下來，人啊，真是一個奇怪的生物，我打小，就是不會哭的。

        就算是那些野獸如何撕咬我的皮肉，我也不會哭。

        可看著她那樣幸福赴死的樣子，我心里卻是難受得緊。

        拿眼淚，就這樣不受控制的滾落了下來。

        “我解脫了。”

        這時候，太陽也快要下山了，那最后的余暉打在母親的臉上。

        我終于理解，他們為什么要說母親年輕的時候是個美人了，此刻的她，眼角含淚，就這樣靜靜的睡在床上，確實是很美。

        她的手輕輕的滑了下來。

        掉落在床邊，發出清脆的響聲。

        她沒有任何反應，這時候我就知道，我永遠的失去她了。

        我這樣挽留她，也是沒有多得她一句溫存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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