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 異狀
后半夜,極靜。
楚葉躺在床上,睜眼凝視著屋頂,身邊是和衣而臥的葉離,他手里抓著長劍,呼吸淺而均勻,似乎已經(jīng)睡熟。
楓華城。
楚葉眼前浮現(xiàn)出白天所見衙門的大堂,巨大的扁額,擁擠的百姓,齊整的衙役,畏縮的仵作,最后是賈縣令和他的灰衣師爺。
不知為何,明明是不值一提的人物,卻總覺有種異樣在里面。
所以盡管姓賈的為害一方,司馬瑾也并沒有立刻駁了他的位置,此刻司馬瑾的人正得了他的命令,潛伏在縣令府中。
如果前半夜的刺殺與他們有關(guān),那么此去該有收獲,也同樣,危機(jī)重重。
楚葉抬起手指,月光下,血飲啟陣環(huán)顏色赤紅,暗芒流動。
月影西斜,就在此刻,耳中忽地飄進(jìn)一陣哭聲。
是楚杉那丫頭!
楚葉一下掀了被子坐起來,“錚”地一聲清鳴,葉離長劍出鞘,偏頭看時(shí),他已經(jīng)衣冠楚楚地站在床邊,吹著劍懶洋洋道:“怎么了?”
她跟著穿衣下床:“你不會聽嗎?”
葉離瞥了我一眼:“小孩子做噩夢而已,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
他這么說,就已經(jīng)確定沒有敵人了,但楚葉還是套上鞋起身:“去看看比較好。”
敲開隔壁房間的門,不出意外的看見抹淚抽泣的楚杉。司馬瑾一手抱著小丫頭不厭其煩地哄著,一手狂搖波浪鼓。
“小杉不怕,壞人不會找你了。”司馬瑾溫柔地摸著丫頭的小腦袋。
“會的!會的!”小杉一個(gè)勁得搖頭,“我看見他了!他從石頭下面出來了!他要打死我!”
“小杉,我們壓了那么多石頭,你忘了嗎?他不會出來的。”
小丫頭聞言安靜了一些,掛著淚偏頭想了想,小聲道:“我可以再去那里看一看嗎,我好怕。”
司馬瑾猶豫了一下,楚葉適時(shí)道:“那就去看看吧,我們?nèi)瞬簧伲槐負(fù)?dān)心。”
“我也去!我也去!”青鳥沖進(jìn)來,在幾人頭頂撲騰翅膀。
于是三人一鳥在這異變橫生的夜晚浩浩蕩蕩地趕往后山的墳場。
站在月下風(fēng)中石頭旁,只覺月光慘白,風(fēng)聲凄厲,四周楓樹枝條如鬼影魔臂,在黑魆魆的后山進(jìn)行一場盛大的夜宴。
“小杉,你看這不是好好的么?”司馬瑾抱著小丫頭溫聲軟語道。
小丫頭盯著一大堆石頭看了一會兒,眼神安定了不少,回頭靠在司馬瑾肩膀上,軟軟糯糯道:“我不怕了。”
司馬瑾笑了笑:“那我們回去了好不好?”
“好。”
楚葉失笑,下意識的攥緊了雙手。
楚杉不過四歲,卻也會被心中的罪惡感磨得心力交瘁。可她……
她曾揮劍斬殺敵人的頭顱,也曾布局設(shè)計(jì)親人的性命,直接殺死的,間接害死的,她楚葉的雙手染血無數(shù)。
她也曾經(jīng)會在夜半時(shí)分被夢魘驚醒,卻不知道從什么時(shí)候開始,便再也感受不到愧疚和罪惡。
她的身子有些泛涼,忍不住咳了幾聲,還沒緩過勁來,眼前一黑,腦袋就被罩住了。她抬手,從頭上扒下兩件外套,一紅一黑。
顯然是葉離和司馬瑾的。
楚葉把黑的披到肩上,紅的抖一抖趕蟲子,一回頭,就見葉離斜眼不善地瞧著她,然后甩手飛劍,釘死飛蛾一只。
楚葉神清氣爽地往回走。
“咻”地一聲,青鳥自身后掠上,從眾人頭頂呼嘯而過,然后尖嘴一張,丟下了一樣?xùn)|西。
葉離拔劍,用劍尖把東西挑到跟前,看了看,又伸手把玩了一會兒,唇角一勾,轉(zhuǎn)而拋到楚葉手里。
觸手光潔冰涼,通體黑色,楚葉摩娑了一下,眉頭忽地一皺:“哪里來的?”
青鳥興奮的拍翅:“山溝里!山溝里!”
“是什么?”后面的司馬瑾問道。
“一只碗。”楚葉若有所思。
“吁,這有什么?”司馬瑾松下一口氣,不以為意。
“它完整,而且很干凈,不沾一絲泥土草屑。”楚葉道,“這是后山,不是膳房。”
葉離道:“會不會是剛才那些人?”
“不是的!不是的!”青鳥尖叫。
“你知道是什么人?”楚葉抬頭,這話問出來她自己都覺得好笑,她居然在詢問一只鳥?
“不知道!沒有人!不知道!沒有人!”
楚葉將牙齒咯得直想,心里暗暗咒罵:“這死鳥。”
“師哥,”楚葉轉(zhuǎn)過身,“你和司馬瑾還有小杉先回如意樓,我要進(jìn)山。”
葉離罕見的凝眉:“阿葉,不可胡鬧。”
楚葉笑了笑:“不必?fù)?dān)心,若是剛才那些人,怕是早已撤離……我只想確認(rèn)一下罷了。”
葉離瞥她一眼:“你連鳥的話都信?”
“不一定,看品種。”
天剛蒙蒙亮,東方還隱隱露著魚肚白,黎明的面紗漸漸揭開,后山的楓林里,兩個(gè)黑影依舊四處穿梭。
“這片草倒伏地厲害,”楚葉撥開一根樹枝蹲下身,手沾了些草葉上的泥給身邊的人看,“有大批人馬從這里經(jīng)過。”
“嗯。”司馬瑾意興闌珊,“臟死了,別碰我。”
楚葉哼哼一笑,伸長了手臂去掐他的臉,司馬瑾身形一轉(zhuǎn),悠悠地避開了。
她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站起來:“即事須嘗膽,蒼生可查眉。你這種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貴族是不會懂的。”
司馬瑾輕笑:“是么?你可真是……”
他眸光一斂,劍身猛地彈出,清嘯一聲向楚葉襲來,她一動不動,亮光咻的掠過耳邊,竄入身后密林。
“叮!”金屬交接的脆響。
之后又是葉落簌簌,長劍于后方刷地飛回,司馬瑾拂袖將其撈至手中。
“出來。”他懶洋洋道。
枝椏一陣騷動,楚葉轉(zhuǎn)身,一黑衣女子提劍邁出,是明若:“主子”
她拱手行了一禮:“我回到如意樓,得知您在后山,便尋到此處。”
楚葉上下打量她一番,似乎沒有什么異常,順勢問道:“可有收獲?”
明若連看都不曾看她,僅僅是恭立在司馬瑾身前。
司馬瑾臉色有些不好,他冷聲道:“沒聽到楚大人在問你話嗎?”
“有,也沒有。”明若臉色發(fā)青,很不愿意的轉(zhuǎn)向楚葉,硬聲回答道“我奉主子之命暗潛縣令府,中途來過一個(gè)師爺。此人,有些奇怪。”
楚葉示意她繼續(xù)說,明若咬了咬牙。
“他來到縣令府,長驅(qū)直入,一路上沒有任何阻攔和通報(bào),儼然不是一個(gè)小人物。但進(jìn)入了內(nèi)院,面見賈縣令,語氣神情卻卑微恭敬。二人談話,又句句在情理之中,似乎沒有任何破綻。”
“他們談了什么?”
“賈縣令悲懼交加,只是幾句寬慰的話罷了。”
楚葉正沉吟著,一旁的司馬瑾忽然開口:“師爺會武。”
她眼睛一亮,偏頭看向司馬瑾:“較你如何?”
司馬瑾似乎很蔑視這樣的問題,懶懶道:“不及。”
對于司馬瑾來說,“不及”二字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是很高的評價(jià)了,楚葉再一思索,若有所悟。
那師爺或許是個(gè)重要人物,他進(jìn)入縣令府,起初無所防備,行至內(nèi)院,猛然察覺埋伏與中的明若,為怕打草驚蛇,于是臨時(shí)改口,演了一出瞞天過海。
明若的武功雖不及司馬瑾,但看起來也絕對不低,恐怕那師爺還要魔高一丈。加之后山的異狀,這小小的楓華城果然有鬼!
此刻天已大亮,林中盡是朝露早霜,空氣清新濕潤,不遠(yuǎn)處的山頭朝霞一線,初陽冉冉,光芒萬丈。楚葉顧不得欣賞著日出之景,回身下山:“先回如意樓。”
司馬瑾“嗯”了一聲,卻是落后楚葉幾步。明若更是沒有動。
他冷眼看著明若,這丫頭被他養(yǎng)的心大起來,如果再不收束,恐成禍患。
“你回去吧,讓明華過來。”
“主子!”
司馬瑾面無表情的再次吩咐道:“你回去,讓明華來。”
說完,也不再管明若,大步追上走在前面的楚葉。
明若在后面冷冷的盯著并肩而行的兩人,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一直雀鳥忽閃著翅膀落在了她身邊,啄食著地上的小蟲。
明若惡狠狠的將它抓在手里,小雀抻著脖子尖叫了幾聲,斷了呼吸。
“楚葉!”
當(dāng)日清晨,護(hù)送著賀儀的隊(duì)伍終于跨入了楓華城的南大門,楓華百姓圍在道路兩邊,對著放賀儀的馬車議論紛紛。
“張二家的,你瞅瞅,咱們西晉多氣派。給東堯小國送了這么多禮。多有臉面!”
“老劉啊,你看咱們這前去出使的大官,一個(gè)個(gè)都長的白白嫩嫩的,這要是……”
“老馬家的,你可得了吧。就你那閨女還想嫁人家當(dāng)官的?”
“咱們西晉富庶啊,我那東堯的遠(yuǎn)親都要吃不上喝不上了!”
“可不是!”
“……”
一行隊(duì)伍停在了縣衙門前,圍觀的百姓也從城門一直延伸到了縣衙門前。
楚葉和司馬瑾從后山回來,卻并不急著與護(hù)送賀儀的隊(duì)伍會合,而是拉著楚杉朝著人流少的城北走去。
楓華城的異狀,她昨日便已經(jīng)飛鴿傳書回帝京,命竹子將它送到司馬瑾的別院。讓府中幕僚好生琢磨。
當(dāng)然,她也傳了信,命浮生閣仔細(xì)探查。
她既然要將西晉作為吞并東堯的踏板,就不希望有任何事擾亂她的計(jì)劃!
從如意樓走到城北,大約一盞茶時(shí)間,路上行人也不多,吃過飯,出了客棧,三人走走停停,最終來到阿胖包子鋪門前。
鋪主如名,是一個(gè)單身的中年胖子,頭上裹著花布,腰里系了麻繩,衣襟敞開,臉上帶笑,顯得較為面善。有人路過,他便揮手吆喝:“阿胖包子來一個(gè),餡兒多來皮兒薄!”
楚葉停下腳步:“三個(gè)肉餡。”
“三個(gè)肉餡!二十一文錢,收您二十文。”阿胖笑瞇瞇地掀開蒸籠蓋子,一股熱騰騰的白霧沖天而起,他用油紙包了三個(gè)大的遞上來,楚葉拿到手里,二話不說先咬一口,然后把剩下的兩個(gè)分給司馬瑾和楚杉。
不得不說城里的百姓青睞這里的包子是有原因的,才一口就見了餡,湯汁又格外鮮美,價(jià)格也公道。楚葉多咬了幾口,作不經(jīng)意道:“老板,你這包子前幾日不還買三送一么,怎么今日卻不送了?”
阿胖笑呵呵的:“心血來潮,討個(gè)彩頭罷了,說不得以后還要送的。”
楚葉點(diǎn)了點(diǎn)頭,揮一揮衣袖繼續(xù)前行:“走吧。”
“哎……這位公子!”阿胖趕緊喊住他們,“您還沒付賬呢!”
“付賬?”楚葉轉(zhuǎn)過頭,微微瞇起眼睛,“他娘的,你不多送個(gè)包子給爺也就罷了,居然還想讓老子付賬!”
阿胖一愣,笑容僵在了臉上。
楚葉哼了一聲:“走!”
“公……公子,您不能這樣!咱小本生意……”
“錚!”
一聲清鳴,司馬瑾把劍橫在了阿胖脖子上。
阿胖的小眼睛向下一溜,嚇得直打顫,舌頭都打起了結(jié):“大,大俠,有話好說,有話好,好說……”
楚葉不耐煩道:“羅里吧嗦的,阿瑾,給我殺了。”
司馬瑾被楚葉這一生“阿瑾”喚得到心花怒放,邪邪一笑,手上驟然用力,長劍向前劃過,卻劃了個(gè)空。那阿胖“吱溜”一下從劍下鉆了出來,一邊大哭,一邊狂奔出了包子鋪:“救命啊!殺人啦!搶包子啊!”
楚葉瞇眼注視著阿胖?jǐn)?shù)百斤的身子卷起一陣狂風(fēng)消失在街道盡頭,摸了摸楚杉毛茸茸的小腦袋,再一瞥越聚越多的圍觀人群,低聲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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