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添火
從宮中回到驛館已是傍晚,窗外屋內黑蒙蒙的一片。楚葉掌起燈,轉頭回到案幾邊坐了下來,目光落在堆滿整個墻角的禮品上。
按照傳統,東堯也回了一批禮物給西晉,甚至,還有一批特意贈給楚葉的東西。
那些東西,全被楚葉堆在了墻角。
兮回也跟著楚葉回了驛站。當然,跟在獨孤信的姑娘也一并回到了獨孤信的院子。
兮回推門而入,先是看了看墻角的禮物,又把目光落在了桌面上的大紅禮單上。莞爾道:“大人可是要閱覽今日的禮單?”
楚葉把略微疲軟的身體往椅背上懶懶一靠,道:“你替我看看罷。”
兮回點點頭,徑直走到墻角去了,她最先拿起擺在上面的一個紅木盒子打開,對著禮單念道:“鎮海黃金獸一對……色澤不錯,要不要擺出來?”
楚葉皺了皺眉,往盒里瞥了一眼,就看見金燦燦的一片很是耀眼,于是頷首:“小幾上。”
兮回立刻把黃金獸擱在了床前的一對小幾上。
第二只盒子打開,猛地爆出一道白光,直接把整個房間都照成了白晝。
兮回波瀾不驚的聲音自光幕后響起:“大夜明珠四顆。”
楚葉微瞇起眼睛適應光線:“滅燈,掛一顆出來。”
于是燭臺被扔出窗外,夜明珠自梁上懸起。
“雕紋白玉壺一只,呃……還有一副少女畫像。”
“玉壺收柜子里。畫像就先放在一邊吧。”
“上古細口月光瓶。”
“窗口。”
“大……大人……”兮回紅著臉,抬頭看著楚葉。“這……還有春宮圖集一本。”
楚葉瞥向兮回翻出來的那一堆東西。口里道:“過一會送到七皇子那去……連著所有畫像。”
后面翻出來的畫像果真越來越多,兮回一概挑出來,扎成一捆準備給司馬瑾送去。
“一朵千年雪蓮,還有大云顛養顏茶。”
楚葉想了想,讓兮回把雪蓮和那一堆畫像一概給司馬瑾送去。又讓她把那精致的茶包放入了茶柜里,趁她轉身出去的時候,從荷包里取出了飲血起陣環。
女子陰柔,她也不例外。楚家雖是百年世家,卻從不會為家中女兒請師傅教導武藝。為求自保,她最擅長的東西便成了陣法。
所謂的陣,不僅僅用于戰場殺敵,而是滲透于生活的方方面面。利用周遭環境,完全可以時時布陣,時時掌控,然而啟陣是需要深厚內力的。如今她身上沒有半點武功,卻和身手敏捷的兮回共處一室。
如果說……
楚葉重生而來,流轉于腦海深處的種種陣局卻從未褪色,即使只能啟動小陣,也給她很大的幫助。
可讓她沒想到的是,兮回竟再也沒回來。
楚葉將所有的東西又檢查,整理了一遍,月落參橫,她收好梁上的夜明珠,把略微疲軟的身體往椅背上懶懶一靠,閉目養神。
今日在大殿之上。所有人的反應動詭異得很。
祁讓不知道在隱忍些什么,李拾月不知道在悲憤著什么,祁月罕見的沒有赴宴。至于祁璉,她倒是知道他是在急什么。
楚葉將玉環放在手邊的小案上。
想必現在的宮城中,已經是雞飛狗跳了吧。
這樣一幕大戲,她又怎么可能視而不見?
正如楚葉所想的那樣。現在的東堯宮城,除去教坊司內最下等的奴婢,剩下的人基本都在尋找新后的大隊伍中。
就連祁璉派去尋找楚潯的暗衛,也被調回了大半。
魏珺語是魏國公的老來女,整個魏家的掌上明珠。剛一進宮就鬧出了失蹤的事情,若是讓魏國公知道還了得!
“啪”
這已經是這兩天內,祁璉摔的第一百七十八個茶盞了。高卓趕緊招來宮娥將碎片收走。
這兩天,御前服侍的每個人都過的戰戰兢兢。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被皇上拉出去處死。
除了新后從娘家帶來的貼身侍女和奶娘外。所有曾在鳳安宮伺候的宮婢全部都被皇上下旨處死,一杯黃酒,了此殘生。
身穿粉衣的小宮娥手腳麻利的將碎片收好,剛一抬頭,便見到另一只茶盞迎面而來,砸在了她的額頭上。
殷紅的鮮血就著小宮娥的眼淚滴滴答答的落在地板上,她強忍著疼痛收拾好碎片,默默的退了出去。
高卓心疼她,扯了自己的腰牌,讓她去找醫士抓幾副傷藥。
小宮娥含淚謝過,向高卓告罪離開。
高卓嘆了口氣,尖著嗓子吩咐道:“天色也不早了,今兒就不用你們在這守夜了,都回去吧。”
宮娥們當然知道主子心情不佳,巴不得早點散去。齊齊向高卓施了個禮,小心的散了。
高卓看著宮娥們一個一個離開,抬起頭向宮門的方向望去,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陣倉促的腳步聲傳來。高卓收回目光,就見杜良毅一身盔甲,風塵仆仆的邁上乾坤殿的臺階。
他一邊小跑,一邊氣喘吁吁的高喊:“臣杜良毅求見陛下,有要事稟報!”
高卓回頭瞥了眼上邊坐著的祁璉,他身披一件毛茸茸的大襖,皇冠上的金色流蘇筆直的垂下來,把焦急的雙眼藏在陰影里面。
他將杜良毅攔在殿門外,小聲說道:“杜統領不是小人不讓你進去。而是皇上現在著實心煩。”高卓看了眼他手里的折紙,“您的要事若是不急,不如就交給小人代為呈上吧。”
杜良毅似乎沒有想到高卓會將他攔在殿外,他伸長了脖子朝殿內望了望。
“高公公,真不是下官沒事找事,這真的是頂頂要緊的大事!”
高卓面露難色:“杜統領,這皇上吩咐了……”
“無妨!”杜良毅趕緊打斷高卓的話,“高公公,您在御前侍奉多年,一向是嘴嚴的。這有些事告訴您也無妨。”
杜良毅往四周看了一眼,見周圍沒人,便壓低了聲音,附在高卓耳邊說道:“有楚潯娘娘的消息了!”
高卓一驚,瞪著眼睛看著杜良毅。
杜良毅肯定的點了點頭,繼而焦急的說到:“高公公,咱這可是頭等的大事,馬虎不得。您還是趕緊放我進去吧!”
高卓一拍腦瓜門,向杜良毅賠了個笑:“瞧瞧,瞧瞧我這腦子。竟還耽誤這杜統領。”
說完,他便將路讓了出來,讓杜良毅過去。
他悄悄的踩著小步靠近大殿門邊,試圖聽到杜良毅與祁璉二人的對話。
“高卓,把門關上!”
高卓得了祁璉的吩咐,將殿門帶上。
他瞅著大殿門廊下擺著的花盆。里面綠葉正濃,險些將紅花擠掉。
“皇后娘娘,您說,我到底該不該幫貴妃這一回?”
殿內。
“消息屬實嗎!”祁璉坐在高處,眼神陰冷,直直的注視著跪在丹陛下的杜良毅。
“回陛下!”杜良毅雙手抱拳于胸前,言辭肯定,毫不避諱的直視著祁璉。“這個消息是暗衛們多日監視打探所得!臣肯定,此消息句句屬實!”
“啪”的一聲!祁璉手邊剛剛換上的新茶盞也被他摔落在地!
“孽障!這個孽障!”
祁璉跌坐在龍椅上,兩片唇瓣一開一合,不知道在自言自語些什么。
祁璉沒有說話,杜良毅也只能保持著跪地抱拳的姿勢不變。
殿中霎時間寂靜下來。
“滴,噠,滴,噠。”
殿內只剩下漏壺中的水滴落在銅盤之中的聲音。
似乎是過了許久。祁璉暗含著怒火的低沉之音自上方傳來。
“此事,暫時不要聲張。朕自會處理!”
杜良毅眉頭緊皺,心中不悅。
此事已經是板上釘釘,可陛下竟然還要按下不提,不想將這件事擺上臺面。
“陛下……”杜良毅再次開口,試圖讓祁璉收回這個決定。
“杜統領。”祁璉冷聲開口,“朕做下的決定并不喜歡他人置喙。”
杜良毅咽下剩下的半句話,不悅之情甚至直接表現在了臉上!
追捕小楚氏的旨意是陛下下的,如今,他手下的弟兄多方打探,好不容易得到消息,陛下竟然還要按下不談!
這讓他如何對得起為了這個消息慘死的兄弟!
大家都是在楚后娘娘的嚴苛訓練中苦熬出來的過命交情。當年,楚家被陛下拔除,他不是沒想過帶著手下的兄弟,為楚家留下一條血脈。但小楚氏手持王令,告訴他們楚后自有打算,讓他們不要輕舉妄動。
之后,當他們發現小楚氏是假傳王令時,楚家已經被滿門抄斬,就連楚后也自焚于鳳安宮。他不得已,聽了小楚氏聲淚俱下的勸慰,歸附與當今圣上。可這些年來,陛下的所做作為越發令人失望。
文人士子,清官廉吏,被盡數屠誅殆盡!
門閥貴戚,貪官污吏,盛行于朝野上下!
貧者餓殍遍野,易子而食!
富者酒池肉林,窮奢極侈!
東堯王朝幾百年來積累的偌大底蘊,被這一代皇帝幾近敗光。
皇家暗衛淪為祁璉的殺人利器,朝堂百官淪為祁璉的附庸之物!
他不止一次的思考過,如果當初,他沒有聽從小楚氏的謊言,拼死救出楚后娘娘的話,現在的東堯,會不會大大不同!
“你沒聽到朕說的話嗎!”祁璉低沉的聲音再次傳來,杜良毅咬牙,雙手抱拳口稱遵旨!
祁璉看著他,隨意擺了擺手。
杜良毅咽下自己心里的諸多不滿,起身行禮離開。
“西晉的那個叫楚葉的使臣……”
正當杜良毅準備踏出殿門時,祁璉高高在上的聲音再次傳來。
“你讓人多多留意皇城驛館中,那名叫楚葉的使臣。”
楚葉?
杜良毅心下一驚!
這不是楚后的閨名!
難道說……
但既然是使臣,又怎么會是女子。楚后那般傳奇的女兒,古往今來能有幾人呢?
杜良毅在心里自嘲的笑了笑,而后向祁璉抱拳領命。退出了大殿。
店門外,高卓正焦急的等著杜良毅。在見到杜良毅踏出殿門的一剎那,他控制了好一會,才沒有讓自己在見到他的一瞬間迎上去。
高卓控制好自己的面部表情,讓自己看上去并不那樣關心。
“杜統領!”高卓瞥了一眼合上的殿門,低聲叫住了杜良毅。
他停下腳步,看向高卓。
高卓作為宮內的大總管,已經許久沒有這般小心翼翼斟酌措辭的時候了。
他張了張嘴,小聲問道:“杜統領,皇上對于貴妃……”
杜良毅心中本就對這件事帶氣。高卓不提還好,他這一提,便又叫他想起皇上不顧責任的命令還有為了這條消息而死的兄弟。因此,杜良毅沒有等高卓說完,就被硬邦邦地打斷了他:“高公公,我還有公務在身。高公公要是沒有什么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一步了。”
說罷,轉身便要離開。
高卓先一步出手,攔下杜良毅。
他眼中帶笑,就連滿臉的皺紋中都帶著藏不住的陪著笑容。
“杜統領,咱家確實有些話想要問問杜統領。不知道杜統領還記不記得,當年楚后娘娘走前,曾將一枚印章交給貴妃保管。杜統領一直負責著貴妃娘娘在皇覺寺的護衛工作,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幫老奴問上一問!”
杜良毅一愣,就聽高卓繼續講到。
“那印章是老奴托娘娘,請楚大人代為雕刻的。印章上還刻著只仙獸……”
高卓故意沒有將話說完,留給杜良毅自行想象的空間。
仙獸,自古以來便是麒麟的別稱!
麒麟,便是當年楚葉定下的,皇家暗衛的旗幟圖案!
杜良毅的雙目怔怔,直直的盯著高卓,仿佛要將這位皇帝貼身的侍臣看穿。
高卓神色謙卑而謹慎。看不出任何的小心算計。仿佛一個普通的花甲老人。
花白的頭發從他身后垂落,映的他本來蒼白的臉色有了一絲紅潤。
“沒想到當年,高公公竟還和楚后有這樣一段故事。”
杜良毅嗤笑一聲,話語中透露著懷疑與不滿。
高卓畢竟也是宮內的大總管,見慣了大風大浪。他的神色仍然淡淡,不緊不慢的繼續說道:“杜統領不知道的事情還少嗎?”
杜良毅張嘴,想說些什么。卻聽高卓又繼續說道。
“當年楚后十四歲便嫁到王府,也算得上是老奴一手看大的。娘娘輔佐陛下登基前,老奴便托了楚大人幫忙代刻那印章。只是之后事情漸漸多了起來。等老奴再想起來的時候,便見著是貴妃娘娘拿著把玩了。”
杜良毅瞳孔緊縮,他看向高卓,眼神中雖然依舊充滿了探究,但卻少了些許戒備。
高卓又繼續說到:“杜大人,不知道能否麻煩您,幫老奴問上一問……”
杜良毅下意識的點了點頭,卻仍是不知自己是否能全然信任眼前這位浸染宮中之道多年的皇帝侍臣。
“高公公若是沒有其他別的什么事,本將就先行一步了。”
高卓蒼老的臉上再次揚起笑容,他目光溫和的目送著杜良毅離開。
杜良毅走到階下前,還曾回頭望了一眼。高卓依舊是面上帶笑,還向他微微頷首。
等到杜良毅走后,高卓抱起了廊上的那盆葉盛花枯萎的秋海棠,瞥了眼大門緊閉的御書房。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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