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112 下棋
司馬瑾確是無論如何都不曾想到自己竟然會將他的寶貝小葉子嚇到不敢見他的模樣。現在的他,正指揮著竹子將他所珍藏的東陵暖玉棋子擺到小幾上。
他一面盯著棋盤上,泛著幽幽綠光的妻子,一少女懷春似的抿唇一笑,看的竹子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而等到楚葉換好了衣裳,在丫鬟的引路下回到司馬瑾的蘭澤院時,就看到了這樣一副詭異的畫面。
白綾地繡彩羅漢的屏風下,司馬瑾一身純白的中衣,身披一件翻毛大氅,端端正正的跪坐在小幾前。面前擺著一局殘棋。
竹子侍立在側,見楚葉回來,連忙向她投去求助的目光。楚葉踏進房門的腳步一滯,不禁有些怛然。
“小葉子!你換好衣裳了?”司馬瑾的眼角眉梢皆被喜色所填滿,可再楚葉看來,司馬瑾的身形卻漸漸與屏風上,坐在松下大石上的羅漢漸漸重合,而自己則更像是那只被馴的幼獅……不,不對,她哪有獅子那樣的鼓吻奮爪,充其量也不過是一只大著膽子,張牙舞爪的貓咪罷了。
春意席卷著大地,輕風起,天光云影隨風徘徊。
“咔噠,咔噠”地聲音打破了這篇天地之間的靜謐。楚葉定睛一看,原來在小幾旁還架著一個小小的炭爐,炭爐之上架著一只精致的陶壺。沸水滾滾,仿佛即將沖破這陶壺的槁桎沖出。司馬瑾就是那樣優雅地跪坐在那,烹茶洗盞間,又仿佛是從畫中走出的儒士。
楚葉實在是覺得司馬瑾這人有些詭異,一會兒跳脫如狡兔,一瞬又儒雅若名士。她實在是不知道應該用怎樣的一種方式來看待司馬瑾。
司馬瑾小心翼翼地將陶壺從爐架上取下,熟稔地溫具,置茶,沖泡。而后朝著楚葉輕輕一笑,發出邀請道:“嘗嘗?”
楚葉就像是被灌了迷魂湯似的點了點頭,而后向司馬瑾走去,捋好衣袍,跪坐在司馬瑾的對面。
司馬瑾將茶盞捧了過去,楚葉又將它接過來,一來一回充滿了默契,半滴茶水都不曾灑在棋盤之上。
觀色察形,端杯聞香,啜湯賞味,信手拈來。
楚葉沿著杯檐輕啜一口,眼前不由得一亮。
西晉的國土身居北方,鮮少有好茶。從南邊馱來的茶磚幾經周折,成本極高,數量更是稀少。饒是楚葉不差錢,有時候也難以在權貴云集的西晉帝京之中搶到茶磚。
不過……楚葉又飲了一口茶水,細品過后才依依不舍地將其咽下。
若是她沒猜錯的話,司馬瑾烹的茶水定然是淺墨山北巖壁上的巖茶。
蠻族世世代代都居住在淺墨山南,從不越山半步。因此與其接壤的東堯也只是按照慣例派兵戍邊,甚至還允許山北居民在山上種茶。淺墨山南如何他們暫且不知,只是北坡多懸崖絕壁,可茶農們卻偏偏利用那些巖坳,石隙和石縫沿邊砌筑石岸種茶。竟還成了一時奉上,形成了“巖巖有茶,非巖不茶”的美稱。淺墨山的巖茶也因此名創南北,無論路途多么遙遠崎嶇,西晉和北夷也有不少的茶商愿意前去收購。
只是畢竟是在絕壁上種茶,其危險程度不言而喻,甚至每年都有茶農失足跌落懸崖,尸骨無存。因此巖茶產量極少,除去每年要送入東堯皇宮的貢茶外,流入市面的茶餅更是供不應求,有價無市。
自她重生以來,就基本不曾再喝到過這樣的好茶了!
司馬瑾偷眼看著楚葉那副小餮的模樣,心里真的是樂開了花兒。他偷偷地望了竹子一眼,心中暗暗盤算這今年的年終獎到底應該給竹子包一個多大的紅包!
眼見楚葉又啜了幾口茶水,司馬瑾正想再給她續上一杯,“小葉子我這茶水好喝吧!”
楚葉實在地點了點頭,若是不說別的,這巖茶確實是上品,而司馬瑾煮的這一壺定然還是巖茶中的上上品!
司馬瑾“嘿嘿”一笑,狀若不經意道:“這落花山莊旁的沒有,倒是有不少從各地搜刮來的好茶!”
這句話的潛臺詞就是:只要你成了這個山莊的女主人,還愁下半輩子沒有好茶喝?
楚葉卻是不由得被司馬瑾的話所驚到了,她低頭看著自己手上還剩下半盞的茶,心里快速地算了一筆賬。如果說這塊上品的巖茶茶磚要五千兩銀子,那么司馬瑾口中的“不少”,定然也是要十塊打底,這就是五萬兩白銀。再加上“各地”二字,司馬瑾的私庫里少說也要又上百塊的茶磚……
這哪是什么紈绔皇子?分明就是一個富有的大土豪!
楚葉咽了咽口水,抬眸看著依舊笑吟吟的司馬瑾,眉頭又是用力的皺了皺。
“殿下,您病弱體虛,寒疾未愈。卻還是這樣不知道保護好自己的身體!”
許是司馬瑾煮茶之時嫌大氅太過礙事,便解下系帶,丟在了一邊。司馬瑾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翼,像是一個做了壞事被抓包的頑童。
“殿下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了我們的盟約考慮。咱們可是早就說好了,我助您奪得皇位,您為我吞掉東堯!”
“若是再不好好珍惜,只怕還沒等東堯城破,您就先馭龍賓天了!”
“您將宋大夫從楓華城請來,不也是為了能多活上幾年嗎!”
“……”
竹子在楚葉的身后不免偷偷捂臉,他跟了殿下這么久,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敢這樣當著帶你喜愛的面指責他如何如何。
可是——竹子偷偷地瞄了一眼依舊在優雅煮茶的司馬瑾——殿下好像半點都沒有生氣啊!
楚葉說的累了,司馬瑾便又十分有眼色地殷勤地遞上了一杯茶水。
竹子看著司馬瑾越發熟絡的動作,心里不禁飆下兩行清淚。
這還沒確定關系呢,殿下您就這么認說認罵!以后要是真的在一起了,豈不是半點夫綱都沒有了!
楚葉隨手接下那杯茶水,也顧不得香茗要品,直接一飲而盡。見司馬瑾還是那一身薄薄的中衣,她不禁斥道:“我說了這么多,你是半點兒都沒有聽進去嗎?!”
“沒有沒有,”司馬瑾看著兩只眼珠像是要瞪出來的楚葉,連連擺手,“我哪里敢聽不進去。”他一邊這樣說著,一邊乖覺地將大氅披在身上,又將前面的系帶牢牢的系好。
見著司馬瑾將衣裳穿好,楚葉孺子可教一般地點了點頭。
不對!楚葉突然像是被人點了穴一樣怔住,她與司馬瑾不過是普通的君臣關系,又何必這么關心這么多事!
竹子看著自己這兩位主子的關系越發的融洽,忙惦著腳步輕聲退下。還細心地幫二人帶好了門。
竹子一走,內室便更加安靜了。只余著火炭在炭爐中燃燒所發出的噼里啪啦的聲音。
兩人均是無言。
過了一陣兒,還是司馬瑾先開口笑道:“怎么了小葉子,我都乖乖地把衣裳披好了你怎么還是不愿理我?”接著不等楚葉回答,便又指著棋盤說到:“陪我下一局棋?”
楚葉抿了抿唇,看了一眼小幾上的棋盤,拒絕道:“天色不早了,小杉還在府中等著呢,臣就先行告辭了。”
司馬瑾聞言也不氣惱,只是伸出兩只手指夾住一顆棋子,拿在手中把玩道:“真的不下?”
“不下。”楚葉微笑著拒絕。
司馬瑾一挑眉,將那顆棋子扔回棋盒,語氣中充滿了遺憾:“我還想與你說一說案子的事呢。”
聞言,楚葉腳下的步伐一頓,她刷地一下轉過身,氣惱地指著司馬瑾斥道:“你還敢說案子的事!若不是你,我今天可不就是在府中好好研究這案子,犯得著在你這破莊子里受著凍,挨著罵?!”
司馬瑾一滯,腦海之中驟然回想起了自己醒來前,耳邊想起的刺耳的女聲。而后再看向楚葉的眼中,多了一分愧疚。
“所以相王殿下還有什么想說的嗎?要是沒有,下官就告辭了。”
“你難道就不關心那個得你青眼的舉子?”司馬瑾捻起一顆棋子,輕輕落在了棋盤右上角的星位上。“我記得你好像還是挺喜歡他的。”
楚葉猛一回頭,“你說什么!”
司馬瑾聳了聳肩,再次提議道:“和我下一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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