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世今生
楔子
千年來,阿蟬一直不知道,自己體內(nèi)還有個蘇蟬。
最初,她只道是自己病了,很重的病。
她總是會莫名其妙地醒來,像是丟掉了一段記憶,又仿佛是做了一場夢,睡了很久很久的夢。
夢里,她就像是換了一個人,做了些稀奇古怪的事,但到底做了什么,她卻想不起來。
她想的頭痛欲裂,也記不起夢的內(nèi)容。
每一次醒來后,她的內(nèi)在就像被夢里那個陌生的自己燃燒殆盡,只剩一副軀殼。
她定是病了。
但她不敢將自己的病說出來,這個世界,只有她和墨懷相依為命了,她——必須是堅強的那個人。
當年,也曾有過一個人給她肩膀,給她依靠。但在一千年前,他就離開她了。
那日,羽宿山一整日都在下雨,天是烏蒙蒙的。
她看著他,他卻看著窗外。他告訴她,自己要離開了。
阿蟬心頭一抖,晨起的不祥預(yù)感,這一刻突然就像是要驗證了。
她小聲問他離開多久,他卻沉默不語。
阿蟬抹了抹臉上,不知怎的,竟是一片濕潤。
“你不是說,歲歲年年都要陪我去看不周山的仙花嗎?”
墨簾背對著她的身子微微顫動了一下,眸子里閃過掙扎痛苦。
阿蟬看著立在窗邊的他不動如山,心下茫然:他以前從不這樣背對著她,二十年來,她看到的,向來都是他溫柔的面孔。
很久很久后,驀地男人雙眼睜開,里面已是一片決然冷硬。
“蟬兒,我離開后,你總會再找到一個陪你看花的人。”
阿蟬手腳一片冰冷,她踉蹌走過去,拉起他的手,滿面淚痕。
“為什么?為什么突然就這樣了?”
墨簾渾身顫抖,但一被她拉住,卻如碰到毒蛇猛獸般猛地用力抽出了手。
他避開阿蟬的視線,直直地盯著窗外,那是二十年前,他們一起種下的八仙花。
過了好久,墨簾一字一字地說,“蟬兒,我只能陪你到這,接下來的路,你要一個人走了。”
阿蟬覺得自己身體忽然有些輕飄飄的。心痛到極致,就開始麻木起來。
她順著他的視線,飄向了窗外的八仙花。
當年種花時,他曾說,“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卻也不及我家阿蟬的神通。”
那時她拍著手,歪頭一笑:“阿簾哥哥,我有什么神通?”
他回過頭,看著她比山花還璨爛的笑容,神情無比溫柔。
“自然是御夫有道的神通。”
羽宿山下,墨簾回過頭看著她溫柔繾綣的面容,阿蟬一輩子都會記得。
臨走時,阿蟬最后問了一句:“為什么?”
她知道,她在等他這最后一刀落下。
可是墨簾沒有給她回答,他連這最后的溫柔,都已不屑,他只是微微停住了身子,甚至都沒有回過頭來看她一眼。
阿蟬看著墨簾的一身白袍從羽宿山腳一點一點慢慢消失,覺得自己像是在夢里一般浮沉。
或許,她這二十年,真的就只是一場夢。
但容不得她繼續(xù)做夢了,她馬上就要臨盆了。
分娩那日,阿蟬疼得暈過去又醒過來,醒來又繼續(xù)疼。她不停朝門邊望去,突然分清了夢境和現(xiàn)實。
阿蟬抬頭,對老天爺祈求,讓他回到她的身邊,即使即使只是來看看她,陪著她把孩子生下來,也好啊。
但她痛的死去活來的三天三夜,墨簾從始至終,都沒出現(xiàn)。
玉狐貍見她疼的緊,嘴里罵罵咧咧,“操他娘的負心漢,前幾日還甜言蜜語,不過出了一趟門,就翻臉不認人,連自己的種都不要!還有臉當什么仙君?狗都不如!”
阿蟬痛得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沒想到仙人產(chǎn)子也是這么痛。
她也分不清到底是身子痛,還是心痛。
窗外一陣風忽地把緊閉的門吹開了。玉狐貍怕正在分娩的阿蟬受涼,趕緊跑去關(guān)上,卻見門外一道白色人影閃過。
玉狐貍覺得大概是自己眼花了,嘴里還念念叨叨,“臭男人!”
三日后,阿蟬生下了八斤重的墨懷。
她保留了他的姓。
但自從生了墨懷之后,她就再也沒做過那些夢了。
三個月后,阿蟬帶著襁褓中的墨懷,離開了羽宿山,那是他們恩愛了二十年的地方。
在往后的歲月里,就只剩下她和墨懷兩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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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千年后。
魔界,滅仙山。
夜色籠罩,蟲鳴俱無。山脈連綿,猶如蛟龍之背,不見首尾。滅仙山草木凋零,白石崚嶒,或如鬼怪,或如猛獸,煞是可怖。
路旁偶有幾株懸鈴木,在凜冽夜色中形容蕭索。
山下一片寂靜,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見。
一只身形嬌俏纖細的吊睛巴山虎牽著一只小虎沿著山腳的羊腸小路踽踽而行。山路崎嶇,小巴山虎不足人腿長,長相稚嫩,步伐卻甚是穩(wěn)健。反倒是那大的,身上一絲魔氣也無,步履蹣跚,時不時碰到路上的捉腳藤。
大巴山虎四顧看了看,見周圍沒人,捋起羅袖,扒拉了兩下身上的虎皮,虎皮被一摩擦,竟露出了底下嬌軟雪膩的玉臂。
小巴山虎抬頭看見,皺起眉頭:“娘親,若是被魔界的妖怪看到,咱們就露餡了。”
大虎有些心虛,小聲辯解,“這地方魔氣太濃了,而且你看這虎皮,好大喲”
滅仙山的魔氣的確比魔界其他地方濃郁很多,尋常小仙若是落在此處,不過幾息便會被魔氣染上。而魔界中人也甚少來此處,實在是山中的魔氣太濃郁,這種環(huán)境對尋常魔妖的修煉并無好處,最重要的是因為滅仙山關(guān)著一頭上古巨獸,一般人沒膽來招惹它。
“滅仙山雖然人煙稀少,但附近誰也不知藏著什么妖怪,要是看見你這樣,肯定知道咱倆非魔界中人!”
“這荒山附近沒人啊”大虎探頭四處張望,覺得自己這個兒子有些小題大做了,“誰沒事跑到這來玩。我就是身上癢,摳摳就好了。”
“娘親你穿了金罩衣的呀。我們深入險境。一定要小心行事。”
大虎有些委屈,
“可這捉仙藤老來蹭我”
小虎臉色嚴肅,如老者訓道,
“因為你平時總是偷懶,連最基本的防身術(shù)也沒學好。現(xiàn)在連幾根捉仙藤都能欺負你。你都活了三千多年,還只是個地仙”
大虎嘟嘴嬌嗔,
“那是懷兒你太變態(tài),四十年就修到了大羅金仙。誰能和你這種天才比啊”
“夜游神伯伯說過,滅仙山關(guān)著上古兇獸裂天兕,我們要快點找魔靈芝,不然驚動了它,我可打不過”
小虎臉上有著與年齡不符的成熟冷靜。
“那種上古兇獸肯定有很厲害的陣法關(guān)著,怎么可能輕易逃出來”
大虎俏目睜得溜圓,“哎呀!我怎么忘了!”
她后知后覺地拍了拍腦袋,忽的從懷里掏出一瓶綠罐,打開瓶口,一股異香迅速在夜色散開來,她將里面的膏體涂在身上,甚為得意,
“這是我上個月做出來的香料,可驅(qū)蚊草,這下我看這捉腳藤還來煩我不!”
說著不禁笑了起來,一張兇猛的虎頭下卻露出紅紅俏麗的嘴兒,如菱般彎起,單看那紅唇甚是甜美,但放在整個虎頭下卻很是詭異。
小虎乜了他一眼,恨鐵不成鋼,
“娘親你若是將整日琢磨這些香的時間花在修煉上,現(xiàn)在也不至于是仙界最低等的地仙,連夜游神伯伯都能修到玄仙哩!”
“可是我就是喜歡研究這些啊,你也覺得我在這方面很有天賦對不對?”
小虎不忍打壓她激情,悻悻道,“尚可。”
大虎拍手,興奮于表,“阿懷你竟然夸我了!”
小虎見她那開懷模樣,嘴角悄悄彎起。
他這個仙力又弱又有些傻乎乎的娘親,是他最愛也是唯一的親人。她常嫌棄自己只會修煉,不像其他小娃娃那般天真活潑,卻不想想,他若不快速成長變強,他倆早就被仙界其他人吃干抹凈了。
正說話間,滅仙山黑漆漆的天空亮了兩下,兩抹紫影流星般從空中劃落,隨即便消失于山腳下。
大小虎被剛剛這幕驚住了,大虎正欲詢問,小虎作噤聲手勢,順手給兩人下了個隱身咒。
不過幾息,山腳的兩抹紫影朝山上走來,朝兩虎越走越近了。
其中一人頭戴紫金冠,身著金色錦衣,腰系玉帶,器宇不凡,一看便是身居高位。旁邊那仙人身著白袍,眉目俊朗,削肩瘦腰,佇立如松,姿若天仙
。
躲在草叢里的大虎順著二人身形側(cè)頭望去,人不由定住,腦子一片空白,臉色霎時變得慘白。
是他。
往事如翻江倒海涌進她的腦海,多年來塵封的往事驀地一樁樁回到她的生命,一個個問題糾纏了她千年,她曾想親自聽到他的回答:為何會拋她離去?這一千多年來有沒有想到過她這個舊人?
又為何會,在離開她后迅速娶了墨嫣仙子?如此的,急不可耐?
“此番來魔界,你獨自走一趟便是,何須叫上我?若是屠芲那廝發(fā)現(xiàn)本座私闖魔界,那可就不妙了”金袍男子語氣頗有些不耐,但言語中似是對嘴里說的魔尊甚是畏懼。
白袍男子面上神情不顯,一副天地崩于前亦不為所動的淡然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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