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宵先生
山之村，村長宅邸后一間不起眼的柴房內(nèi)。
滿頭白發(fā)、頭戴金絲框眼鏡的村長，肅然站立在一捆今早剛剛整理好的柴堆旁。
他鏡片后的雙眼中，映出一行行貨品與售價相互對應(yīng)的條目，以及提供這些條目的那位“先生”。篳趣閣
對方是今天一大早乘坐本該幾天后才來的馬車抵達(dá)這座村落的。
村人們熟悉的那位車夫不在車上，不過，他們所期待的、來自外界的商品，卻隨著提前到來的馬車一起，駛?cè)肓舜鍍?nèi)。
“他自稱來自一個‘宵’姓的家族，是帝國‘卡斯蘭奧’的公民及臣子�！�
真正令一村之長操心的，并非提早開始的馬車貿(mào)易，而是此次進(jìn)村的那位商人表露出的身份。
說來丟臉，這位“宵先生”口中提到的那些名詞，身為村長的他一個都沒聽說過。
“唉，要說‘艾德瑞爾’王國還好，我們的魔女至少和那里有點(diǎn)淵源�！崩先嗽谛闹袊@了口氣，“原來的馬車商人，應(yīng)該也是來自那個王國的。”
“可，‘卡斯蘭奧’又是哪里？在玄采山脈、亦或是山外的哪個方位？”村長愈發(fā)迷糊了，“這位‘宵先生’又為什么要從帝國跑來我們這兒？”
他可是很清楚的，他們所住的地方可謂是“鳥不拉屎之地”，連個像樣的名字都沒有。
最初一批移民至此的人類，在這片土地上修建完供他們生活、工作的房舍，圈出未來將會開墾的區(qū)域后，就在村莊的入口處立了塊碑，往上刻了個表示“山”之意的字符，算是給這片新的棲息地命名了。
于是，“山之村”這個名稱就流傳了下來，直至今天，不過十多年的歷史。
“問題不僅僅在于這位先生叫什么、來自哪里�！�
村長推了推眼鏡，面無表情地請眼前的商人為條目上的商品做一番介紹。
著實(shí)慚愧啊，老人額上、手心里出了許多汗，自己待在村里的時間太久，已經(jīng)徹底跟不上外界的時代了。
“宵先生”提供的條目中，出現(xiàn)了好多陌生的詞組。
組成它們的詞匯或單個字符他明明都認(rèn)識、甚至很熟悉。
但它們一拼湊在一起，就成了一件新的事物，而且還是令他一頭霧水、難以理解這倆玩意為啥能擺在一起的陌生事物。
“真正的問題，其實(shí)是……”老村長由衷佩服起自己分心思考的能力，“這位‘宵先生’，是個‘能人’�。 �
和守護(hù)他們村莊、身懷秘密的那位魔女一樣，他惴惴不安地想，事到如今，為什么會村里會到來一位新的“能人”？
宵先生是來抓捕他們的魔女的？還是純粹是路過？亦或是，原先那位馬車商人生病了，宵先生是他的親戚或朋友，代替他來到了這兒？
老村長不希望新“能人”到來的消息傳到巨石平臺上，他擔(dān)心魔女知情后主動找來。
尤其是上個紅星日，原本的馬車夫?yàn)樗麄儙砹恕巴饨缭谶M(jìn)行‘魔女狩獵’”這樣的傳聞……村長很擔(dān)憂兩個能人會在這座小村莊里起沖突。
到時候倒霉的，只會是村里那些普通人。
“我放不下心他們……”村長五指緊攥成拳，又慢慢舒展開，再重新握成拳頭，“還是早點(diǎn)把事情解決完，把這尊‘大神’送出村為好�！�
“怎么了？”他聽見對面的商人突然發(fā)問，“您好像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心不在焉�！�
“沒事�！贝彘L在心里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平復(fù)下忐忑的心情，“你說的這些商品，我都很感興趣，可惜，村里的財(cái)政狀況不允許我全都買下……”
當(dāng)初為了支持魔女的改革計(jì)劃，他搬出了自己的“養(yǎng)老財(cái)產(chǎn)”。
不僅是用來修繕村內(nèi)設(shè)施、增設(shè)公共福利、提高村民們對日常生活的滿意度……其中的絕大部分，還要作為經(jīng)濟(jì)補(bǔ)償，用來慰問在妖獸襲擊事件中喪生的老人的家屬。
然后，還要給逝去的人們遷墳，這又得花去一筆資金。
別看他坐擁一座大宅邸，實(shí)際上，他這個村長，算得上是全山之村中最窮的村民了。
幸好，平日里需要花銷的事情不多。
“宵先生，你這次帶來的貨物，可否擺到村子的中央廣場上做一次公示呢？”
老村長在心里打起了算盤，他異常明白，憑自己的積蓄，是無法做到“我全都要”的。
反正，自己買下后也是要低價轉(zhuǎn)售給村內(nèi)的集市，讓底下的村民們自己去處理的……
他豎起食指，推推眼鏡的鼻梁連接架，感覺村莊一直以來運(yùn)作的交易方式有些過于——好聽點(diǎn)來說，叫“質(zhì)樸”。
難聽點(diǎn)地直說，就是“蠢”、“無厘頭”、“不知道怎么來的”。
但是，改起來很麻煩。
因?yàn)榇鍍?nèi)老年人居多，他們一個個都非常固執(zhí)，不是跟不上時代的發(fā)展與變遷，而是不愿意跟上。
就像村莊的名字一樣啊，他無言嘆氣，不是不能改，是就算改了，村民們還是照原來的樣子來，改了也沒用。
等過幾年，村里的老一輩都離去了，自己也退位了……那時候，改革的事情也就不歸自己負(fù)責(zé)了。
“當(dāng)然沒問題�！毖矍暗纳倘诵θ轁M面地答道，“我不急著走，完全可以在您的村莊里多停留幾天。”
噔、噔、咚，村長感覺自己的心肺仿佛停止了，腦海內(nèi)不安的想法已然爆棚。
“宵先生……”他勉力保持不失禮節(jié)的微笑，“可否請教一下……”
再這樣客套下去，他感覺自己會因?yàn)檫^度焦慮而當(dāng)場猝死。
于是，老村長決定直接“翻臉”，把事情問清楚了，再決定對待眼前這位先生的態(tài)度與方法。
如果他真是危險人士，會把“能力”用在謀財(cái)害命的事情上，無論如何，自己都要把他趕出村落！
老村長不動聲色地將手伸向背后，有一把小型的火器正插在他的腰帶里，他一直貼身攜帶著它。
“你是不是，能感知到常人無法感覺到的事物呢？”盡管鼓足了勇氣，話到嘴邊，卻又被調(diào)整成了委婉的說法。
“你是不是，擁有超越尋常人類的能力？”
白發(fā)的老人無聲地咽下一口唾液，只覺自己已經(jīng)滿頭大汗。
他的手已經(jīng)握在了火器的手柄上，對方只要帶給他絲毫威脅，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拔出武器、給予其致命一擊。
有誰會關(guān)心死在玄采山脈中的生命？
每一次進(jìn)出山脈，都是一場豪賭。
等以前那位馬車商人來了，就說這位“宵先生”命喪野獸之口……
他要是死了，他的馬車和貨物也得想辦法處理掉，不該貪的東西就應(yīng)該干脆利落地舍棄，我應(yīng)該親自駕駛這輛馬車，帶著貨物駛向森林深處。
要不，我自己也在那兒挖個坑躺進(jìn)去好了。
短短的一瞬間內(nèi)，村長已經(jīng)考慮好了自己的未來。
“您能看出來啊�！睂Ψ饺缡谴鸬�。
老人心中一驚，抬眸對上了“宵先生”投出的視線。
對方的身形面貌，也由此映入他的眼簾中。
這是自他接待對方來這個偏僻的地方后，最正式的一次審視其面容、觀察其神情與姿態(tài)。
生怕自己一緊張，誤殺了沒有惡意的好人。
宵先生長了張五官深刻、鼻梁挺拔、眼角微微下垂的面龐，他看上去二三十歲，臉上沒有明顯的皺紋。
但是，在他的臉龐上，有一個醒目的、令人過目不忘的特征——
燒傷的痕跡。
那猙獰的焦痕幾乎亙貫了他的半張臉，鑲嵌在其中的那只眼眸也“理所應(yīng)當(dāng)”地映現(xiàn)不出任何事物。
這位先生，是個半瞎的殘疾人。
他卻完全沒有遮掩住這顯眼的缺陷的意思——頭發(fā)被高高束起，扎成一個高馬尾垂在腦后，零星的碎發(fā)點(diǎn)綴在額前，起不到任何轉(zhuǎn)移他人視線、讓別人不去在意他臉上的燒傷的作用。
自己對這可憐人的印象，受那道可怖的疤痕影響太深，老村長心想，托它的緣故，他下意識地以為眼前的“能人”是一個惹事精。
正常的商人，怎么會把自己糟蹋成這副模樣？
宵先生肯定是注意到他的目光了，這會兒，這位先生輕輕將手貼在受傷的皮膚上，臉上仍掛著淡淡的笑意：
“我生來就擁有‘天賦’，因此，經(jīng)歷了一些普通人難以想象的事�！�
“我能看出來�！贝彘L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注意力從對方的傷疤上移開。
“不瞞您說，”宵先生嘴角向上揚(yáng)起，唯一有神的眼中，笑意卻在逐漸消失，“我其實(shí)是一位‘能人’，用我們帝國的說法，是一個‘能力者’，能夠施展出超出常人想象的‘奇跡’�！�
我們村里也有一位“能人”……村長還記得自己囑咐村民隱瞞住“馬車商人提前到來的這樁事”的事情，沒把心里話表述出來。
他調(diào)整了下面部表情，讓自己看上去顯得有些驚訝。
“這個世界上，有能力的人類很罕見�！彼@么說著。
“您說的很對�！毕壬J(rèn)同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一直對自己的能力感到驕傲�！�
“我也不會因?yàn)樽约旱膬?yōu)勢，看不起其他沒有天賦的人類�！彼虼彘L欠了欠身，“所以，成年以后，我就開始經(jīng)商，在大陸各個國家之間游歷、增長見聞�！�
“對了，”他瞇起那只能用來視物的眼睛，微笑道，“忘了告訴您，我在作為出發(fā)地的卡斯蘭奧帝國中，是一位‘動物通靈師’。”
“我啊……”他微微側(cè)過頭，將目光移向柴房的出入口。
在那里，趴伏著一團(tuán)毛茸茸的白色小獸。
它似乎是才剛抵達(dá)此處沒多久，雪白的皮毛隨著它的呼吸上下起伏著，帶給人的感覺很不安定。
“很擅長理解動物們的心情，替他們傳達(dá)想表達(dá)的心意�！�
“沒有我讀不懂的動物�！彼騽倎聿痪玫男～F伸出手，無視了村長一剎那間更加嚴(yán)肅且慌張的神情，“過來吧，小家伙，你好像對我們的談話很感興趣�！�
“呵。”
在某一瞬間，村長好似聽到了一句輕蔑感十足的“呵”聲。
他摸了摸耳朵，有些懷疑自己的聽覺。
望向自從“動物通靈師”的宵先生，對方依舊是笑容可掬的模樣，身體稍稍向前斜下，伸手“討好”那團(tuán)頗有些眼熟的小獸。
不知怎么的，他好像看見從那只小動物眼里，投射出了不屑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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