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醺醺的趙洞庭被李元秀扶著匆匆送往寢宮里去。

        南宋將士們的吼聲兀自不絕，直到走出許遠(yuǎn)，才聽不真切。

        楊淑妃留在城墻，主持眾臣、士卒飲宴。

        三軍將士開懷暢飲，特別是那些禁軍，自離開臨安以后，他們還從未這般大快朵頤過。

        穎兒、樂嬋、樂舞自然也是跟著趙洞庭回宮。

        趙洞庭是真醉了，被穎兒輕柔放在床上，嘴里還在碎碎呢喃。

        起初尚且還聽不清楚他念叨的什么，逐漸的他聲音越來越大，卻是讓得樂嬋清冷的臉蛋倏的通紅起來。

        趙洞庭的嘴里，竟是在念叨著她的名字。

        她感覺得到皇帝親近自己，但沒想過他睡夢中都會念及自己的名字，而且是念個不停。

        連樂舞的臉色都不禁古怪起來，眼神在趙洞庭和自家姐姐身上來回看著。

        穎兒也是偷偷去瞟樂嬋，俏臉也是有些暈紅。

        她卻是知道自家這皇上有些早熟。

        李元秀尷尬笑道：“呵、呵呵，看來樂嬋姑娘很是得皇上喜歡啊……”

        樂嬋被兩女瞧著，又聽李元秀這么說，只差沒掩面而逃。她清冷，但往往這樣的女人面皮更薄。

        不多時，她被樂舞拽著悄悄走出趙洞庭寢宮。

        南宋時候的女人多數(shù)十多歲便懂些那種事情，樂舞也懂，走到外面，輕聲問樂嬋道：“姐姐，你說皇上該不會是喜歡你吧？”

        樂嬋嚶嚀一聲，面色更紅，嗔道：“你這妮子，瞎說什么，皇上還那般小，我……”

        樂舞卻道：“那娘親還比父親也要大上幾歲呢！”

        樂嬋沉默下來。

        過半晌，她嘆息著道：“不要再瞎說了，他是皇上。而且，姐姐已有婚約�！�

        她恍然發(fā)覺趙洞庭對自己的親近竟可能是因?yàn)閻勰剑�心頭也有些復(fù)雜。

        那時候娃娃親、指腹為婚、童養(yǎng)媳遍地皆是，十多歲便談婚論嫁的也不在少數(shù)，有皇族十多歲就生有子嗣的，她倒也不覺得奇怪。真要說，也只能說是皇上有些早熟而已。

        樂舞瞧瞧姐姐神色，又問：“姐姐，那你喜歡皇上么？”

        樂嬋眼神有些恍惚。

        她無法忘記那也他喝令士卒放自己和妹妹離開時的坦然，無法忘記他輕輕依偎在自己懷中的溫柔，無法忘記他在自己面前刻意殷勤時的無賴，更無法忘記他舉劍高呼時的豪情。若他是個偉岸青年，自己多半會傾心于他吧，只可惜，他卻還是個孩子。

        腦子里劃過種種畫面，樂嬋輕輕嘆道：“我只是將皇上當(dāng)成弟弟對待�！�

        “噢……”

        樂舞輕輕低下頭，沒再說話。

        兩女都怔怔出神。

        趙洞庭到傍晚時分才醒來，瞧見穎兒、樂舞、李元秀都在旁側(cè)，卻不見樂嬋，問道：“樂嬋呢？”

        他還在回味剛剛的夢，樂嬋依偎在自己懷中，前方是綿延無盡的南宋將士，那是何等暢意人生。

        樂舞微微嘟著嘴答道：“我姐姐回家去了�！�

        趙洞庭愣住，“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回家去了？”

        樂舞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穎兒在旁邊紅著臉道：“皇上在睡夢中呼喚樂嬋妹妹的名字，可能她有些不好意思吧……”

        樂嬋要比她稍小幾個月，也是十八的年紀(jì)。

        “��？”

        趙洞庭聽到這話，不禁瞠目結(jié)舌，“朕剛剛在夢中喊了樂嬋的名字？”

        隨即他心頭不禁有些焦慮起來。樂嬋聽到自己在夢中喊她，就這么回去了，也不知道她心里是什么想法。

        趙洞庭知道，樂嬋肯定已經(jīng)看出來自己的心思了。

        他也恨自己重生到這小屁孩身上，連談個戀愛都不方便，但也無可奈何。

        時間匆匆如白駒過隙，轉(zhuǎn)眼過去幾天。

        樂嬋離開，趙洞庭全心撲在政事上，將新政推行到底。那些降卒遣散的遣散，愿意留在軍中的則是被分配到各個軍中。

        甚至有些雷州士卒都被趙洞庭遣散。

        他有嚴(yán)令，家中有父母弱小無人照顧者，不得入伍。

        他不想窮兵黷武，那不是長久的路。

        對于完顏章等元軍降卒，他吃過元軍嘩變的虧，不愿再留，讓他們自行離開。

        但是，當(dāng)讓蘇劉義將這命令頒布下去后，完顏章卻是到議政殿外求見。

        趙洞庭從蘇劉義嘴里得知他大戰(zhàn)時呼喝那些元軍嘩變降卒的事，對這個金國的統(tǒng)帥還是有些好感的。微微沉吟過后，還是將他宣進(jìn)殿來。

        完顏章進(jìn)殿便叩，“降將完顏章叩見皇上。”

        趙洞庭見他自稱降將，說道：“完顏將軍，朕不是已讓你等離開么？你怎的還來見朕？”

        完顏章道：“完顏章請求皇上，讓我同往雷州！以期北伐！”

        趙洞庭奇怪道：“你要伐元？”

        完顏章苦笑道：“我本是金國將領(lǐng)，元軍破我家園。我……我也是一時糊涂，才降了元軍。”

        趙洞庭道：“你也想奪回家園？”

        完顏章再度叩倒，“完顏章愿為皇上先鋒，只求皇上日后能讓我女真族有生息之地。”

        “好！”

        趙洞庭見他面色不似作假，道：“那你便領(lǐng)著元軍降卒，朕封你為討元將軍，隨朕同往雷州�！�

        南宋現(xiàn)在說到底大將還是太少，屈指可數(shù)，這完顏章，其實(shí)趙洞庭舍不得殺。要是舍得，也不會放他離開。

        此時完顏章主動投誠，他自然是歡喜的。

        完顏章也是重重松口氣，“臣完顏章謝皇上�！�

        他已經(jīng)許久沒有體會過這種心中充滿希望的感覺了，以前隨著元軍打仗，只如行尸走肉，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為誰而戰(zhàn)。

        為元皇帝忽必烈的那滾滾雄心么？

        可他完顏章不是忽必烈，他想的，只是自己的部族能夠擁有休養(yǎng)生息的地方。

        又過近十天。

        宋軍山行宮前的義士祠已經(jīng)搭建起來。

        祠前立有塊巨大的石碑，石碑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名字，都是冊上被劃去的那些名字，陣亡的將士。

        這日，趙洞庭率領(lǐng)三軍在祠前祭拜。

        他立身于軍前，身后是殿前司禁軍、侍衛(wèi)親軍、黃龍禁軍，還有文天祥的興國軍、完顏章的討元軍，浩浩蕩蕩七萬軍馬。

        這些士卒整齊排列著，旌旗被風(fēng)刮得呼呼作響，前方禁軍身披甲胄，槍尖寒芒閃爍，氣吞萬里如虎。不論是軍容還是氣勢，都遠(yuǎn)非之前倉促逃亡時可比。

        趙洞庭早已沐浴焚香，打扮妥當(dāng)，此時站在義士祠前恭謹(jǐn)參拜。

        號角聲嗡鳴不絕。

        三軍將士紋絲不動，鴉雀無聲。

        趙洞庭叩上幾叩，忽地對李元秀道：“李公公，替朕以劍為筆，在這碑上刻字�！�

        李元秀問道：“皇上要刻何字？”

        趙洞庭看著石碑，緩緩沉吟道：“我軍上萬將士埋骨于此，甚至有的連姓名都未曾留下。你便刻‘宋軍山，義士祠，亡魂忠勇稟天知’，朕要讓他們知曉，縱然他們未曾青史留名，他們的忠勇、功績，也自有黃天看在眼中�！�

        李元秀點(diǎn)點(diǎn)頭，神色肅穆地走到石碑前，拔劍。

        劍光飛舞，石屑紛飛，只是幾瞬，石碑上便出現(xiàn)一行字來。

        宋軍山，義士祠，亡魂忠勇稟天知！

        趙洞庭凝視半晌，豁然回頭大喝：“眾將士，隨朕班師，前往雷州！”

        眾將士齊聲大喝，“喏！”

        不多時，許多車馬，還有這些南宋將士們浩蕩往山下而去。

        趙洞庭在渡口親自接見數(shù)百殘疾士卒。

        這些士卒都是在這碙州島兩役中殘疾的，自愿留守碙州島，看護(hù)舊行宮和義士祠。

        看著他們眼中的期盼，趙洞庭道：“你們放心，等朕收復(fù)臨安，必將回來接你們，再去領(lǐng)略那臨安繁華�！�

        數(shù)百殘疾士卒叩倒在地，默然不語。

        其后，數(shù)萬將士在這渡口登船，向著雷州府西流渡口而去。

        數(shù)百海船，漸行漸遠(yuǎn)。

        趙洞庭立在船頭，看著眼前茫茫大海，嘴里喃喃：“這里，只是開始……”

        這刻他心中沒有任何私欲，有的只是那些南宋士卒們傾注在他身上的光復(fù)大宋的決心與希望。

        只因他，是這南宋的帝王。

        渡口處，那數(shù)百殘疾士卒眼中含淚看著船隊遠(yuǎn)去，跪地遲遲不起。

        忽有一老卒哭著高喊：“皇上，我等在此等您歸來！”

        聲音傳出去許遠(yuǎn)，又在海中，漸漸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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