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泉蕩為之觸動，但也為之嘆息，“只這代價，未免也太大了些。”

        呂文煥看向天空，萬里蔚藍，緩緩道：“死呂某全家，不過五口，累呂某全族，也不過數(shù)十百。而戰(zhàn)事能早結(jié)束一日，便能免千千萬同胞沙場陣亡、顛沛流離。這代價，說大，其實并不大……”

        “舍小家而成大家……”

        蘇泉蕩聞言怔怔出神，然后對著呂文煥深深躬身，“呂將軍大義，泉蕩佩服。”

        文起等將領(lǐng)也在旁邊躬身。

        呂文煥雖為元朝效力十余年，但這番話卻是感人肺腑，極能引起他們這些將領(lǐng)共鳴。

        緊接著，蘇泉蕩便對文起道：“文軍長，你去讓將士們將城門打開，讓呂將軍大軍進城來吧！”

        因為呂文煥這番話，他選擇了相信呂文煥。

        “慢。”

        只這時，呂文煥卻抬手道：“蘇元帥，還是我去率領(lǐng)大軍入城吧！”

        蘇泉蕩頗有些疑惑。

        呂文煥聲音變得極低，又道：“這些軍卒，都是耶律鑄讓我率來詐降的。”

        “這……”

        蘇泉蕩和文起等將都是色變。

        蘇泉蕩道：“那呂將軍你為何……”

        呂文煥微笑道：“呂某終是大宋的人。蘇帥讓人做好準備吧，這些騎兵便當做是呂某的投誠之禮了，只希望蘇帥能夠救下我在營中的那些弟兄。他們都是在襄陽時便跟著我的人，這些年雖效命于元朝，但內(nèi)心深處，始終都還是牽掛著朝廷的。”

        說著，他對著蘇泉蕩深深躬身了下去。

        蘇泉蕩沉默不語。

        文起和馬飛等將不敢怠慢，連忙下去部署。

        蘇泉蕩對呂文煥道：“我開城門放他們進來便是，呂將軍何必親自出去？”

        呂文煥道：“我不去，他們不會輕易進城的。”

        蘇泉蕩又道：“只如此，呂將軍你豈不是會身陷險境？”

        呂文煥道：“呂某從軍至今，歷經(jīng)大小戰(zhàn)事上百場，早對生死看淡了。人在沙場，生死……不過是聽天由命而已。”

        蘇泉蕩又是沉默。

        ……

        只過十余分鐘，在這江陵府北城門外，便是有著不計其數(shù)的常德府守備軍和天罡軍將士埋伏起來。

        文起、馬飛等人走回到蘇泉蕩身側(cè)。

        “拜托蘇元帥了。”

        呂文煥又對著蘇泉蕩深深躬身，然后便向著城門口走去。

        蘇泉蕩眼神復雜看著呂文煥的背影，也緩緩跟了上去。

        天蔚藍。

        呂文煥背影已是有些佝僂了，但并不顯得蕭索。從這里到城門不過數(shù)十米，他走得坦蕩蕩。

        蘇泉蕩在他身后，聽得他輕輕的話語，“十二年了……從沒有這般輕松過。”

        吱呀聲中，城門緩緩洞開。吊橋亦被緩緩放下。

        有光線照射在幽暗的甬道中，讓走在最前面的呂文煥身上披上了毫光。

        蘇泉蕩看著呂文煥牽馬過吊橋，輕輕嘆息，緩緩轉(zhuǎn)身，走回城內(nèi)。

        時事弄人。

        本來以呂文煥的能力、秉性，若當初大宋朝廷不那般腐朽，他必能成為名動天下的名將。

        可因為大宋朝廷的腐朽，卻是讓得他不得不屈身投元，差點聲名盡毀。

        而其實在當初大宋的將領(lǐng)中，如呂文煥這般遭遇的人，怕不在少數(shù)。

        只是有的，在元朝已是漸漸忘卻故土。

        呂文煥回到了大軍前。

        朝魯和呼和魯兩個元將便立刻看向了他，問道：“呂帥，如何？”

        呂文煥道：“我已經(jīng)取得蘇泉蕩的信任，兩位這就隨我進城。進城之后該如何行事，丞相大人應(yīng)該已經(jīng)囑咐兩位了吧？”

        朝魯有些興奮地點點頭，“搶占城門、甬道，等大軍來援！”

        呂文煥便不再說話，跨上馬，又向著吊橋上去。

        吊橋上咚咚作響。

        一個個元軍鐵騎騎馬走過吊橋。

        蘇泉蕩帶著文起等將在城內(nèi)大街上正中站著，笑容滿面。

        而他們身周士卒不過數(shù)十而已。

        這讓得朝魯和呼和魯兩人眼中更是劃過驚喜之色。

        這些宋軍將領(lǐng)竟是這般沒有防備，如此，他們大軍甚至有可能將這些大宋將領(lǐng)悉數(shù)斬殺。到時候，破江陵府便是水到渠道。

        大軍緩緩進城。

        漸漸的，元軍前面的朝魯?shù)热司嚯x蘇泉蕩那些人只有不過數(shù)十秒。在這種時刻下，朝魯?shù)仍獙⑿睦镒砸咽谴来烙麆印?

        但這時，呂文煥卻是忽的朗聲高喝起來，“宋人呂文煥，以此身謝元皇忽必烈知遇之恩！哈哈……”

        在無數(shù)人的震驚中，穿著銀甲的呂文煥拔劍自刎。

        他動作沒有絲毫的凝滯，顯然是心中早就有這種想法。

        元皇忽必烈對他有賞識之恩，但他，終究是宋人呂文煥。

        笑聲絕。

        一席銀甲緩緩栽落馬下。

        朝魯、呼和魯兩人勃然色變。

        蘇泉蕩、文起等宋將卻是驚呼，“呂將軍……”

        然后蘇泉蕩緩緩閉上了眼睛，只沉聲道：“動手！”

        一枚令箭響。

        自城頭，有著無數(shù)的轟天雷瞬間向著元軍中傾瀉下來。

        在城內(nèi)街道兩側(cè)各暗處、宅院中、房頂上，也是有無數(shù)的宋軍將士露出身形來。

        他們俱是端著神龍銃，對著元軍進行射擊。

        進城的元軍瞬間大亂，軍陣被炮彈給打得人仰馬翻。

        朝魯和呼和魯兩人在大纛下，穿著將領(lǐng)甲胄，還未來得及施為，就被亂槍給打成了篩子。

        一時間城內(nèi)炮聲不絕，慘叫迭起。

        只須臾間，元軍便是徹底慌亂起來，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亂成了團。

        有尚且還未進城的元軍連忙拍馬想要跑過吊橋去。

        可是，卻也有轟天雷落在吊橋上。

        這些轟天雷都吊橋木板炸成了碎片。

        不少元軍鐵騎被炸得血肉模糊，更多的慘叫著連人帶馬跌落到護城河里去。

        朝魯、呼和魯率來的數(shù)千鐵騎淪落到無路可走的境地。

        在宋軍的炮火下，他們只短短時間內(nèi)便被消滅殆盡。

        剩下的人，都跪倒在地上乞降。

        從頭至尾，宋軍將士都沒有和他們近戰(zhàn)廝殺。

        炮火聲很快熄了。

        宋軍將士上前收繳這些元軍降卒的兵刃。

        蘇泉蕩帶著文起等人在遍地的尸體中找到了呂文煥的遺體。

        蘇泉蕩親自托著呂文煥的遺體，道：“呂將軍忠義無雙，是我大宋功臣……”

        而在城外，元軍自是探聽到城內(nèi)的響動。

        只是，還不等耶律鑄派遣大軍前來襲城，城內(nèi)的炮火聲卻是就突然斷絕了。

        這讓得耶律鑄懵了。

        他在帳內(nèi)聽不到炮聲后，臉色驟變，有些不敢置信，有些失心瘋似的大吼：“炮聲怎的停了？炮聲怎的停了？”

        他當然知道炮聲忽然停了意味著什么。

        這意味著，他派遣到城內(nèi)乍響的將士定然已經(jīng)被宋軍消滅了。

        可那是近萬鐵騎啊，怎的這么快說沒便沒了？

        帳內(nèi)眾將都是不敢答話。

        進城的將士，至今沒有活著回來的。他們個個也是心中疑惑，不知道呂文煥、朝魯?shù)热嗽诔莾?nèi)到底遭遇了什么。

        是呂文煥和宋軍勾結(jié)？

        還是宋軍將計就計，假意接受投誠，騙取大軍進城？

        但不管是哪種，在朝魯、呼和魯?shù)热藳]有取得任何作用的情況下，他們自是誰也不敢再說要去攻進城內(nèi)了。

        甚至，心中這刻儼然已有退意。

        到現(xiàn)在，他們的大軍僅僅只剩下六萬余人了。

        過半晌，耶律鑄才逐漸壓抑下怒氣，緩緩又坐回到座位上。只這刻，他臉上難免要多幾分頹廢之色。

        來時，他意氣風發(fā)，刺劉再遠、驚蘇泉蕩。可現(xiàn)在，宋軍卻是再度讓他受挫。

        饒是他耶律鑄在元朝中號稱智計百出，此刻，也覺得很是棘手。要以這點人破江陵府，實在是太難太難了。

        他不禁在猶豫，是不是該率軍就此退去，以此保留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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