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之間”中,    四處閃耀著金屬的駁光,    然而定睛一看,    卻都是物化的數據流體,    最終注入了最中央的主神之腦。

        腦部緩緩蠕動，不知從哪個褶皺里出低沉的嗡鳴：“o61，你來了。”

        o61站在巨大的主神前面，禮貌地一躬身。

        主神說：“任務結束了嗎？有什么事情？”

        o61抬起頭。

        他的五官天生俏艷,    如果不是清冷干凈的氣質，將艷麗的輪廓柔和化，難免會顯得過于輕浮。

        他說：“我來是想要問一問，您的計劃究竟是什么�！�

        o61的口吻非常溫和,    聽不出興師問罪的意思,    因而主神也不好因為“態度”問題將他趕出。

        “計劃還沒有成形,    目前還處于機密階段，不需要向你透露。”主神說。

        o61：“那么我認為，成形后再投入使用更加穩妥�！�

        “你是什么意思？”

        o61態度溫和且堅決：“我的意思是,    我拒絕繼續參與這個計劃�！�

        主神默然片刻,    再開口時,    聲音轉冷,    更隱隱透著幾分怒意：“o61，我給你這個機會，是認為你配得上。”

        這就是在說o61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o61說：“機會是給我的，風險讓池小池去冒，我不愿意做這樣的事情。”

        主神：“……你這是什么意思？”

        o61溫和道：“您要我再說下去嗎？這樣您就真的沒面子了�！�

        主神不說話了。

        而這份沉默,    從側面印證了o61的猜想。

        ——那份“不能透露”的計劃，和池小池第二個世界就被搖進a級難度息息相關。

        他說：“我統合過資料庫里所有的數據，能通關a級難度世界的，目前只有4個；通關s級難度的，數量為o。在a級及以上難度的世界里，宿主的死亡風險會提高69%，一旦因為死亡登出，宿主的精神會嚴重受創�！�

        “這是試驗�！敝魃裾f，“1198號宿主，是一個有著無限可能的對象�！�

        o61頷。

        這個他必須得承認。

        “正是因為目前a級以上難度的世界通關比率太低，這個計劃才有意義。1198號宿主有通關a級世界的能力，從他的身上，我可以收集到許多珍貴的數據�！�

        o61：“我可以問是什么數據嗎？”

        主神說：“這出了你的權限范圍�！�

        o61：“但是拒絕這個計劃，還在我的權限范圍之內�！�

        系統權益保護條例中，系統也有自己的選擇權，一旦被侵犯權益，有權向上層監察機構申訴。

        “1198號的任務執行得很好�！边B番被拒絕，主神的聲音寒意更甚，“我想，他既然有能力，應該愿意接受更進一步的挑戰�！�

        o61說：“冒昧問一句，在把池小池投入a級世界前，您有問過他的意見嗎？‘愿意接受’，是他愿意，而不是您愿意�！�

        主神的話語里透出逼人的寒意：“o61，你——”

        不等主神對他的無禮火，o61就率先道歉：“抱歉。是我說得過分了�！�

        主神：“……你又怎么知道他不會愿意？如果他知道這個計劃會為你換來什么……”

        o61說：“他是我的宿主。我不準�！�

        在主神怒前，他再次禮貌地致歉：“抱歉�！�

        懟完人再說抱歉，主神一腔怒氣簡直無從泄。

        o61說：“我要說的就這么多，您還有別的事情嗎？”

        主神沒有說話，于是他轉過身，往“須臾之間”外走去。

        旋即，主神在他背后冷冷笑了一聲：“你不記得這個計劃會為你帶來什么好處了？你難道不想回去原來的世界？”

        o61站住腳步。

        主神循循善誘：“各個世界線的時間流逝度有所差異，你執行了1oo個世界的任務，在你來的世界線里已經過去了將近13年。1198號宿主只是一個試驗體，如果你執行了這個任務，除他之外，你就只剩下1o個世界的任務要做；但是如果你拒絕，就還有整整9o個世界。你想想看，你還要做多長的時間？等你的人還要等多長時間？”

        o61背對著主神，默然無語。

        主神心情漸漸愉悅起來，正要再說些什么加強一下，就聽o61說：“他不是試驗體�！�

        主神：“……”

        “我不會拿他的安全去冒險。”

        o61回過頭，直視著沐浴在光輝中緩慢蠕動的人腦：“……下一個世界，我希望一切都會恢復正常。”

        ……當然會是。

        主神是畏懼監察機構的，何況這次是它違規在前。

        但走出“須臾之間”的o61卻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他在商城里買了些小東西，敲響了o23的辦公室門。

        o89和o23都在里面。

        在o61進去時，o89正和o23扯皮。

        o89：“你干嘛刪我硬盤�！�

        o23：“如果可能的話我想把你一起刪掉。”

        o89痛苦道：“那可都是我的珍藏啊，好幾百個g啊�！�

        o23：“對，比你腦仁大多了。”

        o89絕望地哭泣：“你不愛爸爸了�！�

        o23：“不愛，滾�！�

        o89說：“但是爸爸依然愛你。”

        o23：“……你是不是欠削�！�

        o89頓時來了精神，蹦起來左右橫跳：“喲呵，出息了，還想削我？那來追我啊。”

        o23：“……”智障。

        o89正嘚瑟著，后領子就被人抓住了。

        o61把他推到o23跟前：“喏，給你。”

        o23：“謝謝�！�

        被o23摁在桌子上揍的時候，o89感受到了整個世界的惡意。

        揍完了，o23神清氣爽地問o61：“挺久沒見到你了。你跟池小池怎么樣？”

        提到池小池，o61忍不住微笑：“他很好。”

        o23：“你問過主神了嗎？那個從2oo次任務減免到12o次的實驗計劃，打算什么時候開始？”

        o61說：“那個我不做了。”

        o23愕然：“……為什么？”

        o61將前因后果講述清楚，包括自己的顧慮。

        他親眼見過精神受損的宿主，反應極慢，呆滯如木偶，情緒波動極大，哭笑難以抑制，因此他無法接受這種損傷會生在池小池身上，連想想都不行。

        然而o23的反應相當激烈：“既然池小池有這個能力，為什么不做呢？”

        o61說：“太危險�！�

        o23：“危險和回報共存啊。還有人在等你，你忘記了？”

        o61想，他可不是都忘記了。

        對他而言，過往的一切都已經模糊，只在偶爾回想起三兩片段時，心中會稍稍一悸。

        o61苦笑：“為了我自己能拿好處，讓一個無關的人去冒風險，我做不到�！�

        “誰說和他無關了？他……”

        o89恰到好處地截去了o23的話頭：“他說不準會愿意呢。”

        o61說：“就是因為他可能會愿意，我才不說�！�

        o89理解地拍拍他的肩。

        o61說：“……再說，十幾年都過去了，那個人或許沒有在等我了�！�

        o23：“你怎么知道？！他萬一……一直在等呢？你要白白放過這個機會，還要讓他再等十幾年？”

        “統生總是要有點希望的嘛�！眔89拍拍o61的肩，“反正不管你做什么決定，爸爸都支持你�！�

        o61笑了：“謝謝�！�

        又閑話一會兒，o61離開了，臨走前又拷走了幾份池小池在模特時期的現場視頻。

        他一走，o23立即埋怨o89：“為什么不告訴他？他要是知道1198號就是池小池……”

        o89看向o23，向來散漫又玩世不恭的眼神漸漸沉淀下來：“讓他知道了，對他又有什么好處？”

        o23詫異地回望他，想不通這話的意思。

        “你認為，按o61的性格，知道池小池就是他等的那個人，他會舍得拿他的安全去a級難度甚至是s級世界里賭博？”

        o23馬上反應了過來。

        “……完成1o次任務后，池小池會馬上脫出系統，然后像你說的，再來一出王寶釧苦守寒窯，再守身如玉地等上o61十幾年？”

        o23提出異議：“池小池有一個心愿。如果他知道o61就是婁影，肯定會選擇留下的�！�

        o89笑了笑。

        o23：“……你笑什么？”

        o89：“o61他當初為什么會被格式化，你知道嗎？”

        一提到這事兒，o23的眉頭便擰了起來：“他違反規定，在任務期間私自脫離宿主，被宿主舉報了�！�

        o89說：“他脫離宿主，是去見誰，你知道，我也知道�！�

        o23沉默。

        o89說：“一碰上和池小池相關的事情，他就沒辦法理性思考。一旦他為了池小池再次違規呢？上次的懲罰是格式化，下次又會是什么？”

        然而有些話，o89并沒有對o23說明。

        o61在被格式化前、最后一次回主神空間時，私底下來找過o89一次。

        o89至今還記得那場簡短的對話。

        當年找上他時，o61的神情很古怪。

        他說：“o89，你還有多少次任務才能脫離系統？”

        o89看了一眼計數牌：“再搖3687個號，爸爸就能重新做人了�！�

        “……重新做人……”

        o61重復了o89的話，若有所思。

        很快，他又問：“你說，那些執行完任務的宿主，在他們自己選擇的世界里，會過得快樂嗎？他們的心愿真正達成了嗎？”

        o89從游戲中抬頭，看了他一眼：“……你今天有點怪啊�！�

        o61好像只是隨便感慨一聲而已，坦然道：“我沒事，只是在想，我們完成任務之后，還能不能適應作為人的生活�！�

        臨走前，他照例留給了o89一些禮物。

        認識他這么久，o89知道o61跟誰都這么客氣，自然是不客氣地笑納了。

        就在那之后不久，o61在任務期間被主神強制帶回，執行了格式化。

        事情生后一兩天，o89拆開o61送來的一包瓜子，竟在里面現了一段備份數據。

        ……而這段數據被三十二數位的密碼牢牢封存其中。

        拿著這段數據，o89本想去找o61，但想了想，終究是作了罷。

        一來，被格式化了的o61不一定能記得密碼。

        二來，o89有種預感，o61被清除記憶，不一定是因為偷偷跑去見了池小池。

        o89什么也沒說，甚至沒有嘗試去解開密碼，就把這段數據寫入了自己的根文件中。

        作為一個稱職的父親，他得保護好父子間的小秘密，包括孩子他媽也不能輕易透露。

        重新回到周開的別墅臥室，o61現池小池竟然沒在床上躺著。

        他登時慌了神。

        ……他去哪里了？

        在他已經腦補到周開雇傭殺手意圖對池小池不利的情節時，他在樓下的客廳里看到了池小池。

        電視里在放著社會新聞，熒熒的藍光投在他身上，把他包成半透明的一個光繭。

        一瞬間，o61的心軟得不像話。

        沒了婁影，沒了狗肉，在原來的世界里，他就是這樣孤零零的一個人嗎。

        靠安眠藥入睡，半夜醒過來后，就看看電視，直到再次睡著……

        o61一步步走下樓梯，來到他的面前，伸手揉揉他的頭。

        池小池有了反應，聲音低低的：“……唔�！�

        半夢半醒間，o61的聲音溫和得叫他渾身酥軟：“……怎么在這里睡啊�！�

        池小池試圖抬起眼皮，但已陷入半睡眠的精神讓他什么也看不清。

        他含糊道：“六老師，你回來啦�！�

        o61把電視關上，室內重陷一片黑暗。

        他打了個響指，廊燈隨即亮起。

        o61問：“能自己走嗎？”

        池小池象征性撲騰了兩下，坐不起來。

        o61失笑，轉過頭去，廊燈又再次滅去。

        他說：“別動，我帶你睡覺去�！�

        在黑暗中，池小池被攬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池小池立即清醒了不少，本能地有點慌張：“別……”

        o61知道池小池有肢體接觸方面的障礙，但這畢竟是病，一味規避總是不好，最好能叫他慢慢適應。

        在黑暗里，看不到對方的臉，只是單純的接觸，或許能從感官上消弭他的緊張感。

        他溫聲勸導道：“我沒有惡意，只是抱一下而已�！�

        即使在半睡半醒中，池小池這張被開過光的嘴仍能無障礙地揮功用：“……你就蹭蹭不進來。”

        o61：“……”

        池小池：“哈，男人。”

        他耳邊傳來柔和的笑聲：“……那要不要這個男人帶你去睡覺�！�

        池小池說：“準奏�！�

        然而在把人抱上樓的過程中，o61感覺到，池小池全身的肌肉都繃得緊緊的，放下他時，他的腳趾本能地去抓床單，看上去像只警惕的兔子，好半天才全然放松下來。

        將池小池安置好后，o61動手摸摸胃，柔軟溫暖，沒有痙攣。

        o61松了一口氣，沒有急于化形進入池小池的身體，而是在距他身側幾十厘米的地方躺下，看著他的睡顏，心里有點空，但細細一琢磨，又被填得很滿。

        少頃，他閉上了眼睛。

        來到這個危險的世界這么久，o61一直守在池小池身邊，寸步不離，一絲不茍。

        這是o61第一次安心地合上眼睛。

        ——太好了。

        今后，小池至少不會再因為自己的緣故而被拖累。

        作者有話要說：　　范柳原在細雨迷蒙的碼頭上迎接她。他說她的綠色玻璃雨衣像一只瓶，又注了一句：“藥瓶。”她認為他在那里諷嘲她的孱弱，然而他又附耳加了一句：“你就是醫我的藥�！�

        ——《傾城之戀》

        小池是醫婁哥的藥，婁哥也是醫小池的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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