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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今月照故人


七月的廣州,驕陽似火,空氣中蒸騰的水汽在太陽光束中漾著波紋,穿梭其中,既要感受刺裂的灼燒又要經忍著悶熱的難耐。陸驍拖著行李到單位報到,同來的有各大院校的一百零七人,陸驍笑著和杜杰開玩笑說差一個就是梁山的陣容了。杜杰是先回了陽江的老家再回來報到的,時間比陸驍晚了兩天。

        公司的接待程序非常流暢,各項手續有條不紊,哪里領用品哪里簽協議都是流水作業。接待人員也非常的熱情,給人一種賓至如歸的感覺,各級領導看望,噓寒問暖。這些剛剛經歷了大四散漫生活的年輕人一到公司這樣一個新環境立刻又恢復了生氣,見到視察的領導以及工作人員都會主動起立問好,態度真誠、小心謹慎得像是幼兒園大班的孩子。態度積極主動的畢業生只需要帶隊老員工的一個眼神,就可以賣力氣的跑上跑下搬桌子抬椅子。

        公司團委說按照老規矩準備一場新員工晚會歡迎大家,然而這晚會的組織是新員工、表演也是新員工,到時候坐在底下觀看的卻是公司領導和老員工,陸驍不明白這怎么是歡迎新員工呢。可能新員工是最沒事情做的,老員工能夠花時間來坐在這里就已經是心意滿滿了吧。晚會的籌備熱火朝天,新員工基本上已經到了不眠不休的境界,三天時間準備一場晚會,況且這群人里絕大部分都是在學校里只懂得專業課的理工男。

        不得不說表現欲是挺強大的,一百多人像是同時戀愛了,除去培訓上課外都在商討著,蹦著跳著,有些時候起了爭執還會哭著鬧著。陸驍有在學生會里每年看著新生入學的經歷,起初對這種熱情很不屑一顧,然后有一天,團委負責人找到他,說在簡歷上看到他有組織學生工作的經歷,讓他幫忙牽頭活動的策劃。從那天起,陸驍心中的火也被點燃了,一頭扎進去,立刻沒了側眼旁觀的冷漠。

        工程單位的畢業生接收越是熱情,意味著接下來要面對的環境是多么的艱苦,就像只有伙食不好的時候才會提出來改善伙食的要求。陸驍分配到了廣州南沙的一處快要竣工的工地上,項目經理說目前工作較為輕松。他作為一名技術員每天主要任務是巡查現場。他像一只剛剛出籠的雞仔,好奇而又帶些驚恐的游蕩在工地上。

        工地上有大小的施工車輛往來,工友在安全交底的時候再三囑咐,首先要保證自己安全,這一點他格外注意。工地上有三五成群的農民工,他們安全帽的下方是一張張黝黑的臉,或破洞或油污的手套經常夾著一支廉價的香煙,干枯的嘴唇和泛黃的牙齒間或露出微笑。陸驍尊重他們,因為他的父輩就是這樣一群人,然而他打心底不愿意成為他們,這時的他還不知道有個叫做“鄙視鏈”的詞兒,他自以為站在了對方的上游而已。

        司前程和傅術一起到的寧波,倆人打了車到公司報到,收到的待遇和陸驍差別不大,同樣的培訓,同樣的新員工晚會,只是在學校都不愿意參加任何活動的司前程,為了增加關注度主動參與了一個集體舞蹈演出,傅術用彩屏手機拍了視頻,不久后發到了班級的群里,但反應聊聊,因為大家都剛剛入職或是剛剛入校,忙著熟悉環境,沒幾個人有空上網。

        公司在建的項目不多,倆人同時分配到了離寧波不遠的一處海港疏浚項目,項目部為了讓倆人盡快熟悉業務,在接收到他們后直接安排他們各自上了一條挖泥船。每條船上大概有十個人左右,無論是操作手還是技術人員都是要輪流下廚煮飯。他倆開始還興致勃勃的這里走走那里問問,然而幾天的功夫便被畫船為牢的生活煩悶了。

        “傅術!傅術!”司前程用手里的對講機呼叫著,這是這兩天他們開辟的一個新的溝通渠道,他們將對講機調到十一頻,確認了沒有人使用這個頻段后,就用這個頻段閑聊。

        “收到!收到!”傅術松開對話件,等待著對方又有什么新奇的事物要分享。

        “你們中午吃什么菜啊?”司前程悠閑的問著。

        傅術感覺對方似乎又在甲板上支起了躺椅開啟了度假般的生活,于是拿起了值班巡視用的望遠鏡向離自己不足一海里的另一艘挖泥船望去。

        山妹到海洋大學報到也已經一個星期了,自己的導師這時還可以稱作“老板”,對自己也是十分關心,加之本科學校里的老師也打來了電話囑托關照,因此山妹很快就融入了導師的團隊中。海洋大學離山妹的家里近了許多,雖然經歷了四年湖南辣椒的洗禮,但她對學校周邊小吃的深情卻一直心心念念,短短的幾天,在師兄師姐的呵護和同學的陪同下,她絲毫沒有獨寵任何一家,實實在在的雨露均沾了一遍,眼看著人就像吹了氣的皮球膨脹起來了。

        栗娜姐入職的這家設計院原本是一家正在改制的事業單位,但改制工作剛剛開始,人員入職是有嚴格的編制控制的,加上她一共有四個新員工,兩男兩女。他們安排到港航設計所,所里一共三十余人,周一的全所會議上,所長向大家介紹了新人的加入,并提出了希望新鮮血液給所里帶來活力之類的勉勵,所里平均年齡有些偏高,似乎高得鼓掌的力量都要沒了。還好緊張得臉色由黑泛紅的栗娜也沒注意那些稀稀拉拉的掌聲,站起身像日本人一樣鞠躬,客氣的說道:“請大家多多關照!”之后會議繼續了,不久所長點燃了第一支煙,然后打火機的咔咔聲像是接力一樣在會議室里響起。

        所里還是安排了一位大家都稱為“張工”的導師給栗娜,張工是位穩重的中年人,帶起徒弟來也非常認真,栗娜對他的話可謂言聽計從,師徒間的配合也算和諧。設計所在公司對面的住宅樓里租了兩套兩房一廳的房子安排新人住宿,兩套房子剛好在同一樓層,因此四個新人也經常互相走動一下,特別是兩個男生,更是以蹭飯、借東西、失戀求安慰等多種理由到對面房里走上一走。設計院里每天都會加班到比較晚,栗娜對這個毫無抵觸,因為不加班也不見得有地方可以去。爸媽偶爾會在周末過來看她,一起去逛逛街吃吃飯,其余的時間她會在房間里發發呆,也會想起幾個散落海濱城市里的朋友,她經常打電話給島民,問問近況。島民有時喜悅有時唉聲嘆息,栗娜姐再三追問,才知道一同畢業的員工里有人正猛烈的追求著她。

        這年去湛江公司的六十多個畢業生里女生只有七個,而且有三個是捆綁就業的。新員工培訓的幾天,在“先下手為強”的偽工地文化的勸導下,幾個先開竅的男生開始對單身女生進行示好。王海住在島民宿舍隔壁,為了表示對島民的愛慕之情,每天都不離開島民十米開外,新員工培訓如此、吃飯如此,就連睡覺他也和人換了床鋪到挨著隔壁宿舍墻的位置。

        他和宿舍的舍友以各種名目約隔壁女生宿舍聚餐、唱歌。女生們每天看到等在門口的王海,都會對島民玩笑道:“隔壁老王在等你了。”在即將分配到項目的時候,王海找到公司人力部,說島民是他女朋友,要求把他們分到同一個項目部。人力部的大姐們對這討喜的小伙子喜愛有加,又聽說這是從重點院校招來的人力資源專業的高材生,不久就會回部門上班,更是一路綠燈,讓這對兒“小情侶”雙雙去同一項目了。

        董冬冬還是每天打電話給島民,她有時間就閑聊幾句,沒時間也就只能聽她匆匆一句“在忙”。董冬冬家里三代單傳,他是個聽話的孩子,家里在北京幫忙找好了工作,只等他回去報到。他一拖再拖,無數次勸說島民和他一起回北京,然而島民沒有同意,為此倆人吵了架,鬧得并不愉快。董冬冬不甘心,但島民是清醒的知道兩個人必然一個天南一個海北的,既然不能妥協何必再做無畏的堅持,島民是個心明眼亮的女生,在她看來這個時候理應決絕的對待這份感情。

        兩個月后,陸驍在廣州的一次青年活動中見到了王海,得知他是島民的同學后王海熱情的邀請他去湛江做客,陸驍不知道為什么這哥們這么熱情,只是客氣的答應。

        所有新起點遇到的第一個節日好像都是中秋,讓人思家念友、感物傷懷。二零零六念的中秋月亮特別的圓,也許是他們每個人都在海邊的緣故吧。

        陸驍所在的項目部一起聚餐,老員工起哄說要考驗新員工的酒量,給新員工每人倒了一大杯的白酒,稚嫩的新人還不懂得推脫,端著酒杯從項目經理開始敬酒,經過了副經理、部門長、導師、老同事等等名目的輪轉后,每個人都喝了大半斤的量。走回宿舍,海風已有涼意,四個人里一個人沖到路邊開始嘔吐,然后另外三個也東倒西歪的各自尋覓角落吐得昏天暗地。

        陸驍清空了腸胃,人似乎清醒了許多,他沒有和另外幾個同事一樣回宿舍,獨自走到碼頭邊的沙堆頂上,靜靜的坐下。遠遠望去,滄海悠悠的涌動著深褐色的波浪,偶爾拍在碼頭前沿發出啪啪的聲響。月光皎潔,像似神瓶的口子傾瀉著世間的恩澤,而這一刻陸驍是孤獨的。他本想打電話給曉煜,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有去撥電話,兩個月來,他們能聊的話題越來越少。

        陸驍對曉煜描述的研究生生活充滿向往,然而眼前只有烈日驕陽、鋼筋混凝土。陸驍對工作的內容覺得失望,他甚至覺得讀了十幾年的書從農村到城市,如今工作后回到了比農村還偏遠的工地。再接到曉煜的電話他覺得有些自卑,覺得他們不在同一個世界,生活有著天差地別。他的情緒越來越差,很明顯曉煜會遷就他,但他的抱怨、憤怒讓他們的交流越來越不愉快。

        手機屏幕亮了,是司前程打來的。司前程問他在干嘛,陸驍說聚餐后在醒酒。司前程羨慕的說有酒喝也是很幸福的了,他在船上,不允許喝酒,今天其他人上岸了,他在船上值班。他吐槽船上的無聊生活,機械的像一起一落的挖斗,分分鐘鐘一樣、年年歲歲一樣。

        “司前程!司前程!”對講機的呼叫聲穿過手機聽筒有些嘈雜的傳到陸驍的耳邊。

        陸驍問司前程是不是有同事在叫他,司前程笑著說是傅術,他也在船上值班,那家伙也要瘋掉了,每隔半小時就呼叫他一次。司前程又感慨說早知道真的不學工程了。

        “對了,你那邊天氣怎么樣?”司前程問著。

        “皓月當空,像我們剛入學那年的中秋。”陸驍悵然道。

        “哈哈,我也有那感覺,感覺那天才沒過去多久啊。”司前程說著,“不知道栗娜姐在干啥?”

        “現在知道栗娜姐的好了?”陸驍語氣也輕松了。

        “我一直都覺得挺好啊,就是不太好‘找’”司前程把這個“找”字咬的特別重。

        “你這人真刻薄,栗娜姐應該沒那么黑了,說不上哪天讓你眼前一亮呢。”

        此刻的娜姐在ktv的燈光下確實有些閃亮,她手里的麥端正的拿在胸口,一首梁詠琪的《短發》唱得比業余水平不高也不低,幾個青年同事夸張的鼓著掌。放下話筒,大家來敬酒,栗娜也沒有刻意推脫,喝下半杯酒。栗娜慢慢走出門,在洗手間里,透過半開的窗,一輪圓盤掛在天空。“好圓的月亮啊。”栗娜心里驚嘆道,她忽然想到另外幾個人,不知道他們此刻在做些什么。

        此刻的山妹還在水力學實驗室里,忙碌了許久才發覺師兄師姐們都去約會了,自己原本只想盡快把導師安排的實驗數據早些收集齊,沒想到已經快到深夜。山妹整理了手上的資料,把晚上還要用的兩本抱在胸口,輕輕鎖了門走出來。那月光透過校園甬路邊的梧桐灑下斑駁的光。她慢慢的朝宿舍走去,偶爾抬頭,才看到那一輪滿月出現在了頭頂的天空,山妹頓了頓,覺得這月光有些熟悉,相似昨天和那幾個性情相投的人一起漫步,她搖了搖頭笑此刻的自己有些形影相吊。

        島民的身邊此刻喧鬧異常,王海的號召力已經在項目部初步顯現,他組織大家在院子里開啟燒烤派對,會議室的音響被搬出來放著動感的的士高。啤酒已經喝掉了機箱,爐子上的肉串、雞翅刺拉拉的滴出油汁來。

        有同事勸島民喝酒,島民說已經喝多了,笑著推脫。然而勸酒的人不停,喊王海過來說島民不肯喝酒,王海拍著胸脯說島民的酒他來喝,喝下了一杯,勸酒的人又說代酒要喝三杯,于是王海又連干掉了兩杯。剛喝完同事就向大家喧嚷道:“王海說了,誰敬彥倩酒,他都喝三杯。”同事們的熱情一下子被點燃了,一個接著一個的過來敬酒,王海一臉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表情,一杯接一杯的喝,偶爾打出幾個酒嗝。島民看他喝得太多了,有些過意不去,就去奪他的杯子。喝得有些暈乎的王海杯子沒離開嘴唇,身子轉了過去,背對著島民依然把杯里的酒喝光了。

        島民的手機響了,她掏出來看,自然是董冬冬。這時王海的酒杯又被倒滿了,他余光中看到了有些發呆的島民,然后又立刻在大家的起哄聲中把酒倒進嘴里。島民輕輕按掉,拒絕了接聽。回頭再去勸王海,王海已經喝得站不直身子。兩個男同事扶著他回宿舍,島民有些歉疚的跟著,王海被放在床上,嘴角還有嘔吐后的痕跡。同事互視一眼,嘴角露出神秘的微笑,無聲的離開了。島民濕了毛巾,幫助王海擦了臉。

        王海醉夢中身手抓了島民拿著毛巾的手,含糊的說道:“彥倩,我喜~喜歡你,我要~我要保護你。”說完,好像這場戲的殺青,他倒回枕頭上沉沉睡去。

        島民的手機再次震動了起來,依然是董冬冬。島民走出宿舍,接通了電話,電話的那端并沒有馬上說話,島民在對方的沉寂中反而覺得內心異常的平靜。她抬頭,看著椰子樹冠旁高懸的明月,好像與往年不一樣了,哪里不一樣呢,賞月的人?賞月的地方?那些每年和她一起賞月的人在做什么呢,生活的變化大嗎,她想著。

        島民不知道,此刻的董冬冬不僅是和她在看同一輪明月,而是在同一個地方凝視著這輪明月。董冬冬今天到了湛江,從隔壁班的同學那里打聽到了島民的項目部所在地,但他不敢直接進去找她,只好在大門外不起眼的一處海邊,享受著電話那端傳遞過來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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