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時光里，那是葉葉第一次看到那樣明亮的光芒。

她卻寧愿，自己從來也沒有見過。

忘川河底的河水冰涼刺骨。

即使幾乎所有的怨氣都在那日霸氣威嚴的聲音之下消弭于無形，但河水的溫度，卻并不會因為怨靈的減少而升起。

浸泡在冷意森森的河水里，葉葉終于能夠體會到，當初花花在冰冷河水里度過漫長時光時的感受。

孤獨、冷寂，黑暗、壓抑。

這是個投不進一點光亮的地方，四圍的河水從四面八方壓過來。厚重的壓迫感壓得忘川意識用來鎖住她的透明牢籠都變得龜縮不少。

囚牢里的空間，明顯變得逼仄許多。

透過幾乎不算牢籠的透明色屏障——是的，不知是否該慶幸，再次困住她的，終于不再是之前那個怨靈所化的黑漆漆的丑陋的荊棘牢籠，而是一層圓形的、透明的、甚至帶著些許彈性的透明囚牢。

不過，她依舊什么也看不見。

縱然牢籠變成了透明，但四圍包圍著她的，還是漆黑的暗沉沉的河水。

還有，無知無覺的，飄蕩而來，又飄蕩而去的亡靈。

是的，【亡靈】。

經歷過上次忘川意識的【大清洗】后，忘川河里的怨魂厲鬼幾乎全部消失。

只是，不知該說忘川意識仁慈還是殘酷。它雖然滅掉了絕大部分的生性兇殘、殘忍狠戾的厲鬼怨魂，卻沒有傷害那些無知無覺的亡靈。

這些亡靈如同傀儡，沒有意識、沒有思想，只是伴隨著洶涌湍急的忘川河水浮浮沉沉，隨波逐流。

那些殘忍狠戾、以掠奪廝殺為天性的兇狠厲鬼們還在時，這些最低等最末流的亡靈，連餐前開胃菜都算不上。

惡鬼們一旦遇見它們，不是直接吞噬就是當做沒看見繞道而行——不過大部分惡鬼都會將他們打散。

亡靈無知無覺，不會痛、不會累，也不知道死亡對自己而言意味著什么。

所以，他們也不會反抗。

這導致忘川這么多年來，河水里甚至河岸上四處游蕩的亡靈極少極少。

惡鬼兇靈們一朝覆滅，這些亡靈突然冒了出來。仿佛之前的所有單方面屠戮根本不存在似的。

陪伴葉葉的，只有無知無覺的亡靈。

不。

其實，還有路若。

真正的路若。

她的意識仍舊保持著清醒，眼睜睜的看著葉葉和花花被迫分離，一個遠在天邊，一個深入海底。

她目睹了葉葉的全部痛苦。

只是這次，卻不像之前，她還是“蕊蕊”時，葉葉可以聽到她說話，感覺到她的存在。

這一次，葉葉看不見她，也聽不見她的聲音。

她的意識始終停留在這里。

陪著被禁錮在透明牢籠里的葉葉，度過了一個又一個春秋。

在這樣封閉的環境中，時間仿佛也失去了意義。

路若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當她和葉葉一樣，逐漸變得麻木又遲鈍之后，她甚至已經開始覺得，時間對于葉葉來說，真的是個酷刑。

這樣漫長而又痛苦的日子，持續了很久很久。

很久，很久。

路若覺得，如果她是葉葉，恐怕早就要瘋了。

就在路若都感到自己將要崩潰時，終于迎來了轉機。

一股純凈柔和的清澈氣息從水面上灑下來，處于痛苦中的葉葉和她所看不見的路若，都感覺自己舒服了許多。

渾身的麻木與疲憊都在漸漸散去。終日不見陽光的雙眼感受到微弱的光線，被刺激地流下淚來。

葉葉微微抬起頭，麻木死寂的眼神微微有了一絲不一樣的色彩。

路若擦了擦自己眼角溢出的淚水，順著葉葉的目光抬頭看去，卻驟然見到一塊閃著刺眼亮光的流光溢彩的美麗寶鑒從水面一直直直的墜入海底。

飛鳥菱花昆侖鏡散發出七彩的絢麗光輝，霎時間，葉葉和路若一起控制不住地閉上了眼。

那光芒太亮，太刺眼。

神奇的是，那美麗的鏡子在黑漆漆的河水里也沒有損失絲毫美麗，反而從鏡面上映出一張華貴矜傲的臉龐。

這張臉路若再熟悉不過。緩緩睜開眼的她立時呆住了。

葉葉也逐漸適應了這個光亮，慢慢睜開眼睛。

她沒有見過鏡中人的臉，卻并不妨礙她一眼認出那人身上透著華美仙氣的高貴的紫色華服。

“是你！！”

葉葉的臉色頓時變得陰沉，剛剛那絲微弱的光亮仿佛從不存在。

她厭惡的別過臉去，語氣也變得十分冷淡——甚至不悅：“你來干什么？”

已經傷害過她們姐妹一次的人。她對這個人的觀感十分差勁。

那日，若不是他半路截胡，她和花花，說不定早就逃離苦海了。這個時候，也不會天各一方，兩頭受罪。

鏡中映出的人影似乎能看到她們這邊的情形，那男子輕笑一聲，面對葉葉這樣冷淡的態度竟然并不感到半分窘迫或難堪。

他本就是一個心理極其強大的人。

“我來救你們。”

男子的聲音矜貴中又帶著天生的桀驁，出乎葉葉意料的，他居然這樣回答。

葉葉轉回臉看鏡中的他，目光卻仍舊十分不善。

“你？你會這么好心？”

她這句話像是從鼻腔里不情不愿地擠出來的。

葉葉冷笑一聲。先前還帶著幾分嬰兒肥的清純臉頰如今經過一番磋磨后，顯得瘦削不少。

尖尖的下巴，巴掌大的小臉，襯著那雙盛滿了倔強的清澈大眼睛，怎么看怎么可憐。

紫衣男子仍沒有生氣——連葉葉都感到驚訝，這人分明看起來脾氣很不好的樣子。

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的路若身上，“想救她嗎？”

路若渾身一個激靈。

她其實一直還沒從這張臉給她帶來的巨大沖擊里醒過來。

如今乍然被一道銳利的視線牢牢鎖住，路若嚇壞了。

葉葉奇怪地朝紫衣男子所看的方向望過去。那里光禿禿的，什么也沒有。

“你在跟我說話？”葉葉皺起眉頭。

心想，這人什么毛病，和自己說話為什么看那么遠。

紫衣男子沒有回答她。他仍舊看著那個方向。

看著眼前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路若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

何況，她是真的想要幫助花花和葉葉這對可憐的姐妹。

于是，她點了點頭。

紫衣男子得到回應，二話不說便一揮衣袖，鏡子中的身影瞬間消失。

哎？！這人！

葉葉頗覺莫名其妙。

她看著面前的鏡子，恨不得沖上去一拳將它打碎。

可惜，她無法離開這個方寸之地。

正當她滿心遺憾之際，懸浮在空中的飛鳥菱花昆侖鏡突然又開始釋放出大量的五彩光芒。

洶涌的光線噴涌而至，葉葉和路若不得不再次以手掩面，緊緊閉上自己的雙眼。

在二人看不見的地方，困住葉葉的透明屏障一點一點地開始融化，直到最后，完全消散在了漆黑的河水里。

在透明牢籠完全消散的那一刻，飛鳥菱花昆侖鏡里再次傳出那人的聲音：

“上次是吾對你們不住。此番解救你二人，也算還了因果。”

話音落，刺眼的光芒也隨之消失。

漆黑的河底安安靜靜，先前發生的一切仿佛是個夢。

但葉葉很清楚，那并不是夢。

因為她現在，正站在忘川河流的盡頭。

她心里有一個念頭——或許是那個神秘的紫衣男子留下的。這意念告訴她，只要她走出忘川河流，踏入四地中心，便可以見到她想見的人。

路就在她的腳下，選擇權只有一次。

葉葉毫不猶豫地抬腳，走向了那個盡頭。

路若點頭之后，便再也感覺不到葉葉了。

看不見她，也感知不到她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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