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玥拉著秋露凝進屋，二人仍舊坐在先前的位置。

桌上的殘羹冷炙已被收拾齊整，如今桌面煥然一新。

風玥打開信件，直接攤平在桌子上，兩人就著一盞燭火查看。

“從未見過的白色花朵樣式？”

秋露凝不自覺重復了一遍信件上的話，只覺得這句話有些耳熟，仿佛在哪里聽過一般。

風玥觀她神色，猜到她心中所想，便解釋道：“你覺得耳熟很正常，這幾日我處理的璧樰樓信件中，多有烏惜文和明之武寄來的。他們在信中不止一次地提到這種白色花朵，根據目前所掌握的線索來看，這種花的名字應該是‘惜顏花’，目前只在雙子鎮那位老鐵匠的嘴里聽說過。在其他地方，并沒有見過。據那位鐵匠所說，這種花，早在大約二十多年以前，便滅絕了。”

秋露凝看著信件上所描述的花朵樣式，越看越覺得像是曾經在哪里見過。

“‘惜顏花’么？”秋露凝喃喃自語，“我怎么覺得，它好像不應該是叫這個名字……”

風玥的目光重新放回信件上，沒有注意到秋露凝若有所思的模樣。

他仔細看完信件，拿過一張信紙，打算給杜衡寫回信。

“早先從那個假扮鐘離心招搖撞騙的組織里得到消息，說這種花是鐘離心那老妖婦的心頭摯愛，每年都要想方設法地派人找來許多。這種花的出處，似乎還與沂國公主蕭顏汐脫不開干系。眼下杜衡這封信，倒是徹底坐實了這個消息。”

風玥一邊提筆寫信，一邊有些納罕地道：

“烏惜文一直未醒，明之武倒是有傳來過信件，只是信中并未提及此花。——也是，以明之武那粗心的性子，沒有烏惜文在一旁提醒，他是想不起來這種細枝末節的事情的。”

風玥一邊寫信，一邊忍不住嘆息搖頭，“可惜烏惜文一身那樣俊俏的身手，他若是醒來，也不知該如何自處……”

說到這里，風玥自己也頓住了。

他從前，分明不是這樣操心許多的人。

莫說擔憂這個、掛慮那個，恐怕他們幾個就算是缺胳膊少腿了，他最多也只會賞下一些東西用以慰藉，根本不會顧慮他們是什么心情。

也許在不知不覺之間，他鐵石一般的心腸，也被她漸漸融化了吧……

風玥凝望著秋露凝在燭光下越發顯得溫暖的容顏，一時間竟想的出神，連手中的毛筆滴下了一大滴墨水都不知道。

秋露凝突然大喝一聲：“我想起來了！”

“那不是什么‘惜顏花’，那是來自忘川之畔的異世之花，名字叫做‘曼陀羅華’！”

“就是因為它，我和葉葉才會受盡折磨，一個被囚禁在天宮司非殿，一個被囚禁在冰冷的忘川河底，天各一方，兩廂心痛！”

秋露凝情緒激動，她“騰”地一下站了起來，雙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幾乎要將桌子都拍散架。

她的聲音尖利，額頭青筋畢露，因為情緒的劇烈起伏，鼻翼也劇烈收縮，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風玥嚇了一跳，手中的毛筆猝然跌落，他迅速起身跑到秋露凝身邊，努力安撫著她的情緒。

“別怕，別怕，凝兒，都過去了——那些都過去了。”

雖然他并不知道、也不是很能理解秋露凝到底都在說些什么，但他看得出來，她的情緒明顯很不對勁。

他從未見過她有這樣大的情緒起伏。在人面前的時候，她好像總是一副清清冷冷、端方自持的模樣。

似乎從來不會有任何的情緒波動。

他曾經很慶幸她是這樣的性格，并且為她能有這樣喜怒不形于色的的性格而感到驕傲，因為這意味著，她一定會是最優秀的間諜。

但后來，他無數次為她有這樣的性格而感到不幸。因為他總也看不出來，她真正的情緒到底是如何。他無法從她的臉上看出，她是否，還戀慕著自己。

回到此刻，風玥又寧愿秋露凝回到起初那種不為任何事所動的清冷性子。至少這樣，她現在就不會這樣痛苦。

風玥小心地環抱著秋露凝，一只手輕輕地拍撫著她的后背。感到她的呼吸漸漸平穩，才扶著她慢慢坐下。

秋露凝感覺自己好了些，便開始感到被風玥抱著的姿勢很別扭。她輕輕推開風玥的胳膊，風玥倒也沒有勉強，順勢放開了。

他拿起桌子另一邊的茶壺，倒了杯茶水，在掌心里用內力加熱，才遞給秋露凝，“喝口水，冷靜一下。”

秋露凝接過，一口氣全部喝完，將杯子放在桌上，才抬起布滿紅血絲的雙眼看向風玥。

“縱然我再怎么不愿意承認，也不得不認清那就是我的事實。”

風玥不解地看著她，“凝兒，你在說什么？”

“我在說，我的前世。”

風玥幾乎要掏一掏自己的耳朵，他懷疑自己剛剛貪杯，喝藍橋風月喝多了。否則他怎么會聽到秋露凝在他面前說胡話呢？

他正要起身去喚人煮一碗醒酒湯，卻突然因為秋露凝的動作而愣在原地。

“你這個眼神，和我一樣。”

秋露凝不知何時已經湊到他面前，伸出纖纖玉指輕輕拂過風玥濃密纖長的眼睫，癡癡地看著他。

風玥的腦子幾乎宕機了。他一動也不敢動，呆呆地看著秋露凝，眼里滿是癡迷。

秋露凝的指尖調皮的劃過他的眼睫，風玥只覺得眼皮上癢癢的，卻舍不得眨眼。

她離他這樣的近，近到他幾乎能看清她臉上細小的絨毛。她的呼吸清淺地撲在自己臉上，帶著剛剛喝過的藍橋風月的香氣。

風玥覺得，也許他真的喝醉了。

秋露凝卻突然拉開了距離，迷離的眼神也恢復正常，仿佛剛剛的一切只是風玥的一場夢。

“我最初知道這段經歷的時候，也是你這樣的眼神。”

秋露凝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要一直望到他的心底。

風玥心底一片滾燙，他開始懷疑，他可能真的是在做夢。

“但不管我怎么懷疑，怎么不愿意相信，我還是無法抹除自己腦海里多出來的那些記憶。”

秋露凝的目光有些悵然，“無法消解，那么我便只能試著接受。”

“但，在看見這朵花之前，我從未真的以為，那些記憶里的人，真的是我。”

她伸手拿起那張隨著信件一起寄過來的畫紙，紙張上，和她記憶里的曼珠沙華本體一模一樣的花朵躍然紙上。不同的，只有顏色。

即使沒有上色，她也知道，這朵花的顏色，一定是白色。

因為她們的本體——紅色曼珠沙華，從未見過那位所謂的沂國公主，更未與這一世的山烏大陸有任何的牽扯。

與山烏大陸有所羈絆的，只有前世的曼陀羅華。

秋露凝的目光變得悠遠，似乎落在手中的這張紙上，又似乎透過這張紙，落在了很遠很遠的、幾乎是人力所達不到的地方。

“‘異花現，人間亂’。這樣的讖語，居然是真的。”

“既然是真的，既然早就知道，那又到底為什么，非得牽連我們姊妹二人呢？”

風玥的眼神越來越迷惑，他越聽越糊涂，“凝兒，你到底在說什么？什么‘記憶’，什么‘讖語’，什么‘牽連’？是什么人犯的錯，牽連到了你嗎？”

秋露凝的目光終于再次落在他身上，“你想知道的，我都會告訴你。”

“好。”

察覺到秋露凝陡然嚴肅的神情，風玥也立刻正襟危坐，他有些開心，還有些緊張，“凝兒，謝謝你愿意信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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