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經是孟雨本月第三次被叫上天臺了。

        第一次是按例上繳這個月的保護費，對她這種普通家庭的學生而言保護費不算太多，午飯少吃一點，不買零食課外書勉強能夠省下來。若是能夠逃避不交可能帶來的可怕后果，她和同她一樣的學生一樣，都愿意默默忍受。

        例行繳費通常是一月一次，有專門的人聯系她，之后便不會有人找上她。

        所以當第二次被人領上來時，她的心情尤其忐忑，完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對。

        當叼著煙，披散著頭發，校服短裙都比別人短上一截的女生伸出涂的五顏六色，還鑲著鉆的手指，在她肩膀上輕輕的拍了拍，低聲吐出“艾夏”的名字時，她才知道她們是想借她為跳板，抓新學生這條大魚。

        此時，那只鑲著水鉆的手再一次向她伸來，指甲尖尖，透著股森然的寒氣。

        手指劃過她頭頂的發絲，如蛇信子般慢慢下滑，路過少女細嫩的面頰，最終狠狠的掐住她的下巴。

        手指力度太大，嵌入皮膚，露出滲人的血色。

        “我上次對你說什么了，還記得嗎？”手指鑲著水鉆的女生惡狠狠盯著孟雨的眼睛，厲聲道。

        孟雨雖然人長得瘦弱，從小到大沒少受欺負，但這種程度的還是第一次，當即嚇傻了。

        一句話說不出來。

        想要搖頭，但下巴被人掐住，太痛了，她不敢動。

        對方一共來了五個女生。

        有一個是專門負責收她們高二年級保護費，此時靠在天臺的圍墻上，冷冰冰的看著她。

        其余四個人她算不得認識，只知道此時掐住自己下巴的算是這個團伙的老大，是復讀班的，據說在校外也有勢力。

        還有兩個和收自己保護費的地位差不多，分別負責其他年級。

        至于最后一個，長直發，公主切，臉很小，是她們中長得最漂亮的，好像是藝術生。

        見孟雨淚眼汪汪的可憐模樣，公主切女孩首先上來抓住了水鉆女生的手。

        微微一笑，也是傾城。

        “哎呀，程圓，你這是做什么嘛，人家小姑娘長得這么漂亮，你下手沒個輕重，把人家破相了多可惜啊。”

        公主切女生聲音比長相嬌嫩，水鉆女生也聽她的，猶豫了一下，放輕了力氣。

        “而且人家小姑娘也沒說不幫忙的，對吧？”

        女生笑盈盈的把臉轉向孟雨。

        只是笑意只停留在嘴角，沒入眼眸。

        她的眼眸是純黑色，黑洞洞的，看起來很嚇人。

        孟雨只是哭，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

        到底是把程圓逼急了，一巴掌扇在人臉上。

        孟雨的左臉頰立刻浮起一個通紅的手掌印。

        “我剛才是看在于藍的面子上才不和你計較，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程圓道。

        于藍立刻裝腔作勢的擋在孟雨身前，假意責罵了程圓幾句之后，把手機從孟雨身上摸出來，強勢掰開她緊握的手指，放在了她手心里。

        “孟雨，我知道你是個好姑娘。我們其實不是當真要你的錢，不過是各取所需，這幾年來你也沒受欺負，對不對？”

        艾夏是從這個時候開始觀看的。

        起先她本來沒有打算過來，但受欺負的女生哭的太可憐了，“嗚嗚嗚”的，和挨餓的流浪貓似的，她忍不住心情煩躁才過來看一眼。

        心說，若是不過分她也懶得干預，只當做沒看見，省的平白惹自己一身騷。

        卻沒有想到被欺負的女生是孟雨。

        孟雨曾經幫助過她，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視而不見。

        從艾夏的角度看，只能看到孟雨的背影。

        女孩子弓著背，畏畏縮縮的跌坐在水泥地上，長褲上沾染了灰塵，梳的整整齊齊的兩條發辮松散著，歪歪斜斜的垂在肩膀上。

        在她身前，是一個有著眼角銳利的女孩，雖是笑著的，但冷冰冰的模樣看著極不討喜。

        孟雨似乎怯生生的看了她一眼，女孩攔過孟雨的肩膀，笑的更加溫柔，“你們班的新同學初來駕到，我們請她上來其實也是為了交個朋友。你放心，我們不會為難她的。”

        她和程圓，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白臉，演的飛起。

        雖然沒有點名道姓，艾夏也知道“新同學”指的是自己。

        她本來以為自己只是被紀風針對了，沒有想到人還挺多。

        這他媽是什么狗屁運氣。艾夏在心里暗罵。

        天臺上，只有她們，一墻之隔，艾夏聽得非常清楚。

        孟雨猶豫了下，捂著被打的半邊臉，低著頭，小聲道，“對不起，我，我不知道艾夏的電話號碼。”

        她在說謊。

        孟雨是班里的團支書，手里有所有同學詳細的地址電話，艾夏親自去登記過的，她不會不曉得。

        她這么說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保護艾夏不受傷害。

        艾夏莫名想到了女孩抬著頭羞澀的朝她笑的模樣。

        明明自己就是個受氣包，竟然還想著保護她，也不曉得是怎么想的。艾夏有點別扭，但心里暖烘烘的。

        聞言，于藍的臉一下子就冷了。

        孟雨不會撒謊，她看出來了。

        她拍了拍孟雨的臉，冷笑，“孟雨，你要這么說我可就護不了你了，騙我們的代價可是你承擔不起的哦。”

        說完，起身朝周圍幾個女孩使了個眼色。

        本來站在四周，冷冷看著的女生慢慢的朝孟雨逼近。

        孟雨預感到危險，使勁搖著頭，哭著后退。

        怎么辦？艾夏有點慌。

        她不會打架，會也一次性對付不了這么多人。

        她下意識的去兜里掏手機，兜里空空如也，才想起因為紀風那個天殺的充了公。

        這么會功夫，幾個女生已經抓住了孟雨，孟雨力氣本來就小，掙扎著逃不脫，衣領大開。

        程圓從腳底拎起個礦泉水瓶，擰開，揚起脖子灌了幾口，不曉得朝誰抱怨，“你說這個叫艾夏的什么家底啊，連蔣茜這種大小姐都說她有錢，看來咱們得玩票大的了。”

        艾夏愣了下，心想怪不得今天蔣茜離開時看起來怪怪的。

        她來不及細想，俯下身子，偷摸摸的朝樓梯口跑去。

        天臺在五樓上面，他們教室在四樓，從這里跑下去叫人，快的話完全來得及。

        誰料剛進樓梯口就被狠狠的抓住手腕，虧得艾夏一只手一直捂著嘴，才沒有尖叫出聲。

        對方力氣很大，只一下就把她甩在墻上。

        樓梯口的墻只涂了層大白，風吹雨打的表層斑斑駁駁，一下子割裂了艾夏裸露在外的皮膚。

        頭上的聲控燈閃了閃。

        “噗嗤”一下滅的徹底。

        天臺另一端，程圓大笑著朝孟雨靠近，礦泉水瓶口傾斜，半瓶水倒在女孩的腦袋上。

        “□□哦，多拍幾張照片，也能賣出個高價。”

        女孩捂著頭，發出壓抑的尖叫聲。

        昏暗中，艾夏撞上了雙冷到極致的眸子。

        下意識的蜷縮身子，貼近墻壁。

        “你干什么去？”眸子的主人低沉著聲音。

        是紀風。

        比及艾夏，紀風更早發現天臺上上演的霸凌。

        這種事情在附中發生的多了，他早就見怪不怪，多數情況下雙方誰都不干凈，只要做的不過分，他一般不會出面干預。

        不過，這一次他倒是想要看看艾夏這個向來自詡親切，道貌岸然的家伙會作何反應。

        女孩的反應不出他意料，畢竟骨子里不是什么好東西。

        紀風長期不在學校，對班里的人熟悉的不多，他之所以能認出孟雨主要是孟雨過去曾受鄭玉斌所托，明明害怕還是私下里找過他幾次，讓他好好學習。

        他知道孟雨曾幫助過艾夏，而現在寧愿挨打受欺負也要維護艾夏，可艾夏竟然一言不發的跑了，這就超出了紀風的預料。

        紀風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但艾夏的這種做法讓他從胸口生出一團氣。

        即使是現在看到女孩畏懼害怕的模樣也無法完全宣泄。

        他心里壓著火，手上就沒了輕重。

        他需要她一個解釋。

        即便并不管他的事。

        看到紀風，艾夏人都要瘋了。

        若是以前，她不會輕易罷休，可是現在，孟雨在等著她，她沒時間和紀風這個神經病耗。

        艾夏狠狠的剜了他一眼，語速飛快，“我要去找老師救人！”

        說著就要往下跑，太著急了還不曉得被什么東西絆了下。

        幸好紀風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

        紀風盯了她一眼，自上而下的目光帶著幾分審視。

        看女孩著急上火的樣子，并不像是在作假。

        不知道為什么，心里的火就暗戳戳的滅了許多。

        連帶著面部表情都輕松了下來。

        艾夏氣的不想要道謝，猛地甩開他的手就走。

        紀風才發現，他竟然破天荒的一直抓著女孩的手，還沒有感覺到有什么不對。

        不過現下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

        紀風快走幾步，伸出只胳膊攔住艾夏。

        “你覺得找老師會有用？別天真了。”他說。

        語氣中隱隱帶著嘲諷。

        艾夏抱著胳膊，像看鬼似的看了他一眼。

        找老師沒用這樣的事情艾夏從小就知道，好的學校如此，這種亂的出名的學習更是如此。

        但眼下，她還有更好的選擇嗎？

        紀風以為艾夏不懂，皺了皺眉。

        “老師來的話，那些女孩最多只是批評教育，可事情過了之后她會被欺負的更慘的。”

        這一點艾夏倒是不知道。

        她既沒心思，也沒時間關心受欺負學生的后續。

        那要怎么辦？

        就任由事態發展下去？

        還是自己不自量力的“英雄救美”？

        艾夏的大腦飛速轉動，眼珠亂飛。

        卻偏偏遺落了眼前的紀風。

        打心眼里，艾夏就不認為紀風是個樂于助人的主兒。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現在出現在這里意欲何為。

        紀風本來想著女孩會求助自己，架勢都擺好了。

        畢竟此時此地，像他這樣能打且肯幫忙的人不多。

        更何況，那幾個女生，根本就用不著他出手，露個面，嚇一嚇就夠了。

        只是女孩連個眼風都沒掃給他，這種被嚴重忽視的感覺讓他莫名不爽。

        他想著要不要提點一下對方。

        結果下一秒，女孩眼睛微張，像是鬼上身般使勁推了他一把。

        女孩的力氣小，按理來說不會對他構成影響，奈何有時候有些事情就不能用常理來解釋。

        樓梯口本來就只有那么寬，艾夏的這一推，他后背直接撞到了墻面上。

        他怔了下。

        瞳孔瞬間收縮，黑色的眸子里倒映出女孩急速靠近的臉。

        灰暗中，女孩的眼睛像是天上的星子，閃閃發亮。

        發絲散亂，自帶頹感。

        本就艷麗的眉眼連帶著整張臉都美艷起來。

        離得太近了，紀風下意識的側過臉，閉上的眼睛和緊緊抿上的嘴唇出賣了他的緊張。

        開玩笑，他竟然會緊張？

        然后，腦子像是放了束煙花，還沒來得及劃過旖旎的場景，“pang”的巨響穿越耳洞，直沖腦海。

        他驚悚的睜開眼，看到女孩咧著嘴在笑。

        無聲。

        癲狂，卻美艷如初。

        四周立刻爆發出刺耳的火警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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