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烈的痛楚過后，伴隨著的是長久的僵硬和麻木。

        那用各種毒物研碎了拌在一起的粉末，是上山的時候驅逐蛇蟲的利器，也是噬骨鉆心的劇毒之物。

        第一波的痛苦消失過后，那痛楚化成一道道綿密細小的針一樣游走到韓天明的全身。

        他的雙手先是捂著眼睛，后又徒勞的拍打著身體，手里韓恩貴塞過來的那個小罐子早已被他扔到了一旁。

        做這件事的時候，他不是沒有想過后果，也曾經想過到時候大不了一雙眼睛舍了去，也要讓小云在這些人的心里留下清清白白的印象。

        可是，那疼痛沒有規律的在身體四處游走的時候，在他連尖叫的力氣都徹底失去的時候，他才知道他對自己到底是高估了多少。

        他無力的蜷縮成一團，雙臂緊緊的抱著自己的膝蓋，用盡全身力氣仍舊克制不住自己的顫抖。他想哭想喊，可就連牙齦都開始腫大，牙根的位置都滲出血絲。

        呼吸稍一重些，他滿口的血腥氣都能讓他窒息。

        或許，他馬上就要死了。

        韓恩富撿起地上的藥罐，圍著韓天明轉了兩個圈，不停的搓著雙手絞盡腦汁想著一會要給陳菊英一個交代，這件事又該怎么收尾。

        “我的親娘咧，我以前怎么就沒看出來，這小小的韓家村藏著這么多的狠人？”

        韓恩富還來不及想出來解釋，陳菊華已經快步跑到了韓天明家。

        韓天明家的院門依舊緊緊的關著。

        陳菊華腳步匆忙的停在門前，一把推開門喊了一聲：“菊英，菊英你在家嗎？”

        陳菊英懶洋洋的從床上坐起身子，披了件薄外套就迎了出去。這一大早的，大姐怎么過來了？

        陳菊華連忙快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抓著她的手轉身就要走：“快，快跟我走。”

        陳菊英一頭霧水的站在原地，一把拉住慌亂的陳菊華：“大姐，你這沒頭沒腦的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發生什么事了？

        陳菊華亂成一團的腦子如遭棒喝。

        一時之間，她望著陳菊英的臉，顫抖著唇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她該如何說出口，她的丈夫用毒弄瞎了她妹妹唯一的兒子的眼睛？

        她雙唇顫抖的拉著陳菊英的手：“妹子，你別怪大姐，大姐也是沒有辦法。事情實在發生的太快了，你快去看看你們天明吧。”

        看陳菊華的表情和乍然間聽到天明的名字，陳菊英心中一緊。她死死拉住陳菊華的手：“大姐，我家天明怎么了？”

        陳菊華舔了舔干澀的嘴唇，視線閃躲根本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一大早也不知道是天明瘋了，還是你姐夫瘋了。天明……天明他……他的眼睛瞎了……”

        聽到這，陳菊英一把甩開陳菊華的手：“他們在哪？”

        “你姐夫他上山去了，他……”

        “我沒問他，我問你天明在哪？”陳菊英冷著臉，厲聲打斷陳菊華的話。

        “在……在大隊長家門口呢。”

        陳菊英一把甩開披在肩上的那件薄外套，繞過陳菊華就朝著大隊長家跑了過去。

        瞎了？好好的一個人出門，怎么這么一小會眼睛就會瞎了？

        她不過才對天明甩了幾天的冷臉子，為什么，為什么事情就變成了這樣？

        她的腦海里的念頭按下去一個又浮起來一個，深一腳淺一腳的往恩富家跑去。

        離恩富家越來越近，由風聲傳來的破碎呻/吟聲也傳入她的耳中。

        她慌亂的腳步一停，猛然轉身又繼續往家里跑了兩步。風中的聲音一直斷斷續續的朝著她飄了過來，敲打在她的心上。

        她站在背對著恩富家位置的路口，雙手握成拳頭又松手，十根手指顫抖著不停摩挲著掌心。

        她咬著唇，一雙眼憋的血紅。

        她聽出來風中那是誰的聲音。

        那是天明啊，那是她貧瘠的一生當作自己的信仰當作自己的全部來養大的天明啊。

        他的聲音她一定不會認錯的。

        可是……

        天明的聲音越痛苦，她卻越不敢朝恩富家踏進一步。

        她害怕。

        她害怕看見天明現在的樣子。天明那么堅強那么倔的一個人，就連曾經手臂被砍了深可見骨的一道口子，也不過是捂著傷口笑著跟她說他沒事，說他不痛。

        現在的天明，到底是承受了怎樣的痛苦？

        跟在她身后追過來的陳菊華，遠遠的看見她站在那里連忙就朝著她跑了過來，一把抓著她的手：“菊英啊，一會看到天明的時候你可要好好控制自己的情緒。”

        “這次，就當是大姐對不起你。”

        她被陳菊華拖著轉過身，跟木頭人一樣僵硬四肢往恩富家跑去。

        距離越近，風中的聲音就越清晰。就在馬上能看見恩富家大門的位置的時候，她一把拉住陳菊華的手：“大姐，你有沒有聽到天明的聲音？天明他怎么哭的那么難過？”

        “我好害怕。”

        陳菊華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朝著自己甩了兩個耳光，把臉頰打的瞬間充血紅腫：“菊英啊，都是我這個當大姐的沒用。咱們當務之急是去接天明回家，之后你要是有什么想法，你跟大姐說，就算你要我去死我也聽你的。”

        一邊說，陳菊華一邊拖著她轉過面前的小彎。

        終于，她看到了天明。

        一身狼狽的血跡，跟無家可歸的野狗一樣狼狽的蜷縮成一團。

        她咬著唇，心中抗拒和害怕，在看到韓天明的狼狽的時候，瞬間消退。

        她的眼眶依舊通紅，鼻子堵塞的唯有張開嘴才能通暢呼吸。

        她放開陳菊華的手，快步跑到韓天明的身前，蹲下身子伸出手。

        她的手在韓天明的身上盤旋一圈，都找不出落處。他的那一身被血暈開的衣裳，都讓她不知道他身上到底哪一塊肉才是好的。

        她用食指掐了掐自己大拇指的指腹，嗡著嗓子喊了一聲：“天明……”

        陷入無盡疼痛中的韓天明，神智清明了一分，頭微微的側了側，微不可見的朝著喊他名字的那個位置挪了挪身子。

        陳菊英看著他小心翼翼的動作，這時候才看到他抬起的那張臉上紅腫的那雙眼。若不是還有眼皮繃著，恐怕那一雙眼球都要滾出眼眶。

        他的雙眼不停朝外滲著血水，隨著他的動作又緩慢的流了滿臉。

        陳菊英咬著唇，伸出手在他的眼睛前晃了晃。那雙紅腫的眼沒有任何的反應，韓天明也只是保持著剛才的動作一動不動。

        韓恩富看到這情形，不得已從院子里走出來，喊了一聲：“菊英，這事吧你聽我解釋，是天明他……”

        陳菊英滿眼殺氣的瞥了他一眼，他想了半天的說辭被打斷，后怕的縮回了自己的院子。

        陳菊英垂首看著韓天明，心疼的用手指輕輕的擦了擦他臉上的血痕，在看到他皺眉以后，才連忙收回手繼續喊了幾聲他的名字。

        “天明……”

        “天明，媽來了。媽來接你回去……”

        韓天明聽到聲音，緩緩的放開抱著雙膝的手，猶豫半天，才伸出手臂朝著聲音的方向胡亂摸索著。

        他的眼前一片血紅，只能看見及其模糊的虛影。他發自本能的朝著陳菊英靠了過去，想要抓住陳菊英的手。

        摸索著的雙手如同凌遲陳菊英的刀，落在她的眼中刀刀致命。

        她輕輕的握住韓天明的手，小心翼翼的把他從地上扶了起來。

        她瘦小的身軀撐起韓天明快一米八的個子，韓天明剛一靠到她的肩上，她忍了許久的眼淚這才落了下來。

        他那么高的一個人，現在看起來居然就跟小時候一樣脆弱可憐。

        韓天明靠在她的身上，熟悉的味道讓他心中升起了無限的安全感和一點點委屈，他低著頭，巴巴的喊了一聲：“媽……”

        嘴里的血絲夾著口水從唇角落下，長長的一絲掛在唇邊懸而未斷。

        陳菊英連忙一把抹干凈自己的眼淚，在心里不停的給自己鼓著勁。

        菊英啊，你可要撐住了，現在天明可只有你了。

        別哭了，別軟弱。

        你要是再軟弱的話，天明可怎么辦啊？

        天明的大半重量都落在她的肩上，她歪七扭八的扶著他，手里拿著恩富最后遞過來的藥瓶往家里走去。

        “媽在呢，咱們一會就到家了啊。”

        她表情冷淡的拒絕掉陳菊華的幫助，剛才的那些話她全部都聽進去了。天明的事，一定跟大姐有脫不開的關系。

        她才不要因為自己此刻的軟弱接受他們的幫助，以后就成為他們逼著天明原諒他們那些人的籌碼。

        且等等，等天明好一些過后，她再來找這個罪魁禍首。

        聽完杜鵑講完事情經過的苗小云，還沒理清楚事情的邏輯，只聽到那一句韓天明以后可能就真的瞎了這句話，就慌張的跑了出來。

        一跑出門，就跟扶著韓天明回來的陳菊英撞了個正著。

        她連忙朝著母子兩人跑去，在看見韓天明狼狽的樣子過后，害怕的捂住了嘴：“天明，天明怎么會傷的這么厲害？”

        聽到熟悉的聲音，韓天明先是回頭看向了聲音的方向，再想到自己如今的樣子，連忙慌張的別開了頭。

        他把整張臉低了下去藏在陳菊英的懷里，急聲催促道：“走，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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