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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一更)可她害怕被人丟……


簡澄驀地臉熱起來,佯怒瞪他:“瞎說什么呢。”

        周寂川看她害羞,便沒繼續,揉了揉她的頭頂:“怎么說也算是輔導過你功課,別太沒良心了。”

        簡澄越發窘迫,硬著頭皮道:“那我考完請你吃飯。”

        男人笑得開懷:“好啊。”

        “……”看著對方清朗無害的笑容,她怎么感覺自己又掉進了坑?

        **

        今年簡澄運氣好,分到的考場和武館在同一個區,只要二十分鐘腳程。走路過去,正好也晨練了。

        因為不是第一次進考場,情緒也比之前輕松很多。

        最后一門英語考試前,她把手腕上的發圈拿下來,擺在卷子的正前方,特別輕柔地摸了摸,自言自語道:“我馬上就不是高中生了。”

        等高考結束,一切都會不一樣嗎?

        **

        6月8號下午四點,A城下著中雨,一切都是灰蒙蒙的,一輛出租車在七中附近的警戒線前被攔下。

        男人付錢下車,撐開一把黑色雨傘,長腿闊步穿過人群,走到七中大門口,和那些翹首以盼的家長們站在一起。

        有人發現這個身形格外挺拔,容貌俊秀出塵的男人,忍不住和他搭話:“你也來接孩子啊?”

        周寂川淺淺地“嗯”了一聲。

        大媽興致盎然地追問:“我看你年紀不大,孩子都上高中了?”

        “……”周寂川有些無言以對,索性懶得解釋,又“嗯”了一聲。

        大媽見他不想搭話的樣子,也不再打擾他。

        五點整,學校里的鈴聲準時響起。過后沒多久,考生們開始蜂擁而出。

        雖然天下著雨,似乎并不影響他們雀躍的心情,歡聲笑語從老遠飄過來,蓋過了淅淅瀝瀝的雨聲。

        孩子群中,他一眼便看見那個穿著鵝黃襯衣和白色闊腿褲的女孩,和另一個女孩一起打著一把透明雨傘,有說有笑。

        似乎考得不錯。

        他微微懸著的心也放下來了,拿出手機,剛準備撥她電話,她卻也抬頭看見了他。

        和初識那天在診室門口一樣,雖然人那么多,多到能擋住她幾乎所有的視線,卻因為男人過于鶴立雞群的身高和與眾不同的存在感,讓她輕易便能發現他。

        簡澄腳步微頓,旁邊的喬菲菲感覺到了,懟懟她肩膀:“看什么呢?”

        “沒什么。”簡澄腳步輕快地走出校門,滿臉微笑望著那個男人,“我有點事,你先回去吧,拜拜。”

        “哎可是你沒帶傘啊——”

        喬菲菲話音未落,簡澄已經從她傘下跑開,徑直奔向那把黑色雨傘。

        她終于穿過人群站到他面前,仰著頭,在雨傘圈出的一方小小天地里盡情觀賞他無可挑剔的臉龐。剛要開口的時候,身后突然響起一道陌生女人的聲音:“哎,這是你女兒啊?”

        簡澄回過頭,再三用眼神確認,對方這話就是對著周寂川說的。

        此刻她在他的傘下,他的手放在她肩上,擋住另一側的風雨。

        而男人的臉上有一些促狹。

        “你女兒長得真漂亮,像你。”大媽滿臉羨慕和一些莫名其妙的……滿意?

        簡澄:???

        莫不是眼瞎?

        “這是我兒子,你看看。”大媽摟著個高高瘦瘦的戴眼鏡的男生說,“一中前十名呢,成績特別好,要不要互相認識一下,加個聯系方式啊?我兒子追他的女孩兒可多了,還沒對象。”

        “不用了。”周寂川放在她肩上的手力道重了一些,一臉生人勿近的嚴肅,“她還小,不早戀。”

        說完不等那大媽回答,就摟著她走出人群。

        簡澄被男人摟在臂彎里,亦步亦趨,走了好久才反應過來問他:“我什么時候成你女兒了?”

        周寂川語氣有點沉:“我沒說你是我女兒,她瞎猜的。”

        那大媽也是真沒眼力見,他看起來有那么老?

        “還說我長得像你。”簡澄哼了一聲,滿滿的莫名其妙,“就算你有女兒,也不可能長我這樣嘛。”

        男人聽著她嬌哼的聲音,眼底濃墨頃刻間化開,低低的輕笑散在雨聲里:“那可未必。”

        簡澄似乎是沒聽清,又似乎是沒聽懂,疑惑地抬起頭:“啊?”

        “沒什么。”他笑著摟緊她肩膀,“說好的請我吃飯,你該兌現你的承諾了。”

        “哦。”簡澄點點頭,“那你這次不許搶著付賬。”

        “好。”

        兩人在附近找了個商場,簡澄要請他吃日料。

        因為下雨,很多人到商場里躲雨,比平時熱鬧得多。本來想乘直達電梯,排隊的人把電梯間都占滿了,還不如扶梯一層一層轉上去。

        簡澄在扶梯上回頭拍照,發給補習班同學的群里:【好壯觀吶,我就沒見過銀河廣場有這么多人。】

        同學1:【你是沒看到外面那車堵的,我考完和我媽打了個出租,到現在還堵在十字路口。】

        同學2:【太可怕了吧?這還是下雨天。】

        同學1:【是啊,路況顯示要半個小時才能通過,我都快餓暈了。】

        簡澄:【那你要不下車,先到銀河吃點東西?】

        同學1:【算了吧,我堵路中間呢,現在下車太危險了,前面還有警察叔叔,我媽也不會讓的。】

        簡澄:【沒事,我一會兒發好吃的給你看!】

        同學1:【……】

        【你沒有心。】

        “走了。”隨著頭頂飄下來的聲音,簡澄覺得右手一暖。

        居然是周寂川伸手牽住了她。

        對方卻似乎并沒覺得有什么大不了,語氣自然:“在電梯上別玩手機,很危險。”

        “哦。”簡澄輕輕咬著唇,滿身燥熱地跟著他走下扶梯。

        男人手掌寬厚溫暖,就這樣毫無阻隔地牽住她手,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朵上,如夢似幻,飄忽又輕盈。

        兩人剛要走進日料店,周寂川的手機突然想起來。

        簡澄看著他眉頭微蹙地從兜里拿出手機,心底莫名有些不好的預感。

        他“嗯”了兩聲,臉色復雜嚴峻,最后和對面說:“好,我馬上過來。”

        掛電話后,望著她的表情有些內疚和不忍。

        簡澄大概也知道發生了什么事,笑道:“沒關系的,工作要緊。”

        她明白他的工作是救死扶傷,沒有任何事情比人命更重要。

        “清光路兩輛公交車追尾,發生了連環車禍,我現在需要回醫院幫忙。”周寂川沉下聲說,“你自己一個人可以嗎?”

        簡澄點點頭:“可以的。”

        周寂川握了握她的手,認真囑咐:“先去吃東西,然后早點回家。”

        “知道啦。”簡澄一臉乖巧懂事,“那你快走吧,別讓他們等。”

        “好。”

        “對啦,現在堵車,別打出租。”她提醒他,“外面三百米就是地鐵站,跑過去坐地鐵,十幾分鐘就到了。”

        “嗯。”男人給她一個安定的眼神,便轉身走了。

        她站在玻璃欄桿前,看他在路人詫異的眼光中沿著扶梯飛奔下去,甚至都沒空回頭看她一眼,心里一陣空落落的。

        再怎么明白,人也抵不過情緒。

        **

        車禍傷者擠滿了急診大廳,骨外科緊急手術也排滿了,一臺接一臺。周寂川從手術室出來時,已經是凌晨三點。

        他看到八點多的時候,簡澄發給他的消息:【我到家啦。】

        【你好好工作,別擔心我。】

        后面跟著一個可愛的橙子表情包。

        于是周寂川以為,這件事就這么揭過去了。

        然而第二天一整天,簡澄沒主動聯系過他。他也忙得云里霧里,等終于把病區加床的所有傷者都安置完畢后,又是三十多個小時的連軸轉。

        在這期間,他抽空和她聯系過,但小姑娘都是匆匆兩句打發他。

        似乎挑不出問題,總是讓他好好工作,可他心中隱約覺得又有些問題。

        直到整整一周忙完,周寂川終于難得偷一天閑,沒給她打電話就開車去了武館。

        這會兒正是中午,門口靜悄悄的,他不好貿然進去,于是叫住院子里打掃衛生的阿姨。

        “您好,我找一下簡澄,她在嗎?”

        “她不在呀。”阿姨詫異地望著他,“你是她什么人?”

        周寂川愣了一下,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們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

        比朋友不止,卻也還沒到他所想要的那種關系。

        “朋友。”周寂川只好這么形容,“她去哪兒了您知道嗎?”

        阿姨搖搖頭:“那我就不知道嘍,可能是考完出去旅游了吧,好幾天都不在家呢。”

        周寂川神色一黯:“謝謝。”

        “沒事沒事,你打她電話看看嘛。”阿姨笑著說。

        周寂川點了下頭:“嗯。”

        他轉身要走。

        剛踏下臺階的時候,阿姨的大嗓門又傳過來:“對了,她那天走之前好像說了峨眉山什么的,是不是去那邊玩了?”

        沉寂的心仿佛起了一絲波瀾,他轉回身,鄭重地說了句“謝謝”。

        **

        “師父,您看看您這個破信號,根本就打不了電話嘛。”簡澄趴在院子里的小竹床上納涼,只穿著短袖短褲,頭發在頭頂扎了個丸子,“怪不得我在A城打十次才通一次,說兩句就斷。”

        本來以為給師父買了手機就能經常聯系,誰想到這小樹林信號弱成這樣。這個老頑固沒事也不愿意去寺里。

        簡澄不依不饒地撓著道宣禪師的大光頭,撒嬌道:“師父,您是不是根本就不想我們啊?”

        “好了丫頭。”道宣禪師滿眼寵溺地拉住她手腕,放下來,“以前這不是腿腳不便嘛,現在走路輕松了,師父閑著去就寺里給你們打電話,行不行?”

        簡澄嘟了嘟嘴:“這還差不多。”

        她用ipad看著預先下載好的電視劇,冷不丁被問:“澄澄啊,怎么小周這次沒和你一起來?”

        簡澄眼皮動了一下,若無其事道:“他為什么要一起來?”

        道宣禪師默默地盯著她看,看得她頭皮發麻,一陣心虛:“哎呀這個男主真的是……你就作吧,活該你后面追妻火葬場。”

        “澄澄。”道宣禪師認真地叫她,“你和小周,是不是鬧矛盾了?”

        “沒有啊。”簡澄輕描淡寫地回答,“他工作忙嘛,不像我,考完試可以天天陪您。而且我跟他又沒什么關系,干嘛一起來?”說著她佯裝生氣,嚴肅地問:“師父您是不是被他收買了?那么想見他?”

        道宣禪師意味深長地望著她,良久后嘆了一聲:“丫頭啊。”

        簡澄心底咯噔一下,電視劇正演到精彩劇情,她卻也看不進去,心事重重地“嗯”了一聲。

        道宣禪師語重心長道:“在這個世間,能遇到真正契合的人很難,你要珍惜。”

        簡澄輕輕揉著手指,垂下眸。

        “尤其是在你這個年紀,如果任其錯過,可能這一輩子都是遺憾。”道宣禪師輕嘆著說,“往后幾十年,你再也不會有同樣的感覺了。”

        簡澄知道,所有事情都瞞不過師父這一雙看透人世間的慧眼,她默了一會兒,低聲道:“我就是害怕。”

        道宣禪師矍鑠的雙眼里,光澤倏地暗淡一些。

        片刻后,他抬手放上她頭頂:“孩子,師父當年就說過。”

        簡澄抬起頭看著他,眼里有水光。

        “師父說過,不會再讓你受到傷害。”道宣禪師一字一頓,嗓音沙啞又沉重,“誰再拋棄你,師父也不會不要你,知道了嗎?”

        “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體驗那個人世間所有的精彩。”道宣禪師拍了拍她的頭,“師父這兒,永遠是你的后盾。”

        簡澄淚光盈盈地垂下頭。

        **

        周寂川從武館離開后,便訂了第二天最早的機票去峨眉山。

        這條路他已經無比熟悉,在簡澄不知道的日子里,他獨自來過許多次。

        熟悉的院落沐浴在炎炎日光里,卻比山下涼爽很多。老和尚在院子里曬木柴,他并沒有看到他想見的人。

        “來了。”道宣禪師聽到他的聲音,手在長衫上拍了拍灰,直起身,“她早上剛走。”

        周寂川擰了擰眉,似乎在猶豫要不要進去,還是折返回去追人。

        道宣禪師看出他的左右為難,長長的胡須動了幾下:“不趕時間的話,進來坐坐,喝杯茶。”

        看上去似乎有話要對他說。

        于是周寂川點了下頭,抬腳走進院內。

        壺里澄清的茶水伴著清脆的聲響落進紫砂杯里,白氣繚繞并升騰起來。

        道宣禪師端一杯遞給他,周寂川受寵若驚地道了句謝。

        “應該是我謝謝你。”道宣禪師抿了口茶,邊笑邊嘆,“如果沒有你為我奔波,我這病也好不了,再過幾年,連走去寺里和澄澄打個電話都不行。”

        周寂川:“您太客氣了。”

        “你的事,你自己去和她說。”道宣禪師放下茶杯,意味深長地望著他,“我想和你說說她的事。”

        周寂川目光一頓,平靜地望過去。

        “澄澄小時候是被人販子拐來的,那會兒才不到一歲,被扔在我院子外面。”道宣禪師指了指空蕩蕩的木門,眉眼里含著笑,“一個奶娃娃,哭得鼻涕眼淚可憐巴巴的,我忙著哄她,就沒抓住那兩個扔下她的人販子。”

        “和阿遇和然然一樣,親生父母也找不到,就在我這兒養了下來。”

        “我把他們當成我自己的孩子,我也能大言不慚地說,他們在我這兒,過得不比任何人差。”老和尚抬頭望著天,眼中有些渾濁的光,“如果可以重來一次,我一定不會再把她給別人。”

        周寂川眼眸一顫,握著茶杯的手也倏然僵住。

        道宣禪師站起來,長衫包裹的蒼老軀體立在院子中央,說不出的孤寂和落寞:“澄澄五歲的時候,一對夫婦來寺里祈福求子,遇到了澄澄。那對夫婦結婚多年都沒孩子,醫生也說很難懷上,聽聞澄澄無父無母,是我撿回來的,便說很喜歡她,想把她接回去養。”

        “起初我也不答應。”他重重地嘆了一聲,“但那對夫婦經常過來,整整半年時間,總給孩子們帶吃的用的。我見他們的確善良有心,也問過澄澄,愿不愿意跟叔叔阿姨走。”

        “澄澄很懂事。她跟我說,叔叔阿姨沒有孩子很可憐,如果他們真的喜歡她,她愿意去當他們的孩子。”道宣禪師低笑了一聲,卻帶著隱隱的哭腔,“這丫頭走的時候抱著我不肯撒手,哭哭啼啼的說以后要常回來看師父。結果走了兩年,就寄回來幾封信。”

        周寂川微垂著頭,嗓音艱澀:“那她怎么……又回來了?”

        “不到一年,那對夫婦懷孕了。再后來,有了自己的孩子。”道宣禪師抬手抹了抹淚,“澄澄過得并不好,甚至好幾次被故意扔下,又自己傻乎乎地找回去。”

        “有一次她找回去,那對夫婦卻不給她開門。寒冬臘月的吹了一宿風,后半夜還下了雪,第二天早上,高燒四十度被鄰居發現,才送到醫院。”

        周寂川放下茶杯,手緊緊地攥成拳頭。

        “那時候她才明白,她是被故意拋棄了。”道宣禪師回過身,微紅的眼望著他,“小周啊。”

        周寂川抬眸,有點恍惚地“嗯”了一聲。

        “澄澄這丫頭很堅強,身上有股子勁,天不怕地不怕。”道宣禪師低啞著嗓子,極其緩慢地說,“可她害怕被人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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