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評理
七夕過后,劉大人不知為何著急要回彭城,不過走之前仍是不死心,再三詢問文筠是否要回去。文筠沒有猶豫每次都一口回絕,這讓劉大人不免感嘆,都道兒子是有了媳婦忘了娘,這女兒不也一樣?有了情郎忘了爹。
文筠一聽又生出愧疚,連忙保證自己和馬文才之間一定會恪守規矩,安分守禮。
父親即將離去,文筠肯定要去送行,可陶先生的課卻不能不上。劉大人也不想走得如此匆忙,既然這么多天都待了,也不差這一時半刻,遂決定和文筠一道去聽聽那清名遠播的五柳先生授課。
“真是湊巧了,馬大人也在啊。”劉建走在文筠前面,剛踏進學堂就瞧見坐在學子席首位的馬大人。
“劉大人也來聽講?”馬大人站起身拱手寒暄,指了指身旁的空位示意劉大人同席。
劉大人沒有立即應下,回首看了一眼文筠又朝馬大人身后的馬文才望去,神色有些猶疑。
馬文才察言觀色,見未來岳父猶豫不決的模樣立刻會意,站起身朝劉大人恭敬地說道:“劉伯父若不嫌棄,可坐小侄的位置與文筠同桌。”
劉大人一聽自然高興,可面上偏要假裝客氣,為難地看向馬大人。馬大人捻須一笑,隨后擺了擺手讓馬文才坐到自己身旁來。
剛想去和王藍田同坐的馬文才:“……”
馬公子面上不顯心里卻不情不愿,稍露委屈地看了文筠一眼,可她也沒辦法,只得安撫似的朝他笑了笑。
哎,這倆父子還真……
文筠搖了搖頭,而后乖乖同自家阿爹坐在一起。陶先生慣會遲到,她低頭看了好一會書才姍姍出現。
只見陶先生一站上講席便看見學子席位里堂皇地坐著兩位“大人物”,不知怎地,出塵清高一身傲骨的五柳先生卻有些不喜。
他故作為難地開口道:“馬大人,劉大人……你們,一位是杭州太守,一位彭城內使,驍勇將軍。現在卻跑來做我一個小小布衣的學生,實在是不敢當啊。”
“久聞五柳先生學問高深,見解超凡,今日得沐春風實乃三生有幸。算是便宜馬某人了。”馬大人連忙拱手,客氣地奉承道。
坐在文筠身旁的彭城內使大人沒有作聲。劉建身為武將雖然不喜舞文弄墨也做不來讀書人的那一套,可心底確是尊重文人的。這也是為什么他能讓文筠外出讀書,對馬文才文武雙全倍加欣賞的原因。讀書明理,文能治國□□武能平定天下,假以時日定是一方人物。
“哎呀,我這個人就是見不得讓別人便宜……這樣吧,今日我們就不講課了,我想聽一聽學子們的心聲,如何?”陶先生心底對馬大人的恭維嗤之以鼻,而后隨性一坐,突然言道。
“陶先生教學別出心裁,馬某人真是受益匪淺。”馬大人再次接茬,見縫插針地阿諛。
劉大人咂舌,悄摸湊近自家女兒的耳邊:“馬大人是個“能說會道”的,怪不得能教出馬文才那個滑頭小子。”
文筠:“……”您不久前還說人是個好小子呢。
她一時無語,沒敢回話,無奈地抽了抽嘴角后又低下頭不說話。
陶先生沒有接馬大人的奉承,問過一圈后突然點了文筠的名字。
“劉文筠,談談你的志向。”
“我?”文筠一愣,有些遲疑地站起身。
“是啊,說說吧。”
“……”文筠一時犯難。她向來隨性,沒有什么太大的喜惡,父親阿姐希望自己做什么她便去做,哪怕是以女兒身習武讀書,她也盡力完成。若說喜歡,倒也沒有多少熱衷勤奮。
畢竟身為一個女子,應該當什么有志向呢?不過是世俗禮教規范的相夫教子,勤儉持家,溫良嫻淑罷了。可這真的是她想要的嗎?
“學生慚愧,沒有什么大志向。”靜默片刻后,文筠俯身一拜,誠實應答“只希望長輩康健,親朋無憂,與一心人安穩度日。”
“樸素務實,你有這份赤子之心很好。”陶先生點了點頭,而后又點了馬文才詢問。
“馬文才說說你的志向。”
“開疆辟土,征戰沙場,揚名天下。”英俊挺拔的少年人站起身,朗聲言語。
陶先生雖不作評價但也默默點頭,隨即問道:“沙場殺伐,首重戰略,你有何妙法可出奇制勝呢?”
“昔日苻堅以投鞭斷流之勢渡江南侵,謝玄將軍淝水一戰雖然以寡擊眾,以少勝多卻也贏得驚險。學生生不逢時,否則,謝將軍不必贏得那么辛苦。”
“哦?愿聞其詳。”還不等陶先生開口,身為謝將軍的部將劉大人聽馬文才如此自信的言語登時來了興致。
昔日淝水之戰,贏得確實艱難,所幸有謝將軍天縱英才,北府兵以一當十又占盡天時地利,因利乘便力挫苻堅兵鋒,誘其自亂陣腳才一舉擊潰。而如今竟有小子敢放言逞能,他倒想聽聽,這馬文才究竟有何能耐見識。
“北方軍伍長于弓馬騎射,南方之師可借地利之便,在水戰策略上下功夫,假如由我掌印抗敵,我要在江岸設下大量拍車拍船,趁敵軍渡江而來進退兩難之際以拍車拍船用巨石攻擊,敵方自然尸沉江底潰不成軍。”少年郎眼眸晶亮,閃著銳利的鋒芒,言談間將胸中謀略盡數道來,慷慨淋漓。
“這辦法夠好,但也夠狠啊。”陶先生沉吟片刻后,感慨道。
“確實。”劉建低聲贊同。
“這千萬使不得啊文才兄,”梁山伯冷不丁起身出言,憂心忡忡地規勸:“大量巨石船只沉入河底,勢必抬高河床,淤塞河道,近幾年長江水患嚴重,百姓累受江水肆虐,如果為了一時之勝利而不顧百姓百年之生計導致江堤潰決,這可比戰爭死的人要多上千萬倍,這樣的贏,又有何意義?”
“婦人之仁,豈可共謀天下之事。”馬文才冷哼一聲,不屑置辯。
“論文韜武略,文才兄將來必是衛國棟梁,但眼前世事紛亂,戰事連連,百姓急需修生養息,窮兵黷武只會使天下蒼生淪為芻狗啊。”梁山伯面色凝重,言辭鑿鑿。
“懦弱畏戰,自甘敗亡才會淪為芻狗。”馬文才毫不相讓。
二人爭執不下,陶先生連忙揮了揮手,勸道:“好了好了,你們兩個也別爭了。這種經世衛國的大事,還是請席上兩位居于廟堂的大人來評評理,如何?”
“阿爹,文才兄他……”文筠揪過父親的衣袖,眸中帶著懇求。
“阿爹明白。”劉建拍了拍小女緊張兮兮的手,心下不由得嘆氣,筠娘還真是一門心思全撲在馬文才那小子身上。
馬大人身為馬文才的父親不好幫護,但總得有個唱黑臉有個唱白臉,今日自己是做惡人還是做好人都要看馬大人是何態度。
“馬大人,梁山伯擬就的《治水方略》可是連謝丞相和謝道韞先生都稱贊不已的。”
文筠聽過荀巨伯沒由來的話,忙轉身瞪了他一眼,心中憤憤覺得荀巨伯分明就是在挑事!白費她之前用心開導這人!
“梁公子年紀輕輕便得謝丞相青睞,將來必成大器啊。”馬大人聽了荀巨伯的話,立刻露出微笑贊譽道。
“爹!你怎么……”馬文才神色微顫,不可置信。
“放肆!”馬大人瞬間拉下臉,冷言警告:“注意你現在的身份是在上課的學生!”
“……是!馬大人!”馬文才恨得牙癢癢,暗暗捏緊拳頭不甘心地追問:“馬大人此言的意思是認為梁山伯強過我?”
“我是說謝丞相看中梁公子的治水大才。”馬大人避重就輕。
“學生就是不明白,憑什么聽謝丞相一言兩語就下定論,難道僅憑位高權重說的話就一定正確嗎?”馬文才顯然誤解了馬大人的話中之意,鉆進牛角尖。
他說的話實在不妥當,何況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只怕禍從口出。
文筠憂心如焚地看向父親,劉建會意可卻沒有做出什么反應。反倒是陳夫子急忙上前勸道:“馬公子,馬大人是你的父親,這么多人也不好偏袒啊。”
“呵。”馬文才像是聽了什么笑話般扯起嘴角,譏諷道:“馬大人從來不怕落人口舌,他不過是擔心得罪謝安妨礙仕途!……”
啪!
響亮的巴掌聲讓課堂氣氛一下子墜入冰點。
“逆子!你在胡說什么!!”馬大人氣得吹胡子瞪眼,看向馬文才的眼神帶著痛恨其不爭氣的惱怒。
馬文才死死盯著馬大人,逐漸泛紅的眼眶里,滿是失望與悲憤。
他唇畔微顫著,似乎在壓抑某種即將噴涌的情感,幾近沙啞地哽咽悲吼,“不公平,我不服氣……我不服氣!”
最后,馬文才像是打算把所有的感情全部拋去般不顧一切地往外跑去,少年人的背影傷心又決絕,猶如潰不成軍的敗將般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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