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谷城，司馬懿坐于廳堂愁眉難展。

他本來把一切都算得很好。

曹操舉國之力攻打廬江，劉封全力應對曹操，他為策應，兩面夾擊。

此大戰劉封若死，蜀漢定衰，這是最好的結果。

曹魏亦必然傷筋動骨，曹操年老體衰，難再撐幾年，北方政壇必然不穩。

而他司馬懿則可安坐江東猥瑣發育，以侯天時，誰也趕不走他。

退一步說，此大戰劉封若不死，也不錯。

曹操若想使曹魏大業延續下去必須還得仰仗于他，到時候他北去許昌，曹魏軍政大權便匯聚于一手。

權傾朝野，位極人臣，指日可待，只是還需要對付劉封實在是令人有些頭痛。

可現在，劉封不知抽什么瘋了，竟在這里跟他耗下來了。

他是皇帝，可也是天下第一神將，中原各地都在大戰，人家大魏皇帝走路都不利索了，還要親上戰場指揮戰斗，你這年紀輕輕，生龍活虎的，在春谷這個小地方屯田算怎么回事？

要么，你就攻城！

攻我春谷！

我江東的大魏鐵甲訓練有素，據險而守，咱們拼個不死不休！

你還不拼！

這讓那魏帝曹操如何看我？

此時此刻，司馬懿的感受就是擰巴，渾身不得勁。

思索良久，只有收集江東錢糧，北上運至曹操營中，以正忠心。

這些糧草并沒有給曹操帶來絲毫安心。

而曹操此刻的不安也并不是來自于司馬懿。

兩份敗報接踵而至。

每一份都讓他憂心忡忡，坐立不寧。

第一份，徐晃奇襲黃忠軍械營，雖燒毀軍械，但被黃忠射中腰間慘遭生擒，曹休援救不及，死守襄陽城。

第二份，張遼敗于赤壁，與夏侯尚退守黃州縣。

而比這兩份敗報更讓他難受的，則是這無休無止的劇烈頭痛。

“啊……”

那種感覺又來了，就好像有一根錐子在他的腦子里面攪啊攪！

“陛下！”

近臣皆盡跪下，關心之色溢于言表。

“丕兒……現在何處？”

“陛下，二公子他尚在許昌。”

“植兒呢？”

“陛下，四公子尚在鄴城。”

“彰兒何處？”

“父皇，彰兒在這兒啊！”曹彰噗通一聲跪下，含淚看著曹操。

“哦……”

曹操轉頭看向曹彰，本來面無表情的臉上顯出一絲慈愛，但這慈愛轉瞬即逝，又變得威嚴而陰冷。

“如今……諸葛亮和馬超已占領涼州，赤壁，襄陽又皆逢大敗，諸位文武有何建議啊？”

兩排文武互相看了看，都不敢說話。

最終，還是程昱給出了建議：“陛下，要不然咱們撤軍吧！”

曹操動動蒼白的嘴唇，冷冷一哼：“撤？向何處撤？”

“撤回鄴城，陛下安心養病。合淝城堅，尚可死守！集合兵力死保長安。”

陳群拱手道：“陛下，程大人此言有理。臣附議！”

董昭也說道：“等陛下養好了病，再御駕親征不遲！”

曹彰忠勇無畏的一抱拳：“父皇，請允孩兒駐守合淝，死抵關羽劉封！”

曹操卻搖搖頭。

他不是不知道程昱的話很有道理，當下曹魏雖然兵多，但蜀漢勢頭正盛。

若依靠地形以守待攻，依靠存糧打持久戰，仍是曹魏大優之勢。

然而……

面對自己身死后的未來，他卻有一種深深的擔憂感無力感。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虛弱，頭痛也越來越嚴重，諸多名醫皆束手無策。

日子恐怕是也不多了。

大魏江山正面臨生死存亡之秋，他若沒能在此地殺了劉封，不敢想自己的兒子們將面臨怎樣的局面。

然而，他若能在此殺了劉封就不一樣了，待丕兒撐到關張俱亡，兄弟齊心，共保大魏。

借助九州國力錢糧，重奪涼州，與蜀漢劃江而治。

數年之后，或有統一之機。

他已經不指望現在統一了，只期望自己臨死之前能一波帶走劉封。

這是他最后的機會了。

或許也是大魏最后的機會了。

所以，他怎么能在此時撤軍？

他搖搖頭！

“再敢言撤軍者，斬！”

眾人皆盡跪下，不敢再勸。

曹操繼續緩緩言道：

“關羽與劉封既為叔侄，也皆是忠義之人，若能此戰擒殺關羽，必引劉封死攻……”

程昱一怔，他覺得曹操其實并沒有糊涂。

曹操本斜靠在床榻之上，現在撐著胳膊竟要起身。

親侍趕緊去扶，他卻揮手驅開，顫抖的胳膊生生的擎起身體。

然后，他站了起來。

“更衣，戴甲！”

曹操再一次穿上了戰袍，披上了鎧甲，來到船頭，努力的挺直只身體？

他要讓大魏軍卒看看，皇帝沒有老去，依然雄姿英發，壯志凌云！

果然魏軍軍卒見到皇帝，呼啦啦的跪下，齊聲道：“陛下萬歲！大魏必勝！”

而此時此刻，對面的關羽獨臂立于船頭，似乎也遙遙的看向這邊。

曹操邁著方步，氣宇軒昂的走到船頭，看不出半點虛弱之姿。

他扶著船舷看向南岸，喃喃自語。

“云長啊，你可知道……”

他的聲音很小，即使離他最近的曹彰，也聽不清半個字。

“那短暫的主臣之誼，是朕最懷念的時光！朕……多希望，你能成為朕的部將，帶領大魏的鐵騎，征伐四方！朕……或許信不過別人，但朕一定信得過你啊……云長！”

說到此，曹操的眼中閃爍出一絲晶瑩！

“然……”

說到此，曹操的臉色變了！

變得陰沉而兇狠！

“今時……今日！朕說什么也要將你打敗，割下你的人頭，吊掛于旗桿之上！朕要利用你的死……殺了……”

說到此，曹操嘴巴動了動，似乎不忍再說下去。

然而，他運了運氣，終于還是說出了最后兩個字：“忠嗣！”

他清了清嗓子，盡可能大聲的說道：“公仁！”

董昭拱手出列：“臣在！”

他伸手指了指對岸關羽的船隊，略帶輕蔑道：“你覺得關羽水軍如何啊？”

董昭想了想，說道：“軍容嚴整，紀律嚴明，雖強悍但比之我大魏……”

“比我大魏水軍強！”

董昭剛想說“卻有不足”，卻沒想到被曹操直接打斷。

他趕緊道：“陛下，臣不是那個意思！”

“但朕，是這個意思！”

“陛下……”

“那關羽殺華雄，戰呂布，斬顏良，誅文丑，過五關，斬六將，千里走單騎。襄陽城生擒于禁，江夏北陣斬子孝。單殺江東副都督程普，困斃江東大都督呂蒙。此戰績可謂威震華夏也！”

曹彰說道：“父皇，怎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曹操輕蔑的看了曹彰一眼：“你且看去，那關羽水軍訓練有素，軍卒立于船頭而不倒，各級軍卒嚴守待命，大船小船穿插有度，難道不比咱們的水軍更強嗎？”

“這……”

曹彰低頭，坦率的說，關羽訓練水軍水平不亞于江東的名將，更何況，他還有凌統相助。

而曹魏并無水軍名將，訓練效果自然不如對面。

但這是很多人諱莫如深的話題，就怕說出來，陛下再定你個擾亂軍心的大罪。

而現在，曹操卻自己說出來了。

“彰兒，你給朕記著，看不到敵人的優點，汝永遠別想成為頂級名將！”

“孩兒記下了！可咱們軍卒多為北方人士……”

“眾將聽令！”

曹操冷冷的打斷了曹彰的話，下達了一道命令：

“將我大魏戰船以鐵鎖相連，或三十為一排，或五十為一排，上鋪闊板，以做連環方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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