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程昱眼中顯出一絲光華，他見曹操如此，又敏銳的捕捉到了關(guān)羽和徐庶神情的變化，仿佛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他對身旁人小聲說道：

“關(guān)羽徐庶皆義字當(dāng)頭，陛下于二人皆有恩情，如此必不忍下殺手也！”

果然，關(guān)羽微微偏頭，不忍再看曹操。

曹操有些站不穩(wěn)了，但還是努力的挺直身體，傲然說道：“云長，朕就在這里，緣何還不動手？”

關(guān)羽沒說話，丹鳳眼低垂著，看不清眼中到底寫著什么。

曹操又看向徐庶：“元直，你何不勸勸云長……”

“咕……”

徐庶也吞咽了一口口水，竟也沒說話，他看看關(guān)羽：“云長……”

“云長，你威震華夏，若能殺朕于此，必成千古大功！云長……嘔……咳咳！”

曹操又開始劇烈的干嘔和咳嗽。

關(guān)羽沉默良久，終于說話了：“曹公，你……為何如此？？”

曹操戚然的笑了笑，嘴唇顫抖說道：“云長，自從你千里走單騎也要回到劉備身旁，朕就知道，朕無論給什么……都打動不了云長之心……朕老了，沒什么……沒什么可以給云長的了，今時今日……便……便將朕這一條命給了云長……朕，朕只想問……問云長一句話！”

關(guān)羽抬起頭，眼眶中已經(jīng)含著淚水：“好，你說……”

“倘若……倘若世間……若無玄德……你可愿為……朕之兄弟……”

關(guān)羽沉默良久，竟然說了這么一句話：“吾皇殺曹洪，漢升斬夏侯淵，吾殺曹仁……你可愿……傾國為其復(fù)仇乎？你之大位可愿給一螟蛉之子乎？”

曹操一怔！

三位宗室兄弟先后陣亡，讓他無比心痛，但相比較江山社稷，他是理智的，絕不會做出舉國之力復(fù)仇之事。

可他做不到，劉備就能做到嗎？

曹操有點不信。

然而，再想想，竟覺細思極恐。

劉備竟然為了個螟蛉之子，率大軍進入子午谷，自己命都不要，只為搶回兒子的尸首……

他是拿國命去復(fù)仇。

捫心自問，換他，他為為了曹真、秦朗又或是何晏而舍棄天下嗎？

別說這三個了，曹昂又如何？

關(guān)羽沒有回答曹操，但其立場已經(jīng)非常明確。

這時，曹操卻豪氣干云的說了這么句話：“朕若有忠嗣為義子，便將大位與他又有何妨？”

沒人知道，曹操的這句話是真是假。

但此時此刻，山谷兩側(cè)喊殺聲停歇，除了風(fēng)聲和偶然間的馬鳴，山谷中寂靜無比。

終于，關(guān)羽長嘆了一口氣：“你走吧……”

曹操一怔。

徐庶不發(fā)一言。

龐德略有不甘道：“君侯，陛下可要怪罪……”

“若要怪罪，便由關(guān)某一人承擔(dān)……”

“還有在下……陪君侯一并承擔(dān)！”

徐庶淡淡的補充了一句。

關(guān)羽轉(zhuǎn)頭看了看徐庶，兩人心照不宣的點點頭。

“云長……”

曹操沒有走，他看著關(guān)羽，眼中流出淚來。

這一刻，他好像知道了那個問題的答案。

只可惜……

這一世有劉備！

即便劉備已經(jīng)死了，他的精神依然延續(xù)了下去……

“快，將陛下拖回來……”程昱趕忙下令。

文臣侍衛(wèi)一起跑過去，架著曹操的臂膀，將他架回了自己的陣營。

曹操卻指向許褚：“仲康……”

眾人趕緊又將許褚拖了回來。

“撤軍……”

關(guān)羽長出了一口氣，淡淡的下了軍令。

“喏！”

季漢大軍緩緩撤去。

留曹魏殘兵于此！

“陛下，陛下……”

眾人將曹操放躺，靠在一塊巖石旁邊，大家脫下身上的衣裳，墊在下面，生怕巖石的棱角咯壞了陛下。

“云長，元直……他們走了？”

“走了！都走了……”程昱說道。

曹操點點頭，淚水又沿臉頰流下。

他以為他睥睨天下，洞察人心。

可直到今天，他才真正看懂了劉備，看懂了關(guān)羽，也看懂了劉封。

“朕命不長矣……下詔，立……立儲君……”

“陛下，您已立過了儲君！”

“朕……朕立了誰？”

“乃是二公子曹丕……”

“不！！！”

曹操忽然瞪起了眼睛，立刻將自己的前番決定否決掉了。

這令在場所有人都感到困惑。

“陛下，廢長立幼乃……”

“立植兒……立植兒為……為儲君！立刻下詔！”

“啊？？”

所有人都不知所措了。

這一刻，他們還以為曹操糊涂了！

卻不知，此時此刻曹操的思路比任何一個人都要清晰。

“陛下！”

“丕……丕兒懷恨劉封！可植兒與……與劉封……乃……乃至交好友……”

曹操研究了一輩子的劉備集團。

可直到今天他才徹底明白這個集團有著和其他政治集團截然不同的情感羈絆。

他這是碰到了關(guān)羽，假如碰到的是劉封，訴說起前塵往事，怕是也會如關(guān)羽一般無二。

在有些人看來，這或許是婦人之仁。

然而，就是這種所謂的“婦人之仁”使得這個集團有了異常強大的凝聚力。

劉封，關(guān)羽，張飛，趙云，諸葛亮，龐統(tǒng)，徐庶……

他們皆身負絕世之才，卻忠于玄德，忠于情感，使得看似冷酷無情的政治有了那么一絲人情味。

看似匪夷所思。

他曾以為，劉封一統(tǒng)天下之時必會將曹氏集團斬盡殺絕。

然而，今天，關(guān)羽和徐庶的選擇讓他產(chǎn)生了更深層次的看法。

他明白曹丕善于權(quán)術(shù)，精于算計，有帝王雄心，自劉封離開許昌之后恨劉封入骨！

理論上，他是最適合繼承帝位的人選。

曹丕若繼承皇位，必重用司馬懿，他可揚長避短，使陰謀詭計對付劉封，可他那些陰謀詭計安能是劉封的對手？

到時，曹丕難有活命的機會，曹氏一族又將會有怎樣的命運。

但若使植兒為皇帝則不同。

或許，或許大魏江山仍支撐不了幾年……

但劉封若統(tǒng)一天下，回憶起二人吟詩作賦，相交如蜜之時，他想必也會如今日的關(guān)羽徐庶，留植兒一條性命吧……

此時此刻，曹操沒能殺得關(guān)羽，沒能殺得劉封，但卻已為自己的子孫后代做好了打算。

曹操努力的說道：

“仲德，朕若亡在路上，不可發(fā)喪，當(dāng)……攜……密詔入京，命植兒繼位……為大魏皇帝！命……命荀彧……荀彧為大魏……大魏丞相。與……與南漢………修好……暫……暫罷干戈……”

說完這段話，曹操又是一口血吐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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