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流民多知府費思慮 約婚后趙儉…
鄧知府在外客廳背著手、有點悠閑地踱著步,他對自己在東外城的作為有些得意。
一年手里多二萬兩銀子,哪個州、縣有個災,心里就有點底。
眼前要緊的是化解流民對平陽府的困擾,他執掌的平陽府城絕不能變成乞丐城,否則就成了朝廷上下的笑話。
雖還沒找到辦法,終歸是手里有了應急的銀子。
他仰頭微笑著心里說:“各位同仁,一年兩萬兩,你們少往腰袋里裝些吧”,然后自己哈哈大笑起來。
扭頭向門口喊:“老何,把郝云喊來。”
東外城的案子剛有了眉目,鄧知府便讓郝云摸清平陽府流民的情形。
按說這種事其它各房也能做,但鄧知府現在要的是分毫不差的實情,他最信任的還是郝云。
沒幾日,郝云把看到、訪到的情形報上來。流民和乞丐在東外城、內城及城郊都有,人數約在三千人上下。
麥收和秋收時,有一多半流民白天結伙去撿拾麥穗兒、谷穗兒和散落在地里的豆子等,因此與本地農戶起了一些沖突。
更有夜晚直接到田里去偷,有流民因此被打死,捕快去查打人者,鄉里農戶和長老都隱瞞不講,只得作罷。
也有農戶不堪其擾,糧食被偷便報了官,而官府又毫無辦法。
城南、城東都有廂里長老向衙門投狀,請求官府派兵驅走流民。
冬天來臨,田里已無任何可吃的東西,連田鼠都要挖盡了。
流民擁入城里,遇有大戶舍粥,必一哄而上,場面混亂不堪。
更多的是沿街乞討,撿拾任何可吃的東西,偷搶吃食的事情也多起來,平陽城南關沿街擺攤的居民已到了和流民怒目相視的地步。
不察不知道,一察嚇一跳,郝云道:“大人,這么下去怕是會釀出大案。”
鄧知府:“以你之見,有何辦法解決流民困擾?”
郝云:“回大人,當初前任知府為了迎接布政司巡察,曾將平陽所有流民、乞丐驅趕集中至城西荒蕪之處,派兵看管,每日施以粥飯,當下可否也用這一辦法應急。”
鄧知府:“你是說將流民歸攏一處養起來?若傳將出去,天下流民蜂擁而至,我平陽城將何模樣。且三千人一日三十石小麥計,一年便是一萬石,得無邊的麥田才養得活。這個辦法應急尚可,絕不可持久。”
郝云:“大人,這些流民自平陽府之外各地而來,再趕回去已無可能,有些原就是平陽本地的。屬下去流民聚集處看過幾次,城南最多,城東和城西也有些。饑寒交迫,死尸就地淺埋,與活人混雜,如此明年開春便有生出瘟疫之險,今冬得想個萬全之策。”
鄧知府皺眉道:“眼下,你要對流民泛濫之地勤加巡視,一旦有事端的苗頭即時彈壓,流民之弊已拖不得,得快想辦法破解。”
很快,鄧知府招集各房主事、副主事、通判等到大堂議事。
在每人面前擺上茶和炒瓜子,鄧知府剝了幾顆,吸溜一口茶,“這是今年新下來的瓜子,各位同僚嘗嘗,配著烏龍茶真香啊。”
過了片刻,他清了下嗓子說道:“諸位,邊品茶邊聽本府說件事情。我平陽城時下流民甚眾,已與本地百姓出現爭地、爭食案件,關于流民之困各位有何見識,今日一起議議。”
李墨林覺得流民是戶房份內的事,道:“以現在流民之數,濟養院斷是容納不下;即使再建,也建不起那么多;況濟養院的耗費都在日常,府庫供不起這么多人常年白吃。”
工房主事鄭天野,道:“流民問題屬下倒有一法,以役代賑古已有之,而眼下是我平陽沒有能容這么多流民的土木事項。”
刑房主事魏程遠道:“大人,據在下所知,今年流民較往年又有些增長,白天流竄于井市,或乞討或拾人殘渣,很不利于我平陽城觀瞻,也易滋生盜竊案。下官認為易早出對策為好。”
之后眾人泛泛而談,難入鄧知府之心。
他本以為平陽府六品以上官員都來了,總能議出可行的辦法,誰知除了鄭田野,都說些不痛不癢的空話,鄧知府內心有些失望。
但想想東外城的事情,若不是自己親手操辦,哪會做成。
他知道,得自己拿定了主意,再讓眼前的屬下們去干,想到此也就釋然。
提高聲音對眾人說:“各位,本府知你們近來諸事繁忙,刑房連破幾個要案,小案也積了不少;戶房秋糧還沒完全入庫;工房夫役不足;而流民之弊卻拖延不得。故請各位走走看看,聽聽想想,三日后仍在此會集商議,務求拿出能盡快操持的辦法來。”
眾官員告辭時,鄧知府讓鄭天野留下。
鄧知府問:“鄭主事,可知本府留你何事?”
鄭天野是個五短身材、鼻子和臉都很圓潤的小個子,本來是個白凈的人,因常年往外跑,臉顯出帶粉的紫色。
聽鄧知府問他,忙作揖道:“下官猜,若是與流民相關必是以役代賑了。”
鄧知府哈哈大笑道:“鄭主事洞若觀火,我朝糧賦三甲的大府,確有人才啊。”
鄧知府讓鄭天野重新落座,“鄭主事,本府心事你既已明了,我便直講。這三千流民于我平陽一日便是三十石糧,我不能把這五、六千畝田白白丟水里。本府必要一石多鳥,既平息流民流竄生事之困擾,又讓流民為我平陽所用。眼下平陽府但凡需大量勞役長期不輟者,統報與我來。你我這幾日便勘驗謀劃,盡快實施開工,則流民問題解決有望矣。”
鄭天野:“大人,眼下的土木事項一是疏浚護城河,二是整修平陽府界的官道,此二者都由各鄉里抽丁出夫,入冬即開工。若突然變化各鄉里與戶房都要重新擺布操辦,怕無助于解流民之困。另堯帝大廟偏殿擴建,多為善男信女和大戶出的功德,人力也以石、木匠居多。故而當下土木事項中并無適于流民勞作者。”
鄧知府:“難道就無有利于我平陽子孫的大土木事項嗎?”
鄭天野起身作揖道:“大人,有啊,就是太大了。我怕修不起啊……。”
次日上午,鄧知府與鄭主事輕車簡從,出明德門向汾河邊而去。
正值太陽高照,天藍地黃,百草枯萎,只有路邊的柳樹還掛著些許失去了生命滋養的灰綠。
這里比京城溫暖不少,鄧知府心情不錯,要鄭天野和他一起棄車騎馬并轡而行。
近百只鴻鶴排成兩個人字形,清亮地叫著,在天空深邃的藍里向南漂移著。
鄧知府在京城也偶見鴻鶴之類南飛,但這個時節且這么多卻是第一次見,問:“此地每年都過鴻鶴?”
鄭天野:“回大人,每年都過,卑職見上百只齊飛不只一次哩。這些大鳥兒,冰封之時南飛,不等冰化便又回舊地,筑巢育子。每年此時節路過,多在蒲州略做停留便繼續南飛,有那體弱的便滯留在那里,明年回歸亦是如此。”
“鄭主事食過鴻鶴肉否”,鄧知府笑問。
鄭天野也笑答,“回大人,下官不曾焚琴。”
鄧知府嘆道:“然也。煮鶴必焚琴,焚琴必煮鶴。我等不煮鶴,便也不做那焚琴之事。”
鄭天野略一沉吟說:“大人可知我平陽蝴蝶杯?”
鄧知府:“自然聽聞。京城哪個府第沒有一套蝴蝶杯啊。”
鄭天野:“大人,就我工房所轄,有名的是蝴蝶杯;不可懈怠的是石炭、鐵;能賺銀子的是木版畫;能留福子孫的是渠壩。”
鄧知府:“鄭主事好見識,待回府之后愿聞其詳。我印象里鄭主事是前朝川省舉子,如此為官時光也不短了。”
鄭天野:“回大人,下官是泓治六年進士。先后工部修補,在平陽工房任職已三年有余。”
鄭天野對眼前這位知府有似曾相識之感。他初入仕途時曾幻想,能跟隨一個有品格、有能為的上司為朝廷日夜效力。
當下似乎真遇到了。可他三年期滿,將被朝廷調往他處。
心中不禁涌起一陣悵憾,道:“流民之弊日盛,正是屬下出力之時,可三年任期已滿,當它處履職去了。只是今年授職公文至今未到,所余時日愿隨大人不辭苦勞。”
鄧兆恒馬上微微仰頭,呵呵一笑道:“離京之前,本府已報了吏部和內閣,奏請了圣上,我平陽府衙官僚暫原職不動。此舉有違朝廷律制,故不作聲張,鄭主事亦心明即可,安心做好以役代賑。”
鄭天野暗自驚訝,天下一百五十九府、十八州,他不知還有誰能得到圣上和內閣這樣的支持。
二人邊走邊談,一個半時辰后,下了官道,立于土丘之上。雖已冬季,但汾河尚未完全凍結,亮亮地、粼粼地向南流著。
鄭天野遙指著遠處的對岸說:“大人,對岸便是襄陵縣界了,這邊為平陽府地……。”
鄧知府舉目遠眺汾河兩岸鋪陳的萬傾良田道:“我平陽自太祖皇帝始,屢向天下各處移民,蓋因平陽土地豐饒,善滋養人口。我等必是要流民與本地百姓都能安居溫飽,才算盡了臣子本份。”
天氣在漸漸變冷,趙儉這些時日卻忙得熱乎。
他所謂的公事,就是小酒館兒里與井市犄角旮旯的各色人等相互串通些事情,哪個做下犯科之事、哪個被官府拿了、哪個交易出了糾紛,哪件事里有多少銀子的勾當之類。
要不就是和刑、獄兩司里的人勾連,今日宴這個,明日請那個,銀子每次進得不多,卻是如水一般不斷。
與荷兒定了親之后,也是對上他眼了,睜眼閉眼都是荷兒的音容身影。
他瘸著腿往張老伯家跑有些吃不消,便買了匹小紅馬,一開始右腿支不住,上不得馬,試過幾次,人馬都習慣了。
不騎的時候把馬拴到馬快班馬廄里喂養。
本來步快只有楊伯雄和郝云才有此資格,但步快多養了幾匹,有時案子催得急,老高等幾人都一起騎馬方便不少。
趙儉因為捕盜落下殘疾,刑房上下都熟得很,也就沒人在意這事。
他花了二兩銀子請郎中給張老伯看病、抓藥,本來就是在軍伍里落下的病根,加上思慮操勞犯了病,趙儉的出現讓父女一下有了著落,很快病也好了大半,便又到巷口擺攤。
這幾日趙儉天天來一回,今天送絲綢被面,明日送棉布,后日又送棉花帶幾把蔬菜或一塊肉。
一日,趙儉在巷口道:“爹,有女婿在,日后不必做這幾厘銀子的勾當,改天我找主顧來,給你全躉出去。”
張老伯卻說:“我自個兒能動,不想吃白食。既然油在這里,能賣幾時算幾何時,能掙一分算一分,你那銀子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趙儉心道:日后搬到我那院里,哪有放這些家什的地方,到時自然賣不成了。
便不再多說,牽馬進了巷子,把馬拴門口喊荷兒出來拿東西。
荷兒是個沾點雨水就水靈的人,爹和自己有了著落,加上這些日子飲食稍好一些,臉上的憔悴已經褪盡,泛出了紅暈和光澤,胭脂也淡淡地涂得勻。
趙儉三十來歲的人,整日與混世的人為伍,與人喝酒湊熱鬧偶爾也去妓院,不過是個人情聯絡,但畢竟對女人不陌生。
而在荷兒面前,他居然心怦怦跳著,想對荷兒好,卻有時面對荷兒慌亂得半張著嘴,不知該說什么、做什么。
荷兒雖小了許多,卻是成過家、生過孩子的人,看趙儉這樣,覺得這個人可以依靠。
麻利地扶他坐下喝茶,炕上放著被面和針線,荷兒站在地上用手比量著做針線。
趙儉在后面看著荷兒穿著嫩綠斜襟小襖,腰和屁股那里圓圓地凹著,便想伸手摸一下。
快碰到時又哆嗦著停住,荷兒已曉得趙儉在背后的勾當,暗笑著不露聲色,手里仍沒停下。
突然荷兒轉過身,抓住趙儉的手放到腰間,另一手撫著趙儉的臉,柔聲細語道:“哥是清白人,妾卻已嫁過生過,哥不嫌棄,妾哪有拒的道理。但妾只想再嫁這一回,哥且忍一忍,等妾妝得像個閨女一樣過了門,里外都是你的。”
趙儉抓住荷兒的手,“我就想娶你這樣的做媳婦,我不急”,說著一把摟過荷兒的腰,將荷兒攬坐在腿上,兩個人氣喘吁吁親在一起。
突然荷兒猛地起身道:“唉呀!你的腿。”趙儉嘿嘿呲牙樂著拍拍左腿道:“你坐的是這條。”
荷兒撲哧笑了,兩人都已漲紅了臉,眼睛也朦朧起來。
趙儉伸手還要抱,荷兒卻跪在趙儉膝前,抓趙儉的手放到自己的臉上,說:“說好的哥,忍一忍,等著過了門兒妾好好伺候哥。”
趙儉拿起荷兒的手,捋起她的一截衣袖說:“荷兒,跟哥說,你想戴甚樣的鐲子,金的、銀的、還是玉的?”
荷兒:“有了哥哥,妾什么也不要。”
趙儉:“那就金的吧,過門兒前哥定給你戴上。”
荷兒過門兒前,趙儉真的給她戴上了金鐲子。
原來,胡海的拜把子兄弟肖正良心眼活泛,他知道胡海的惡事最多,檢舉的便也最多。
雖然胡海哪次干壞事都少不了他,但他要么躲在后面出主意,要么沖在前面當好人;倒是胡海知道自己沒個好了,爽性來了個一人做事一人當,與他人無干。
肖正良只判了六年苦役,但就是六年他也扛不住啊,家里爹娘沒人照顧,能不能活到他回來;關外苦寒之地,他自己能不能熬過六年都不好說。
趙儉整日踅摸捉放人的事兒,肖正良在監獄等待啟程時,兩下里七拐八繞搭上了。
肖正良憑什么?原來張德柱三人剛被楊伯雄抓了之后,胡海心里仍覺著沒底,他與肖正良挖的那個地窖里便漸漸放進些銀子。
準備給謝寶、皮老黑的那六十兩他倆當時沒拿到,判了終身苦役更拿不到了,加在一起大約有一百五十多兩,都放在這里。胡海說萬一家被抄了,從這里拿上銀子哥兒倆遠走他鄉去。
卻沒想,誰也沒走得脫,胡海判了斬,家里的百多兩銀子被抄,但這筆銀子卻無人知曉。
肖正良本想等自己服完苦役回來再取,轉念一想,等服完苦役,這個院子歸了誰都不好說,甚至自己還在不在世上都難講。
想讓自己父母悄悄來取,又傳不出話去,何況父母又干不了這等事,不如賭一把。
于是趙儉出頭勾連,楊伯雄暗中使勁,押至霍州時悄悄吃了麻藥,老高星夜趕路去做堪驗,向上報了個急病而亡,于是肖正良悄無聲息地又回了平陽城。
作為操辦人,趙儉得了一百五十兩中的五十兩,楊伯雄六十兩,老高得十五兩,剩下幾個押送的差役分了。
這五十兩趙儉當時就放債出去了,都是賭場上急了眼或是犯了官面臨牢獄之災著急花銀子平事兒的,最后大多是賣房、賣地、賣鋪面頂上。
為了給荷兒一副金鐲子,趙儉把這五十兩連本兒帶利收回來七十兩,折成七兩金子。
思量了半天手鐲的花樣,交了火耗銀。幾日后,懷里揣著給荷兒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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