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寸一寸地征服了與生俱來的精神領(lǐng)域。我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開墾著將我困住的沼澤。”

        宋恩羽工工整整的字跡摘抄下來。元旦的假期，他依然沒怎么出門，除了準(zhǔn)備接下來的期末考試，也在閱讀，閱讀哲學(xué)，閱讀詩集，從那些晦澀難懂的文字里，去感受一個瀕臨崩潰的靈魂最后的獨(dú)白。

        在宋恩羽生活的地方，對于抑郁癥就像提到絕癥一樣的恐懼，又像提到一場感冒一樣無所謂。就連他自己也是這樣，對于之前江知栩要為他請心理醫(yī)生害怕又排斥，總覺得去接受治療，就承認(rèn)了“我是精神病”一般。林小舟的死，這是他第一次見識這種疾病的危害，現(xiàn)代性的產(chǎn)物。

        一個將人心底的光一點(diǎn)點(diǎn)吞噬的黑洞，就和林小舟給翁雅心的信中所說，是走不出的黑暗。流言蜚語卻并不在意這些，宋恩羽去了學(xué)校之后，還是會在校園里聽到關(guān)于林小舟的竊竊私語。

        每次聽到他都會下意識觀察翁雅心的神色，對方總會低下頭，就在心里去碾磨掉這些揣測。宋恩羽安慰她：“你別聽他們說，小舟是受害者，那個壞蛋才應(yīng)該被他們口誅筆伐的審判，不是小舟。”

        翁雅心點(diǎn)點(diǎn)頭：“我知道，只是覺得小舟都走了，為什么還是揪著她不放？”

        因為死亡對于冷漠的人性而言，只是一種談資。人們走不出這種對死亡獵奇的怪圈，生前還可以澄清，死后只能由他們編纂出自己喜歡的版本。沒有在意她到底是什么樣的人，發(fā)生了怎樣的事。

        冬天就這樣成了宋恩羽最不喜歡的季節(jié)，又下了幾場雪，終于要迎來了期末考試了。

        宋恩羽的成績已經(jīng)在后來的幾次月考里逐漸進(jìn)步，但他知道自己遠(yuǎn)不止如此。臨考前晚上學(xué)習(xí)的越來越晚，江知栩也勸不住，索性就和坐在燈下，一起學(xué)習(xí)，有時候他是更務(wù)實，更出色的老師，會擔(dān)負(fù)起聽寫，檢查背誦的任務(wù)。

        考試前一天晚上，宋恩羽背誦著最后的歷史知識點(diǎn)，江知栩檢查完后，卻沒有還給宋恩羽書，而是自顧自的看了起來。宋恩羽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江知栩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看的，正是那張“素紗襌（單）衣”的插圖。

        見他感興趣，宋恩羽馬上覺得自己旺盛的科普欲來了。他笑著說：“你猜這件衣服有多重？”

        江知栩看得出它的輕薄猜測著：“多重？一兩百克？”

        宋恩羽笑著：“錯！它只有49克！這是我們兩千年前的手藝，雖然你很崇拜現(xiàn)代的技術(shù)，可現(xiàn)代真的沒法再去造一件素紗襌衣了。”

        宋恩羽說這話的時候眼里泛著光，他心里對歷史的癡迷，是真的會猛然想起一個瞬間立刻熱淚盈眶。

        江知栩笑了起來。宋恩羽很了解他，他的確對傳統(tǒng)的技術(shù)有些許看輕，在他的觀念里社會和科技永遠(yuǎn)是在進(jìn)步和發(fā)展的，不會不如過去。可聽到宋恩羽這樣介紹，他也還是暗暗心驚。

        “想去看看嗎？”江知栩這樣問著。

        宋恩羽頓時激動起來：“真的嗎？”

        江知栩點(diǎn)點(diǎn)頭：“真的，書上薄薄的一頁紙，這樣小的一張圖，怎么能有實物震撼。你想去，我們就去看看�！�

        話音未落，宋恩羽已經(jīng)站起來跳到江知栩的身上，摟過對方的脖頸，在側(cè)臉結(jié)結(jié)實實的親了一下：“想去！怎么不想，做夢都想，只不過一直沒有機(jī)會，沒有錢，而且也就我一個人，來個滬城都和姐姐鬧了好久，更別說出省了。我希望如果有機(jī)會，可以走遍全國的博物館。江知栩，你喜歡去博物館嗎？我只去過我們當(dāng)?shù)氐�，站在那些文物面前，你真的有穿越的感覺，就是和兩千年的東西對話，時間瞬間成了日記本一樣的東西，在記錄著這千萬年的點(diǎn)滴！”

        江知栩就這這個姿勢，把他抱起來朝臥室走著。宋恩羽雙腿只好緊緊地勾著他的腰。江知栩滿意地接話：“這一點(diǎn)，我想文理應(yīng)該是相通的。你現(xiàn)在看到的星辰就是幾百萬年前發(fā)出的光，那也是過去的�！�

        宋恩羽覓得知音一般：“對對對！就是這種感覺，我們都被時間催著走，可有一天你發(fā)現(xiàn)有些東西會超越了，那一刻有震驚，也會有感動，原來真的有超越時間的永恒�！�

        江知栩抱著人進(jìn)了屋，并沒有放下。兩個人一起跌落在柔軟的床上，融入溫馨的暖意里。宋恩羽感覺得到江知栩氣息的變化，他紅著臉拒絕：“我明天還要考試�！�

        江知栩蹭了蹭他的鼻尖：“‘今天應(yīng)該做的事沒有做，明天再早也是耽誤了�！�”

        宋恩羽側(cè)過頭躲著他：“不行不行！你這樣，嚴(yán)重影響我明天的發(fā)揮，剛記住的知識全忘了！”

        江知栩卻并不打算放開他，他追著他的臉：“我的老師說過，考前最好的狀態(tài)應(yīng)該是空白。尤其是對你這種文科生來說，所以我現(xiàn)在是在幫你�！�遷延蹉跎，來日無多，二十麗姝，請來吻我。’”

        宋恩羽瞬間聽出了這是誰的詩，他頓時羞惱地罵江知栩胡亂比喻，一邊又仰著頭去夠江知栩的唇。他一心只顧著學(xué)習(xí)之后，的確很少去主動親近江知栩。此刻被人就這樣揉抱著，瞬間軟成了冬夜里的一團(tuán)云，隨著江知栩輕緩的吻化成了蒙蒙細(xì)雨。

        寒風(fēng)繞著瑩瑩月光，傾灑而瀉，為暖意，為情潮，為耽于此刻的美好。

        第二天，宋恩羽落枕了。

        他脖子動都不能動，被江知栩抱著下樓的時候，一直埋怨：“我都說了不行，現(xiàn)在好了，頭都低不下來，怎么答題？江知栩我考完試就回老家，不能再和你待下去了。”

        江知栩：“好，那我和你一起回！”

        宋恩羽忍著脖頸的疼，一口咬在了江知栩的側(cè)頸，直到上了車才松口。

        江知栩笑著說：“如果你能解氣，我不介意你一直咬著。”

        宋恩羽賭氣，就這樣直挺著脖子，再沒說話。

        上午考完語文，翁雅心來找宋恩羽一起去吃飯，一見到對方這個姿勢，忍不住笑了起來：“恩羽，你，你怎么會這樣？”

        宋恩羽伸長脖子像個公雞一樣，他個子不算低，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到他，真的成了“鶴立雞群”。

        宋恩羽白了他一眼：“可以不笑了嗎？一點(diǎn)同情心都沒有�！彼�扭頭必須得轉(zhuǎn)身，剛一轉(zhuǎn)身，衣領(lǐng)露出的空隙，翁雅心就這樣看到他頸處斑駁的紅痕，而且不止一處。她詫異地問：“恩羽，你脖子怎么了？被人咬了的樣子！”

        宋恩羽心一緊。今天早上穿衣服發(fā)現(xiàn)的時候，準(zhǔn)備拿圍脖遮一下，可偏偏落在了車上。他掩了掩衣領(lǐng)，只好解釋著：“沒，沒什么，昨天晚上后頸疼得厲害，我自己捏得�！�

        說完，心里又默默地罵了江知栩千萬遍。

        翁雅心皺著眉頭：“你一定是又學(xué)得太晚了，身體重要，等明年開春以后，誓師大會以后才是最后沖刺的時候。現(xiàn)在可別太猛了�！�

        宋恩羽笑著說：“你不知道，我這次的目標(biāo)是超過你�！�

        翁雅心：“歡迎挑戰(zhàn)。”

        讀書的日子總是枯燥的，等待成績的時候也是磨人的，可當(dāng)讀書考試成為成長的底色，總有人會從中生出一些樂趣來。

        期末考試考兩天，為了不影響第二天的考試，宋恩羽也害怕江知栩又莫名其妙的“發(fā)瘋”，他選擇留在學(xué)校住了一晚。

        江知栩每次對他再失控也止步到親吻�？伤�的確算不得溫柔，經(jīng)常會咬到某些地方滲出血來，宋恩羽當(dāng)時沉浸其中并沒什么感覺，之后想起來對方的瘋狂，還是會后怕。

        就和現(xiàn)在，他只得等到盥洗室沒有人，才敢端著臉盆去洗漱。大鏡子里只有自己，他解開睡衣的幾個扣子，扯落在肩處，可以清晰地看到肩膀上的那一排齒痕，這次沒有滲血，卻腫了起來，還有自己脖頸處的斑斑點(diǎn)點(diǎn)。他皮膚白，這樣的痕跡都太過顯眼了。江知栩早上特地給他帶了消腫的軟膏，宋恩羽一邊罵江知栩“畜生”，一邊又用著他給的藥膏涂抹。

        他正專心的涂著，余光掃到鏡子時，里面猛地出現(xiàn)一個人影。宋恩羽驚呼起來，手里的軟膏掉在地上，對方也嚇了一跳，兩人紛紛后退。

        宋恩羽看清對方之后，順著胸脯：“趙赫州！大半夜裝什么鬼啊，嚇我一跳。”

        趙赫州低聲反駁著：“你才嚇我一跳，大半夜不睡，擱著兒顧影自憐個什么勁兒？”

        宋恩羽這才想起來自己剛才做的事，他臉?biāo)查g紅了起來，彎腰要去撿地上的軟膏，正好在趙赫州腳下。兩個人同時彎腰，趙赫州先撿起來，一抬頭就看到宋恩羽肩膀處的那排清楚的齒印。

        趙赫州并不是翁雅心，他瞪大眼睛，暗夜里顯得格外瘆人，他站起身來故意走近宋恩羽，又看到了那些已經(jīng)紅著發(fā)紫的斑駁，他把藥膏遞還給宋恩羽。倆人又嗆了幾句，趙赫州也就離開了。

        宋恩羽本以為盥洗室的燈光昏暗，這也只是尋常的一次例外。

        可事情在他考完試徹底解脫之后，終于有了不一樣的意味。

        考完試本來應(yīng)該是江知栩來接宋恩羽，可臨時有事走不開，接宋恩羽回家的任務(wù)就落到了江添身上。正好也要放寒假，東西多，江添自告奮勇的去宋恩羽的寢室替他搬東西。

        江添到宿舍的時候，對方早已收拾好了東西。書，只有整箱整箱的書。

        江添的頭一個頂兩個大，倆人一人搬著一個箱子出門，江添說：“這輩子和書無緣了，我看見這東西就犯困�！�

        兩個人下樓，樓道里來來往往的其他同學(xué)也都在忙著搬東西。他并沒有察覺到身后有人正暗中窺視著自己和江添。

        宋恩羽抱著大箱子下樓的時候，和江添有說有笑，一個不留神腳下打滑，整個人抱著箱子摔了下去。右腳瞬間疼得再也不能動彈。江添叫喚著，放下箱子連忙去把人扶著坐在樓梯上，開始查看宋恩羽受傷的那只腳。

        周圍也圍上不少人，宋恩羽一只手撐著墻壁忍著疼，笑著和這些人說：“沒關(guān)系！”等他們走后，宋恩羽立刻皺著眉頭，低聲說：“崴了腳了，有點(diǎn)疼�！�

        江添也皺著眉頭，但他更多是擔(dān)心江知栩知道了又是一場腥風(fēng)血雨：“你先坐著，我把東西搬到車上，回來背你。”

        宋恩羽本想自己站起來試著走走，可發(fā)現(xiàn)實在疼得厲害，也只好同意江添的提議。

        就這樣，江添背著宋恩羽在校園里走著，他調(diào)侃著：“我說兄弟，你也太瘦了吧！這都一年了，我那好弟弟就是這樣養(yǎng)活你的嗎？怪不得抱個箱子還能摔下樓�！�

        宋恩羽替江知栩辯解：“是我自己吃的不多，和他沒關(guān)系�！�

        “哦！我還以為，是他什么變態(tài)的心理故意控制你的飲食呢？”

        宋恩羽先是笑著，隨后注意到“變態(tài)”二字，他試探著問：“他，他是有什么特殊的傾向嗎？”

        江添撇撇嘴：“喜歡男的，這傾向還不特殊啊？”

        宋恩羽一時語塞，答不上來。江添這才意識到，他連忙道歉：“我不是說你，我是說他。哦不對，我是說，算了算了，你就當(dāng)我放了個屁，好吧！”

        宋恩羽搖頭：“沒關(guān)系，我只是想問他有什么特殊的癖好沒有？”

        這下輪到江添沉默了，他想了半天反問：“不會江知栩?qū)δ阕鍪裁词铝税�？小宋，他要是欺�?fù)你，你一定告訴我，是我把你引薦給他的，我得對你的人身安全負(fù)責(zé)�！�

        這些話讓宋恩羽羞紅著臉，實在難為情。他本沒有這些意思：“不是，他對我很好。”

        江添這才松了一口氣，慢慢給宋恩羽講述：“我是在他還是大學(xué)的時候就知道他不喜歡姑娘，但我那時候只是以為外國嘛，風(fēng)氣都這樣，他可能也是隨波逐流，后來發(fā)現(xiàn)他的確是真的對姑娘不感興趣。大學(xué)時候，我不能保證，但他回國這五年的確沒談過戀愛，沒找過對象，甚至連夜店都不去，所以他有什么癖好我真不清楚，看著斯斯文文的像個好人，不過誰知道呢，不是有句話是，不咬人的狗最可怕嗎？”

        宋恩羽笑出聲來，亂顫的都牽連著受傷的腳。他又疼得齜牙咧嘴。

        江添低聲囑咐說：“這話就咱倆知道，你可不敢告訴他�！�

        宋恩羽點(diǎn)點(diǎn)頭答應(yīng)，兩個人一問一答的很快走出了校園。江添看著宋恩羽紅腫起來的腳，不敢耽擱，立馬開車去了醫(y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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