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流浪兄弟
隨著齊武陽的講述,宋恩羽和他一起成了旁觀者。另外兩個人人生的旁觀者。
“這個暑假我回老家,平時都和爸媽住在城里,回去好幾天,我特地買了些牛奶,軟面包什么的提著回鄉下看望爺爺。那天回去的時候是傍晚,爺爺沒在家,我知道他肯定又去打牌,打算去叫他回來。手里那一大堆東西,我就放在家門口。但是那天晚上,爺爺并沒有在他常去的那家打牌,我找不到只好打算回到家門口等爺爺。結果一到家門口,就看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伙子正在翻著那堆零食。遠遠地看到我喊叫著跑來,他還是提上牛奶,偷了一袋軟面包就跑走了。然后我就一路狂追,追到了我們村后面的枯山上。”
齊武陽回想著那天晚上的情景,星月格外明亮,如同白晝一般。他站在枯山上,再也看不到那個小偷的身影。他沒再找,因為他忽然反應過來,能對這座山如此熟悉,肯定是把這里當成了自己“根據地”。上山下山應該都有小偷自己規劃好的路徑。
想到這里,齊武陽心一橫,索性就夜宿在枯山上,躺在草堆里“守株待兔”,只要對方下山,一定會經過他腳下這條路。
第二天,東方魚肚白剛剛浮過地平線,齊武陽喂了一晚上蚊子根本無法入睡,他煩躁地邊低聲罵娘邊渾身抓撓著。果然沒一會兒,遠處就傳來了腳步聲,越來越清晰。齊武陽連呼吸都停了,等對方一過來,他猛地撲了過去,將人摁在地上,開始不停地捶打著,嘴里念念有詞:“讓你偷東西,讓你偷東西。”
小偷跟不要命似得掙扎著,齊武陽只能使出渾身解數才將人牢牢地壓制著。可就在這時,遠處跑來一個七八歲模樣的小孩,手里拿著石子瘋狂地朝齊武陽砸了過來,嘴里喊著:“放開哥哥,放開哥哥。”
齊武陽被其中一顆小石子砸中了額頭,他一個泄力,直接被身下的小偷朝后掀去,蹲坐在草堆里。齊武陽捂著額頭威脅:“你們倆,不乖乖把昨天的東西交出來,我馬上報警。”這話明顯有威懾作用,小孩不懂,但這個小偷懂。小偷為了不讓齊武陽報警,把昨天和弟弟吃喝剩下的牛奶和面包,不一會兒就都拿了過來。
齊武陽也不想多事,看到東西都拆開了,也就沒再要。只是臨走的時候多說了一句:“小小年紀不回去好好讀書,非要學人偷雞摸狗。你個大偷,還有你個小偷,遲早得被警察抓走。”
這幾句話瞬間刺痛了小偷的神經,對方忽然開始沖著齊武陽大喊大叫起來,不說話,只是像瘋子一樣撕心裂肺的喊叫,眼球已經開始充血,嚇壞了身邊的小孩,小孩跪在地上抱著小偷的腿開始放聲大哭:“哥——”
齊武陽懵了,他走過去把小孩抱起來,沖著小偷嚷嚷:“嚎什么,把你弟弟嚇到了。”話音剛落,小偷猛地朝后躲開,轉過去朝遠處比人高的野草從里飛奔而去。
小孩就要去追,齊武陽卻攔著說:“你家在哪里啊,我送你回家。回家找爸爸媽媽,別被你哥帶壞了。”
小孩不停地捶打著齊武陽,哭著說:“沒有爸爸媽媽,只有哥哥。”
齊武陽一聽這話,頓時心軟了下來,他怔怔地說:“可不管怎么樣,你哥哥也不該去偷啊!”
也是從這個小孩地口中,齊武陽知道了兩人被世界拋棄的可憐人的遭遇。小偷不是小孩的親哥哥,也不是本地人,甚至不是本省的人。只是走失的一個“迷路少年”。
小孩叫亮亮,亮亮和齊武陽應該算是老鄉。爸爸媽媽已經分開了,兩個人在外地打工,誰都不想管亮亮。他是跟著爺爺在這個村子生活。爺爺是拾荒老人,不會去管亮亮。也是到處跟著爺爺拾荒,來枯山上遇到的“哥哥”,他的哥哥叫溫軒。
溫軒那個時候已經開始輾轉在各個村莊偷東西了,他很少偷值錢的東西,只偷吃食,用來填飽肚子。從那天遇見之后,亮亮就記住了這個人,時不時的離開爺爺來找溫軒。一開始溫軒都會把亮亮送回到爺爺身邊,后來只要一送回去,第二天又會去找溫軒。溫軒索性沒再往回送,等著他自己玩膩了自己就會回去。
可自那之后,亮亮就開始跟著溫軒,只要他不送,就一直跟著他。
齊武陽問:“那他會欺負你嗎?”
亮亮眼睛里泛著光,撥浪鼓似地搖頭:“不會,哥哥對我很好。”亮亮領著齊武陽來到了他們的“家”。
應了那句“以天為蓋地為廬”,枯草堆里有一床方被,上面還有只有一個枕頭。旁邊不遠的樹上靠著門板,不出所料,這些都是溫軒偷來的。齊武陽指著問:“那個門板是干什么用的。”
亮亮走過去轉動著門把手:“這樣啊,開門啊。哥哥說這里是我們的家,當然有門了。”
一句話讓齊武陽哽咽在原地,他走過去看到這扇“門”背后就是溫軒偷來的零食,牛奶和面包居多,也有一些現成的飯菜,都開始發著霉。
齊武陽問:“你這樣和哥哥生活了多久了?”
“一年多?快兩年了。”亮亮重新躺回了他們的被子上,嘴里含著毛悠悠草,望著萬里晴空。
“你們住在哪里?”齊武陽盤腿坐在他身邊。
“就住在這里啊,你坐的地方。”亮亮側了個身子繼續和齊武陽說:“我才不是小偷,哥哥不讓我去偷東西。他只會和我說要我去讀書,說今年過九月份就要和爺爺商量送我去讀書。我們晚上會躺在這里,他給我數星星,每天晚上會給我喝牛奶,但是我不愛喝那種不甜的牛奶,每次哥哥都會逼著我喝下去,說這樣我才會長高。”
齊武陽眸中閃著淚花又問:“你爺爺不來找你嗎?”
“找啊,爺爺幾天不見就會來找我,找到我,我就趁他撿破爛不在,又來找哥哥。之后爺爺見我和哥哥一起玩,也就懶得來找我。哥哥離開過兩次,每次都是趁我不注意偷偷跑走,我就繞著山一直找,沒多久就會找到,他就又背起我回了家。”亮亮眨著明亮的大眼睛。
“他經常陪你玩嗎?”齊武陽問。
“對,他會陪著我抓石子,翻過后山去麻河抓蝌蚪。哥哥說蝌蚪會變成青蛙。”
齊武陽就這樣陪著亮亮坐著,聊著,一直等溫軒回來。等到傍晚,才見溫軒的人影。對方看到齊武陽在,又宛如困獸一般沖著他低吼。
齊武陽沒再理會,和亮亮道別之后就下山了。他并沒有回城,而是在爺爺家住下。亮亮和他講述的一切就成了一個夢魘一直壓在他的心頭,令他輾轉難眠。也是從那晚開始,齊武陽決定去幫助這對兒難兄難弟。
宋恩羽身上出著細汗,接話:“所以你當時和我說要打工掙錢,是為了亮亮和溫軒。”
齊武陽苦笑著點頭:“是不是覺得我和方遇很像,太無奈了。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幫助他們,只能那段時間給他倆買去牛奶和零食,自己做好飯給他們送去。”
宋恩羽摸索著左手的戒指,皺著眉頭:“但這不是長久之計。”
齊武陽喝了口水,點頭:“我知道。我和母親說了一下,希望可以幫助一下他們,被我爸媽罵了半天。也是那天晚上給你打的電話。因為溫軒當時還不滿十六周歲,沒法去打工。所以我說我先掙錢,等他過了十六周歲去找個工作,這樣加上亮亮爺爺拾荒的錢,讀書生活不太成問題。更何況,等到他高中的時候,我每個月的工資也就夠了。”
宋恩羽點頭:“然后呢?為什么忽然問我借一萬塊錢。”
齊武陽停頓了片刻,才解釋:“因為溫軒又偷東西被人扭送到派出所。當時他剛滿十六周歲,所以成立了盜竊罪,被處理了。因為我的疏忽,醫院太忙了,我忘了給他和亮亮打錢。他很倔強,從不和我張口,所以又去偷。他手機里只有我的電話,警察打給我,我回去處理。因為年紀小,所以打算取保,那一萬是取保金。如果我要是可以在當地,一定會人保,不會問你借這個錢的。”
宋恩羽拍了拍他的肩膀:“沒關系,大陽,你先拿著,那還需要請個律師嗎?”
齊武陽搖頭:“不用,未成年會有免費辯護。更何況我問了警察,把溫軒和亮亮的情況都說了,他們予以采納,判不了幾天就會出來的。”
兩人正說著,江知栩提著菜回來了。齊武陽見狀,連忙起身要離開。
宋恩羽挽留著:“你留下吃個飯再走唄,沒關系。”
齊武陽卻堅持離開:“醫院還有事,我們醫院可不像你們醫院,你跟著韓齊壽,那些醫生護士也不敢亂使喚你,我們可不一樣,去個快遞,打個飯都是我們實習生。你快好好休息吧,不用送我了。”
宋恩羽還是送他到電梯口,隨后給了他一個安慰和鼓勵的擁抱,在他耳邊低聲說:“我們一起想辦法。”
齊武陽感動地說:“謝謝你,恩羽。替溫軒和亮亮謝謝你。”
等回到家,江知栩已經換好了家居服,圍上圍裙在廚房忙活。宋恩羽走過去從背后環抱著他。
江知栩關心著:“還發燒嗎?”
宋恩羽搖頭:“已經退了。”
“嗯,休息一會兒等著吃飯吧。今晚只有白粥和菠菜。”
宋恩羽閉上眼睛:“讓我這樣抱一會兒。”
他很喜歡擁抱,尤其是現在,他的心又經過了苦難的洗禮,更需要力量支撐。
生活好像就是深淵,你的一切努力都是為了爬出來。哪怕有些人對生活的所求已經少的不能再少的時候,還是因為一個不慎,繼續跌回淵底。
吃飯的時候,宋恩羽把這件事完完整整地告訴了江知栩。江知栩卻說:“全世界正在經歷這樣的苦難的人很多,你打算怎么辦?一個個救嗎?”
“不打算。”宋恩羽干脆的回答。
“那你現在做的意義是什么?”江知栩問。
“偶然性幫助,是因為我遇到了,我覺得我繞不開。就和你五年前沒有遇到我,我們也不會現在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不是嗎?更何況普度眾生是菩薩的事,我現在只是想幫幫他們。”
江知栩沒再說話,默默地喝著粥。一般他這個反應,宋恩羽就知道是他保留了自己意見。
晚上宋恩羽躺在床上左思右想,也覺得自己這樣去幫忙很是草率。可他又想起亮亮和齊武陽說的:他會陪我數星星,會逼著我喝牛奶……
像極了自己和姐姐。相依為命的感覺,可能江知栩不懂,但宋恩羽刻骨銘心。
宋恩雪現在是研二,姐弟倆一樣努力刻苦又優秀。宋恩羽忽然很想姐姐,他很少有這樣突如其來想念到心酸的感覺。
試著微信里和宋恩雪說話,沒想到很快對方回復:這么晚還不睡啊?
宋恩羽就這樣和姐姐閑聊起來,越說越投入,索性把溫軒和亮亮的事也告訴了姐姐,詢問她的意見。
誰知宋恩雪的回答和江知栩一樣:“小羽,我覺得你還是想清楚,如果真的很慘,我相信政丨府一定有相關機構去管。你又打算幫他們到什么時候呢?換句話說,我拉扯你長大最艱難的時候,也沒想過去偷。當然如果是生活所迫,我相信等溫軒從牢里出來,會改過自新的。你的幫助無非是金錢上的支撐,但他最需要的幫助是自救。我希望你慎重考慮。”
“沒有與苦難抗爭的力量,結果他將受到更大的苦。”
當年一無所知的宋恩羽攀爬到江知栩面前的時候,是在拿自己光明的未來和面對未知的危險在自救。他欣賞絕境里那樣強悍的宋恩羽,他的心和鉆石一樣可貴。
那么多人愿意靠近江知栩只是為了“借他的高枝炫耀自己”,但宋恩羽不會,他把他當成心靈里的救贖,然后用自己的雙手在泥濘里開墾一片綠野。
很快,宋恩羽求理解和贊同的心愿又一次落空。他放下手機,又想了想,還是打算去幫忙,畢竟自己已經答應了齊武陽。
這件事宋恩羽沒再和江知栩提起。這個冬天最令他高興的一件事大概就是自己申碩出了結果。
宋恩羽請喬柏文吃飯的時候,對方卻反過來邀請他去家中做客。正巧也快到春節,宋恩羽就提了一大堆東西去看望恩師。
喬柏文家里有保姆,可今天他還是親自下廚給愛徒做了幾道菜。邀請宋恩羽來,除了祝賀他成功申碩,主要還是想提議,明年滬醫專碩研究生可以有出國規培的機會。
宋恩羽聽到的時候,整個人都顯得有點慌亂。喬柏文詫異地問:“這個機會一般沒有人拒絕吧!一應費用是學校承擔,你去醫院規培兩年還會有工資。外國會更高一點。學校名額不多,我和田汶山提了提你。你是有什么顧慮嗎?”
這個消息太突然了,宋恩羽現在才理清:“老師,不是我不愿意,我是……,我是得回去和家里人商量一下。畢竟,出國是,是大事。”
喬柏文想了想:“你的家庭特殊,是需要商量一下。不過我覺得你姐姐應該也會同意。這實在是一次難得的機會。而且去m國規培的醫院,就是我當年進修專業的地方,一定受益匪淺。更何況,只是去兩年,又不是二十年,就算你想留,我也得給你喊回來。”
宋恩羽笑了起來,他不是要和姐姐商量,是要和江知栩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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