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星落顯得有些慌張無措，伸手在空中抓了兩下，徒然垂下：“這可是二夫人送我的新衣裳，這可怎么辦呀……”

        一邊的紅袖趕緊脫了自己的襖子披在薛星落身上。

        堂屋沉悶的空氣中彌漫著不安。

        薛星落身上的傷痕深淺不一，有青有紫，甚至還有許多陳年舊傷，顯然不是一朝一夕之間可以造成的。

        薛將軍只在一些戰俘的身上看到過類似的傷痕，這些足以證明薛星落忍受著長期的虐待。而這施虐之人，定是趙胡氏和趙家人。

        薛將軍前腳才剛剛被老夫人努力安撫而稍稍平靜下來的心掀起驚濤駭浪。

        薛婉婷倒吸一口涼氣，不可置信地看著薛星落胳膊上的傷。她今日經歷此番身世變故，恍若隔世，原本就是心中惴惴，好不容易看老夫人將此事壓下，才稍稍喘了口氣，卻不想此時越發不安。

        她對于趙家人的殘忍和不滿充斥了心間。為什么，他們為什么要這么對薛星落？難道趙家人就不害怕事情敗露之后，他們要承受將軍府多大的憤怒，難道他們就不知道為她考慮一下，面對這樣的情況，她又會處在什么樣的尷尬地位嗎？

        薛婉婷攥緊手里的帕子，忽而聽見一聲輕微的聲響，這才發現，帕子不知道何時，竟是被她給撕破了。

        薛婉婷發現自己的失態，好在眾人都沒有注意到她，她不動聲色地將帕子收了起來。

        -

        其實早在看到薛撼的時候，二夫人就知道不好，她已經站起身來了，心中著急，一手捂著嘴掩飾驚訝，一手提溜著薛撼，將摔得七葷八素的兒子丟給追著薛撼進來的丫鬟，狠狠瞪著她們，壓低了聲音道：“還不快走！”

        丫鬟們慌慌張張地將薛撼往外面帶，可這混不吝的小子十分不知好歹，嚷嚷著道：“好惡心，原來你還是個丑東西！”

        “咔嚓——”

        薛將軍手下的桌子崩出道道裂痕，幾聲脆響之后，桌子崩裂。

        比崩裂的桌子更可怕的是薛將軍的表情。

        只是幾個呼吸間，薛將軍身上氣勢陡然一變，那突如其來的恐怖威壓讓在場眾人透不過氣來。眾人雖然平日里見薛將軍不多，可薛將軍從來都是大大咧咧和藹可親的模樣，讓她們全然忘了這位可是曾在戰場上生死予奪、遇神殺神的威震天下的大將軍！

        而抱著薛撼的兩個小丫鬟，在這恐怖的威壓之下腿腳發軟，直直跌坐在地，連帶著剛剛撲騰著起來的薛撼又摔落在地。

        老夫人閉上雙眼，心中有了不祥的預兆。

        紅袖扶著薛星落，也有些吃不消。她在府中這么些年，見到薛將軍如此發怒的次數屈指可數，都說脾氣好的人發起火來特別恐怖，薛將軍正是如此。今日薛將軍突然暴怒，星落小姐一直沒吭聲，一定是被嚇壞了吧！

        紅袖擔心地看向薛星落，正想要安慰她一下，卻發現薛星落竟是睜大了眼睛，嘴巴也大張著像是個鵝蛋一樣，好一會才小聲道：“這桌子，值不少錢吧……”

        紅袖驚訝于薛星落的鎮定，更訝異于她腦子里所想的事情，末了，紅袖忍不住感嘆道：星落小姐竟然一點都不怕老爺！星落小姐真的好厲害啊！

        薛將軍深吸了口氣，走下來在薛星落面前蹲下身子，握住她的手，細細看著那些傷痕，眼中的傷痛無以復加：“孩子，你受苦了。”

        薛星落搖搖頭，圓溜溜的杏眼里滿是好奇地打量著薛將軍的胳膊，甚至還摸了摸他的手：“你的手沒事嗎？你真的好厲害啊，那個桌子直接就碎了呢……”

        她小手里的繭子幾乎同他大掌里的繭子一樣多。

        薛將軍正心疼著，又聽薛星落猶豫著說道：“不過那桌子一定很值錢吧，你這樣會不會不大好……”

        薛星落的這兩句話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當著眾人的面，薛將軍陡然紅了眼眶！

        薛將軍將薛星落緊緊抱在懷里，他眼角流下一行清淚，動容道：“我初見你娘親的時候，她同我說過類似的話，我至今還記得……星落果然是我的女兒，以后爹爹會保護你，不會讓你再受一丁點兒委屈！”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薛將軍這一落淚，別說薛婉婷，就是老夫人都怔住了。

        薛婉婷從未見過薛將軍如此動容的神態，她禁不住看向老夫人，卻見老夫人面色很不好，隱約透露著恨意，卻不知這恨意，是對著薛星落，還是對著那位大夫人……

        至于薛星落……薛星落沒有做聲，只是在薛將軍懷里吸了吸鼻子。

        薛將軍將自己的披風蓋在薛星落身上，牽著她的手帶她坐到一邊的椅子上休息，而后大踏步走到了薛撼跟前。

        薛將軍還沒說話，二夫人已經上前求饒：“大老爺，薛將軍，撼兒年紀小不懂事，說話也沒過腦子，昨兒個我已經教訓過他了，也給星落賠禮道歉了，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求求您不要……”不要用軍營里的那套懲罰薛撼！

        很久以前有不懂事的奴才沖撞了大夫人，薛將軍直接將人打了幾十板子，那人幾乎斷氣！

        二夫人已然被薛將軍的氣勢給嚇得直哆嗦，而今看他大有秋后算賬的架勢，生怕自己的兒子也要受罰，為了自己的兒子，她也只能豁出去了。

        “這是你姐姐薛星落。”薛將軍居高臨下，冷冷道：“目無尊長的東西，向你姐姐道歉！”

        薛撼還沒有自覺，皺著一張臉就想往娘親懷里撲騰：“娘親！救命！”

        什么？那丑東西居然是他姐姐？他才不信咧！

        二夫人頭疼不已，眼看薛將軍怒意更甚，高高揚起手，一巴掌打在薛撼臉上，生生將薛撼給打懵了。

        二夫人恨恨道：“趕緊向星落姐姐道歉！”

        薛撼委屈極了，他長這么大，娘親還是頭一回打他！

        “奶奶！”他瞅著就要找老夫人說道，卻被二夫人直接攔住了。

        二夫人扭著他的耳朵：“趕緊道歉！”

        薛撼等了一會，也沒見老夫人發話救他，只能委屈地哭了起來：“對不起！”

        二夫人松了口氣，再看薛將軍，卻見他面色并沒有好一些，她心中又是一緊，目光一落在薛將軍手指尖，手腳都有些發軟了。

        “薛撼年紀小不懂事，難道你也不懂事嗎？”薛將軍手指間夾著碎布條并著破棉絮，正是被薛撼從薛星落身上扯落下來的那些，語氣森冷，“如此天寒地凍，這衣服這么薄！這棉絮都發黃了！你就送這種東西給人賠禮道歉？？？這是賠的哪門子禮，道的哪門子歉？！”

        早年間征戰的時候，天氣嚴寒，又缺少御寒的衣物，薛家軍折了不少人。后來追查起來，原來朝廷有撥發衣物和糧草，奈何一層層官員貪污腐敗，等到了前線，只剩下一些舊衣裳和破棉絮。

        是以薛將軍一眼就看出來，二夫人送給薛星落的東西，是舊的！指不定就在箱子底下攤了多少年了！他方才不直接斥責二夫人，就是因為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不想讓大家難堪。

        可如今，二房的臭小子三番兩次直接欺上頭來了，這不就是看著薛星落人善可欺嗎！

        他怎么還忍得了！

        二夫人的解釋慘白無力：“這，這下面的人斗膽包天偷換了我送給星落的東西，我，我也不知道啊！”

        她現在無比后悔，早知道今日會這么“熱鬧”，她一定足不出戶老實呆在院子里看著薛撼！

        二夫人轉而想向老夫人求助，卻見老夫人也皺著眉頭看著她，那神態像是要和二夫人劃清界限。

        二夫人心涼了半截，看來老夫人是指望不上了。

        她軟了身子，癱坐在地拼命想辦法。薛星落被薛將軍擋得嚴嚴實實她只能看到雙鞋子，可還有薛婉婷啊！

        這小丫頭片子平日里滿嘴的仁義道德，這時候怎么就只知道躲起來了？！

        二夫人咬了咬牙，轉頭向薛婉婷求助：“婉婷，好婉婷，快幫幫二嬸！“

        薛婉婷突然被點到，看著無助的二夫人，二夫人總是給她使絆子，今日又是自作孽，她本不想幫二夫人。可不知怎么的，她一抬眼對上薛星落無辜的眸子，心里頭有股子別扭勁特別難受。

        薛婉婷上前一步，柔聲勸道：“爹爹，二夫人她，她可能并不知道星落的身份，也太過于信任下人了，因此才沒有發現這錯事。您先消消氣，氣壞了身子就不好了……”

        她話音剛落就知道不妥。如今這堂屋里頭，恐怕她這個外人，是最沒有立場開口的人了。

        果然——

        薛將軍聽得青筋暴起，呵斥她道：“閉嘴！要不是那該死的趙胡氏做下這種荒唐事情，星落會受這么多委屈嗎！”

        薛婉婷被嚇得渾身發抖，不敢再說話。若不是邊上有個椅子撐著，她怕是要像薛撼那樣跌坐在地了。

        薛星落，對了，還是得薛星落！

        二夫人趕緊求薛星落幫忙：“星落啊，這事情確實是二嬸做錯了，你看你弟弟薛撼已經道歉了，你幫幫你弟弟，幫幫你二嬸。”

        “我？我沒事的。”薛星落籠著手，想了想道，“昨天二夫人招待了我好吃的糕點，也打了嫁禍我的壞人……”

        若說前一句還算正常，這后一句“嫁禍”兩字，聽得薛將軍又是一陣心疼：“到底怎么回事？”

        二夫人眼見有轉圜的余地，抓著緊三言兩語將昨日的事情解釋了一番。

        “竟然還有這種事？！”薛將軍冰冷的眼瞳在二夫人和薛撼身上轉了一圈，而后沉聲道，“弟妹府里的下人，是該好好管教管教了！”

        這算是暫且放過薛撼了？二夫人總算松了口氣，趕緊讓人把薛撼帶下去。至于她自己，老夫人沒發話，她走不得，卻也不敢再坐下了。

        誰料薛將軍忽然道：“自去張副將處領罰。我不想看到還有下一次。”

        二夫人心口生疼，卻也知道，薛將軍既然這么說，那這事情就算是揭過去了，只能忍著應下來了。

        眼見薛撼哭鬧著還要折騰，二夫人心煩，直接用帕子捂了他的嘴，讓人給帶出去了。

        堂屋里安靜下來，薛將軍又將目光轉向了一直置身事外的老夫人：“母親，星落身上有這么多傷，為何您一句都沒有同我提起？”

        他目光灼灼，看得老夫人直起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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