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儒學治世
“你說我朝以‘儒學治世、德化育民’,你尊崇儒學,欲效仿科舉選賢任能。而你們大燎一時得勢,不過是我們大寧偶遇虎狼猝不及防,但你須知,儒學德化便是我們的弓矢,兵法文制便是我們的刀劍,廟堂君臣、天下生民便是將你們拖入深淵的陷阱,上馬得天下易,下馬治天下難,你們燎人不懂。”
白靖文一口氣說完,這段話話混合了狀元白靖文的文采辭藻以及他自己的真情實感,不能說多么旁征博引,也確實有無可厚非的氣勢,許多廟堂眾臣紛紛頷首,便連宣和帝也表現出少有的自豪,畢竟他們膝蓋再怎么軟,對燎人再怎么卑躬屈膝,骨子里對自家那一套仁德治世的文化制度依然無比認同。
若是第二個燎人聽了白靖文這番話,說不得便要當場翻臉,金骨阿隼那聽罷卻是蹙眉凝思,久久不語,隨即展顏,一臉凝肅道:“你說得對,所以俺要學你們的文字,推崇你們的國學。”
不怕偽君子,就怕真小人,何況這個金骨阿隼那不是小人,他不像宣和帝與大寧群臣自欺欺人,而是坦蕩承認自家不足,甚至在這種關乎國體的宴會上,他也甘于服軟,這種人最為可怕。
金骨阿隼那并非嘴上言語,他還拿出實際表示,他問:“白殿魁,若請你到大燎炎都講學,待以國卿之禮,三年后將科舉選賢之權全數交予你手,你可愿到燎國為官?”
這話顯然是公然挖墻腳,大寧這邊當然君臣側目,表現出對金骨阿隼那此番言語頗為不滿,金骨阿隼那視若無睹,繼續對白靖文說道:“俺說話算話。”
白靖文:“忠臣不事二主。”
金骨阿隼那果斷不再糾纏,他也知道在這種場合說這些話白靖文會給這個回答,便向白靖文行了大寧朝的拱手禮,說道:“多謝賜教。”
說罷,轉身返回座位去了。
白靖文向宣和帝、蕭景行等人行了禮,也退了回去。
一場問答就此結束,雖說不上是多么驚為天人的舌戰群儒的場面,但白靖文與金骨阿隼那一番對答,孰優孰劣一眼可知。
然而白靖文的品級畢竟太低了,他所能涉及的話題也僅此而已,金骨阿隼那特意將他拎出來,一來是為了向白靖文報復安定門外陳橋驛的“奪金之怨”,另一方面則是拿白靖文熱場,打開一個話匣子,金骨阿隼那所要說的真正的國之大事還在后頭。
待白靖文回了座位,趙公明和一旁的都察院左御史齊肅岳對還他沒贊揚上幾句,上座的金骨阿隼那便開始進入此行的重點。
他說:“大寧皇帝,俺還有一個問題要請教慕容平章。”
慕容平章便是慕容雅博,他的官職是中書平章政事,大寧君臣為了表示對他的尊重,承認他當年扶大夏將傾的功績,一般喊他先帝御賜的尊號“慕容長子”,金骨阿隼那身為外臣,他便直呼慕容雅博的官職。
聽聞金骨阿隼那此言,因白靖文一番話占了上風而略為欣喜的大寧君臣倏然安靜,全場唯有慕容雅博依然保持那種風輕云淡的笑意,不待宣和帝發話,慕容雅博隔了宣和帝向金骨阿隼那笑言:“四太子有何指教?”
慕容雅博沒有行拱手禮,他的一雙手藏在寬大的袖袍里,只是身體微微前傾表示禮儀。
白靖文第一次聽聞慕容雅博說話,聲如其人,溫文爾雅,那種嗓音具備天然的親和度,和他整體給人的感覺相得益彰,搭配得渾然天成,非要概括的話,唯有用“風度”二字可以形容。
金骨阿隼那直言道:“俺國主邀請大寧皇帝北上幽州一事,慕容平章有何高見?”
先前和白靖文說的那些話只是和風細雨,這才是真的滾滾驚雷!
此言一出,白靖文明顯看見趙公明和都察御史這些耆宿老臣瞬間變臉,便連一直旁觀的左右丞相和六部尚書都將視線挪到了金骨阿隼那身上!
慕容雅博沒有任何遮掩,也不說半句模棱兩可的外交辭令,他比金骨阿隼那還要直接。
“此為兩國大計刻不容緩,兩朝國主理應速行。”
慕容雅博此言一出,以趙公明和都察御史為首的老臣直接起身,齊刷刷在宣和帝面前跪了一片,都察院老御史齊肅岳慷慨激昂道:“皇上!慕容雅博此言禍國誤君,老臣請速斬此僚以正視聽!”
趙公明等人紛紛附議,霎時間群情激奮,建極殿變成了皇極殿,一場國宴變成了一場針鋒相對的朝會。
已經有人對慕容雅博破口大罵:“慕容雅博!你安敢唆使皇上以身涉險,到底是何居心?”
“慕容雅博!你愧對先帝信任!何等何能再領燕州長子四字?你不過燕州豎子爾!”
“誤國奸臣!燕州小人!理當杖斃外庭!抄家滅族!”
白靖文:“……”
他雖然沒有開口,但趙公明已經帶頭跪下去了,他也只好先離開座位裝個樣子,與趙公明這些為宣和帝與社稷安危著想的正直之臣跪成一片。
而最為激憤的,當屬皇太子蕭景行。
他與趙公明、齊肅岳這些老臣的不同之處在于,他對慕容雅博是極盡失望,他就坐在慕容雅博身旁,此時眼睜睜瞪著慕容雅博,痛心疾首道:“先生授我詩書教我做人,第一句便稱‘天地君親師’,如今先生卻要說動我父皇北上與燎國虎狼之師會獵,試問若我父皇北上,先生對得起天地君親哪一項哪一條?!”
蕭景行一雙眼睛竟有淚花涌動,他絕不是容易哭泣之人,只是對慕容雅博失望至極,只因慕容雅博除了官任中書平章政事之外,還是太子少師,蕭景行與他有師生之誼。
蕭景行出來說話,慕容雅博便收起了那股風輕云淡的笑意,給出了鄭重其事的答復。
“殿下須知,大寧立國之初,西涼向我高皇帝自請為藩屬之國,即為藩屬,當南面侍奉,安分守己,然西涼王廷兩百年間監守自盜,縱容部族劫掠我云州邊郡,我歷代先皇多有興師討伐,西涼依靠天險地勢、小人嘴臉屢屢脫逃,現有四太子親臨京師以示燎國國主誠意,邀我皇北上共商滅涼大計,我君臣正宜一舉完成千秋之功,殿下不宜短視。”
蕭景行冷笑:“如今三國并立,先生不知唇亡齒寒之理?非要我把話說穿嗎?”
慕容雅博:“自吾皇與燎國國主議和,雙方各取所需,非要說唇齒之依,便是大寧與大燎而已,西涼才是肘腋之患!”
蕭景行先是一怔,隨即不顧儀態,哈哈大笑起來,笑意一收,滿臉怨憤:“你到底怎么了?!去了一趟幽州回來便如此顛倒是非,當年燕州長子的骨氣呢?喊出‘幽州既沒,燕州何存’的慕容長子呢?!通天闕不是你守下來的嗎?!為何又要跟燎人沆瀣一氣?!”
慕容雅博道:“此乃國宴,殿下慎重。”
蕭景行只是搖頭,看著慕容雅博猶如看陌生人,他們師生之間的裂隙已顯露無疑,而蕭景行當著金骨阿隼那和燎國副使的面說出“與燎人沆瀣一氣”已屬“外交事故”,宣和帝懶得再申斥他,給了趙會一個眼神,讓趙會把他帶回座位去。
眼看著蕭景行在慕容雅博面前敗下陣來,趙公明和齊肅岳這些老臣更是感同身受,再度呼吁要將慕容雅博當庭誅殺,宣和帝只是不語,命趙會出言彈壓,轉而問金骨阿隼那:“慕容長子之言,四太子以為如何?”
金骨阿隼那:“慕容平章高瞻遠矚,不愧為大寧肱股之臣,便連俺父皇當年對他都大加贊揚,說是‘生子當如燕慕容’,他的才干見識,俺向來是服氣的。”
宣和帝道:“不錯,這可是朕的慕容長子!”
金骨阿隼那隔著宣和帝向慕容雅博頷首致意,慕容雅博微笑回禮,兩人之間的這個互動,像有事先的演練。
位于他們中間的宣和帝往御座右側傾斜了身子,壓低了聲音,問道:“王崔二位公相,你們又以為如何?慕容長子一個人說了不算,中書省還是聽你們的。”
左丞相王延年,右丞相崔固安,一直充當旁觀角色的兩位大寧丞相終于被推到臺面上來,王延年身材微胖,鬢發已有斑斑,崔固安則完全是個胖子,看起來面相慈藹,人畜無害,兩人慣例先向宣和帝行禮,旋即由王延年答道:“中書省向來沒有一家之言,非要說的話,中書省聽百官的,聽天下萬民的,我與崔公相不過是將這些聲音轉達皇上而已。”
宣和帝道:“朕現在要聽們的。”
那就是要他們當場表態,不準他們打官腔蒙混過關了。
但執掌中書多年,王延年和崔固安早練就了一身上下通融的本領,丞相號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究其作用,很大一部分就是他們介于百官和皇帝中間,充當一個“下聽臣意,上度君心”的角色,以此令某些矛盾分歧在君臣之間得到調和。
如此,王延年與崔固安皆起身回話,他倆心照不宣,先由崔固安說道:“回稟皇上,臣以為慕容長子所言的確高瞻遠矚,太子殿下則是仁孝體國、憂心君父,既如此,何不行兩全其美之策。”
宣和帝蹙眉:“如何兩全其美?”
崔固安:“便要看四太子是否成全了?”
所有人隨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金骨阿隼那道:“崔公相不妨明言。”
崔固安:“兩國約定出兵自有文臣武將各司其職,貴國緣何非要吾皇北行?”
金骨阿隼那:“崔公相有所不知,此戰一開既為國戰!俺大燎規制,國戰必由國主御駕親臨,大寧皇帝若不到場,俺國主豈非自損身價?你大寧又如何體現誠意?這與兩國邦交禮數不合。”
金骨阿隼那沒有強詞奪理,這確實是他們燎國規制,且如果燎國國主到了幽州而大寧這邊指派文臣武將過去,站在燎國立場來看,地位不對等是其一,安全問題是其二,保不準大寧將士趁機發難,約好的合兵倒成了大寧活捉大燎國主的誘餌,他們無論如何不可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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