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尸首
等陸玖燒了熱水,將自己清理干凈后,天已經蒙蒙亮了。
貓咪趴在桌子上,盯著那個面朝下,后背不斷往外涌著血沫的尸體瞧了小半個時辰。
遲喬忍不住又叼住自己的尾巴——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做,但本能告訴他,叼住尾巴會讓他安心一點。
那具軀體不久前還是活生生的一個人,現在卻已經在地上躺了好久,連血都涼透了。
他覺得有點心慌,畢竟是被溫養在法治社會的金貴少爺,生平頭一次距離非自然死亡的尸體這么近,還是作為‘幫兇’的角色存在,總歸是有些罪惡感的。
可他沒有半分后悔,也沒有一絲同情,甚至還很慶幸,慶幸自己當機立斷,慶幸崽崽一擊必殺,慶幸現在躺在地上的是這個人。
如果他們沒有動手,現在倒在這地上的,十有八九是陸玖,興許也是這樣一個姿勢,血如泉涌,死的很不體面。
與他們艱難求生相比,死亡實在是太輕易了,一把輕飄飄的刀就能終結一切。
陸玖提著水桶進來,發覺貓咪看著地上的尸體發呆,上前去把他抱起來:“嬌嬌,害怕嗎?”
遲喬搖搖腦袋,縮在他懷里,尾巴蔫噠噠的叼在嘴里,一股白桃的甜味。
倒不是怕,咱就是說,能不能把這玩意兒從咱們睡覺的屋子里挪開啊。
大半夜,怪膈應人的。
“先上床,別凍著。”陸玖親了親貓咪的頭頂,壓得他耳朵趴下來一只,離開的時候又韌韌軟軟的彈回來,在空氣中毛乎乎的抖幾下。
崽崽呼出來的氣息熱乎乎的,有點癢。
遲喬伸爪想撓一撓耳朵,然后很尷尬地發現自己的前肢不夠長,碰不到
我靠!
我的老天鵝啊怎么會這樣!
貓叔以前可是大長腿!
身高175腿長一米八的那種!
怎么變成貓了腿這么短的!
遲喬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肉乎乎的爪,直到被放到床鋪上的時候都還沒能從‘爪碰不到自己耳朵’的打擊中走出來,滿臉都寫著生無可戀和喪。
陸玖見他呆呆的咬著尾巴團在床上,像個黑漆漆的毛球,蔫了吧唧的沒了半點鬧騰勁,不免心疼,撫了撫他的脊背低聲道:“別怕,我去收拾。”小貓妖還是很單純,應當是第一次見到這樣血腥兇殘的場面,給嚇到了。
貓咪軟軟的蹭他的手,揣著自己的小短腿黯然神傷,奠念自己逝去的青春與大長腿。
安撫了會兒貓咪,陸玖站起身,目光陰沉的看著地上血冷骨寒的尸體。
面對一具尸體,陸玖的表現明顯比溫室里的小貓咪要冷靜的多。
他在皇宮里安然度過了十四年,然后在十五歲生辰那天,親眼見證了外祖一族被行刑的場面,斬首,腰斬,凌遲,分尸——
兩百多人,十五天,血染紅了整個刑場,他夜夜在凄厲的哀嚎與刺目的腥紅中入睡,極端的恐懼被強烈的恨意燃盡,化作滿腔的冷漠怨懟。
不過是個死人,連動都動不了,有什么好怕的呢?倘若這世上真有鬼怪,外祖一族二百來人的怨氣,足以化作厲鬼將這皇宮掀翻!
陸玖定了定心神,將地上那人掀過來,黑布面巾一扯,露出一張布滿驚駭,毫無血色的臉。
樣貌平平無奇,倒是熟悉的很。
竟然是她,陸玖冷笑一聲。
皇后的陪嫁丫鬟,身手了得,栽贓母妃與母族私下謀反信件的罪魁禍首,是皇后手上最鋒利的一把刀。
倘若不是顧及身邊還有只慫唧唧的貓崽,陸玖都恨不能再上去補上兩刀。
他拎著衣服把人拽出屋子,將她手上的匕首摳出來,對準剪刀落刀的地方捅了進去,佯裝那傷口是匕首捅出來的,再草草找了個不打眼的地方丟了,胡亂用稻草埋上就算收拾完了,總歸現在天氣冷得很,尸首凍一天也就硬了,暫且不用擔心腐爛發臭。
等洗過手回屋,看到床鋪上小口小口給自己舔毛的貓崽,騰涌在胸口不上不下的滯悶感才堪堪消了下去。
容易叫人上頭的怒意恨意壓下去,人就冷靜多了,上床把熱烘烘的貓咪攬進懷里,陸玖緩緩吐了口濁氣。
皇后突然下此狠手,想來是他的存在不再可有可無透明到極點,興許因為這場寒疫重新被人提起也未可知。
她既敢對他下手,卻又只敢遣人偷偷來暗殺,顯然是在忌憚什么,能叫皇后忌憚的,無非是皇帝。
皇帝想起他了?當年下令將他與母妃關進來的時候那厭惡至極的眼神他至今還記得,那一年多受盡下人欺侮踐踏的日子他更是無法忘懷。
既然嫌惡到恨不能叫他立刻消失,現在無端提起他又是想做什么呢?
陸玖揉搓著貓咪的毛發,忽地手一頓,低頭才發現嬌嬌似乎是不滿他弄亂他舔順的毛發,氣哼哼的將他手叼住磨牙。
貓咪的牙已經有好幾顆松動了,卻至今還未開始換,咬人的力道不大,不疼不癢,濕乎乎的。
陸玖胸口的陰翳幾乎是瞬間退散,忍不住笑了笑,用拇指去點他濕漉漉的鼻尖。
也罷,不管那皇帝在想什么,能把他放出去最好。
只要能出去
陸玖也學著貓崽磨了磨牙,目光沉下來。只要能從這里出去,脫離這般與世隔絕的被動狀態,他就定能尋到翻盤的機會,彼時那些曾經污蔑外祖,母妃的,欺辱他的混賬東西——
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圣元帝謹遵國師囑托,每日晨起必要用七七四十九種藥材泡制的藥湯浸泡沐浴,以保自身軀殼堅韌,能在修道之時承載日漸強悍的‘靈魂’無虞。
這藥方據說乃國師卜卦問天而來,而國師從未接觸過藥理之事,他最初還抱有幾分懷疑,暗中將藥方交托于太醫院。
德高望重的幾位老太醫細細研究下來,發現藥方中的藥材藥性相生相輔,確實有強身健體,養氣安神之奇效,因藥性猛烈不宜口服,用來藥浴再好不過,幾人撫案贊嘆創此藥房之人心竅玲瓏。
圣元帝見此終于對國師的神通深信不疑,將藥方交由劉方,每日都為他安排藥浴。
這日劉公公照常為圣元帝安排藥浴事宜,本已交代完備往回去,臨了半路才記起藥材中幾味藥材有些許變動,又回頭去,誰料這一回頭就聽到了幾個燒火丫鬟閑聊。
聊的是冷宮里不可說的那位皇子。
“竟有此事?”圣元帝連修道打坐的姿勢都忘了擺:“當真是染了寒疫,又遭惡仆斷水絕糧六七日,還活著?”
劉公公面露困色:“奴才不敢妄言,確實聽他們這般講的,許是傳言傳得多了,夸大了部分也未可知。”
畢竟染了寒疫死傷者過八九成,連太醫日夜照顧著的太子跟四皇子眼看都要登仙了,那被關在冷宮那種地方,吃不飽穿不暖的九皇子,怎么就這么好運的活下來了?
還六七日未進食——
實在是荒謬。
圣元帝也不怎么信,聽了一耳朵便算了,重新盤好腿,命劉方點了國師上貢的仙引魂香,開始冥想。
冥想是件很無趣的事,需要放空思維,心神一體,皇帝沒坐滿一盞茶,腦中便胡思亂想起其他什么來。
往日他總愛幻想日后長生不老,羽化登仙的快活日子,而今日,許是剛剛劉方提了一嘴,那個幾乎讓他忘到犄角旮旯的兒子重又蹦了出來。
他不禁回憶起那孩子出生的時候,天色異變,遠遠的紅得發紫,乃祥云之兆,同一時刻邊關大捷的消息送回京內,重病的太后也有轉好的征兆,人人都道這九皇子乃福瑞之子,他也喜歡的緊,直將榮嬪連跳兩級立為貴妃。
只是后來這孩子在外征戰的外祖回京,京內局勢大變,榮氏一族功高蓋主,手握虎符,在朝堂上的威勢已然威脅到了他的獨權,他便對那榮貴妃,對著祥瑞之子喜歡不起來了,總憂心榮氏一族為了扶持這孩子,要將爪子伸到他面前,便使計把兵權收回,再扣了一頂‘謀逆’的帽子,將榮氏一族九族誅盡,只剩蓉貴妃與這九皇子。
殺妻弒子這一筆倘若記在史書里那是定要遭后人唾罵的,故他并未直接處死他們母子,直接一齊鎖入冷宮不管不問,想著借下人的手將其逼瘋除掉也就罷了。
如今算來,似乎也一年有余了
竟然還活著。
圣元帝長嘆一口氣,總覺得心下不安,畢竟那榮氏一族九族誅盡近二百余人,說是謀逆,實則大多含冤,或許這便是國師口中的‘殺孽’。
等等——
圣元帝猛地睜開眼睛,喚來劉方:“陸玖還活著,那他母妃現下如何?”
劉方遲疑一瞬:“回陛下,榮氏已經死了。”
圣元帝心下猛地一頓,手握緊軟榻扶手:“何時死的?”
劉方沉吟片刻:“回陛下,應當是上月初,已經死了一個多月了。”
離世一個多月,女子——
圣元帝嘴唇微顫,是她竟然是她!
難怪,難怪國師說宮內盤桓這樣深重的怨氣,如果是她,那倒也不奇怪了。
“為何無人告知朕!”他厲聲呵斥。
劉方慌忙跪地求饒:“陛下恕罪,不是奴才知情不報您曾經下過命,不允許宮內人提及榮氏,奴才不敢擅自提起。”
“當初奴才也只是聽人提了一嘴,說冷宮那位從前金枝玉葉,最后病死了也只能被草席卷了丟到亂葬崗去”
圣元帝一愣,想起來自己確實在將榮氏打入冷宮之時吩咐過,當初只是為了表明不管不問的態度,任由下人奴才去折騰他們,借刀殺人罷了。
他整個人萎靡下來,頹唐的倚在軟榻上。
加罪滅族之恨,廢位棄子之仇,受盡折辱后病死在冷宮中,最后連個像樣的葬身之地都無榮氏恐怕早已恨毒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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