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鎖骨觀音
“先以欲鉤牽,后令入佛智,斯乃非欲之欲,以欲止欲,如以楔出楔,將聲止聲”
很多年后,當我回憶起蕭欠;我只能想起他驚世的美麗,脆弱易碎的身體,以及眼睛里,那本不該屬于他的……慈悲。
——
那年我再度拜訪蕭衍,他病得越來越嚴重。他只懇求了我一件事:不要告訴蕭欠,他快死了。
病床上,我看著他灰白的臉龐,身上蓋著被洗得發(fā)白的被子——他很瘦,連皮肉都干癟了。
我曾見過這樣的死相。
病痛折磨著他衰弱的神經,男人已經不再美麗,只留下一副崩壞的軀體;偶爾,他會說些胡話,望著天,時而哭,時而笑。曾在某一天,他拉著我的手,近乎執(zhí)迷地看著我的臉。
蕭衍說:“我能不能求你……替我照顧好蕭欠。”
男人終于意識到,他是真的護不住他的孩子了。
那一瞬間,我不知道這句話究竟是對誰說的。對我?還是羅拾。
我看不懂他;只是握了握他的手,對他柔聲說:“我會的。”
“我愛他。”
剎那間,蕭衍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燃氣,又迅速熄滅;他凝望了我片刻,最后將手從我掌心里抽出來。
他問我說:“羅縛,你知不知道什么是愛?”
好奇怪,他總是談到愛。可惜這一次,我沒有正面回答。
什么是愛?
愛是毀滅。
毀滅自己,或者其他。
長久的沉默將我們淹沒,蕭衍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氣,癱倒在床上閉目養(yǎng)神。半晌過后,他才緩慢地嘆了口氣:“我將我手上的股份都轉給你,只留百分之十給蕭欠。能不能請你替我……照顧好他。”
“別告訴他……我快死了。”
他說話時,帶著微弱的,近乎無聲的呼吸;就像被折斷的枯枝,搖搖欲墜在天地間。那一天不知道為什么,我本以為我會大肆的諷刺他,或者是笑盈盈的應下來,扮出一副虛偽的同情;亦或者是冷漠地看著他……
可是那一天,我看著他,心臟抽痛地瓦解著,有什么東西像是一點點被剝落。他吐了些黃綠色膽汁,刺鼻腥味之下是難以掩蓋的死氣。
第一次,我不敢去碰他。
在蠻橫的死亡面前,一切顯得這樣脆弱蕭條。
我的一生都被圈禁在這個巨大的悲劇閉環(huán)之內;站在閉環(huán)一方,我曾凝望過太多將死之人的背影。
他要死了,給我留下了一只脆弱易碎的蝴蝶。
他請我照顧好他。
“我答應你。”我垂眸俯視著他。
他終于親手將那只被小心翼翼呵護的美麗蝴蝶托付給我,然后從容奔赴向自己的死亡。
每個人都需要承擔自己的代價,我不會讓他死得這樣輕易。
這是我對張弱水的許諾。
那年我過了二十七歲生日,在我父親第七年忌日的前七天,蕭衍的精神突然變得很好。
我知道,那是他的回光返照。
他請人將自己梳洗好,換上了一身得體的西裝,遮住了自己的皮包骨。
男人端坐在鏡子中,那老去的皮囊像是第一次迸發(fā)出曾經的光輝;我站在他身后,他用鏡中的余光看向我。
“你的眼睛……很像你爸爸。”他說話時近乎屏著呼吸,“他第一次見到我,也是像你這樣……都沒有感情的。很疏離,很……不可一世。”
我愣了愣,朝他笑起:“是嗎。”
“羅家……就是一個吃人的地方。”那年張弱水的眼淚滴入我心口,她曾護著我,近乎與世隔絕似的將我保護在半山洋房。可最后,她孤注一擲愛著的小阿縛終于還是成為了一個羅家人。
那一年,蕭衍問了一個我至今無解的問題:“你真的愛蕭欠嗎?你真的知道什么是愛嗎?”
于是那天我反問他:“你呢?你愛他嗎?”
“你知道,什么是愛嗎?”
蕭衍的表情突然變得駭白,隨即是痛苦的猙獰,他長長地望了我一眼,很久以后才出聲:“我……對不起他。”
“我希望能有人……來愛他。”
這個將死的男人已經沒有選擇了,他用他生命中最后的力氣向我提出了一個荒謬的問題——愛。
生命中第一次,這個字將我與蝴蝶的宿命緊緊糾纏在一起。
兩個從不懂愛的人,去追逐一場,從不存在的春天。
這是多么的荒謬滑稽。
那一天,我跟在蕭衍身后去見蝴蝶。
穿過深長的門廊,他就在一個黑色的暗間里。昏光之下,蝴蝶從上一個情欲世界退場;他身上不著片縷,潔白的軀體上似乎還沾染了些許痕跡。蕭衍羞愧得幾乎要上去扇他幾巴掌,可手抬了又抬,最后重重地跌下;他垂著頭,望向兒子,身體幾乎撐不住哀慟,幾番欲倒……
“蕭欠。”我將他扶穩(wěn),帶著他移步到蝴蝶床邊。
蝴蝶將自己縮成一團,垂著眸,似乎有些不適應光。
暗間內,煙酒氣很重,帶著膻腥味,讓人有些不適。我將頭偏了偏,曲著手指抵在鼻子下。
“那邊有窗戶。”蝴蝶淡淡地開口。
他將自己用棉被裹緊,從床上坐起來,直直地對上我們。蕭衍就坐在他身邊,拽著他的手臂,近乎將指甲掐了進去。他沒說話,也沒喊疼,只是抬起頭安靜地看了我一會。暗光下,他的眉骨落下一層影子,那雙從情欲世界退場的眼睛,帶著一種難言的空洞綿長。
“你們兩個……”蝴蝶頓了頓,“來捉奸?”
“可惜,來晚了。奸夫剛走。”
蕭衍終于忍不住,抬手就扇了他一巴掌。蝴蝶的頭偏到一邊,細膩蒼白的皮膚上顯現(xiàn)出淡紅色的印子;他低低笑起,無視了蕭衍,正面向我:“你也想來找我玩?”
我沒有說話,蕭衍被氣得差點噎氣,抬起手又是一巴掌。
蝴蝶仍然沒反抗,仍是對我笑著,笑得越發(fā)艷麗。
他當著他父親,堂而皇之的勾引我。
我將蕭衍帶了出去,我怕他被氣死在這;一出門,他幾乎是控制不住的摔倒下來,跌在地上,拽著心口的衣領大口喘息。我將他拖到墻邊坐好,他看了我一眼,垂下頭沒有說話。
我一個人回到這個暗間,將門關上,站在門邊靜了片刻:“這里這么狹隘,又這么臭,呼吸會不會不順暢?”
暗光中,他的被子從上半身滑下,露出瘦削的肩膀;我走過去,從包里翻出一張紙巾,替他將身上難言的水漬擦去,由上至下,替他清理干凈軀體。
我聽見他的心跳。有些急促,有些鮮活。
我用手撫在他心臟上:“為什么跳得這么厲害?你生病了嗎?”
蝴蝶看著我,沒有回答。
那雙干涸的眼睛里似乎雀躍著星點的水光,一向冷白的皮膚透出濕潤的血色。
他好像生病了。
真是脆弱。
對上這樣的人,要溫柔的去包容他。
要笑著,去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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