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佛手檀香味清冷,隱約泛著苦味,上京城尋常貴女多是熏著靡靡甜香,甚少有人如她一般,獨獨鐘愛佛前的清遼幽遠。
氣味牽連著感官,薛劭想起多年前曾經陪她一起去菩鏡寺供海燈,當時薛樂沅問她,為什么會喜歡佛手檀,姚楹笑了下說:“大約是聞著很令我安心吧。”
如今姚楹在他懷中,前夜輾轉難眠而汗濕的無力感忽地煙消云散,他似是從這一刻起,不再擔心姚楹會鐘情于他人,也不再擔心她會在自己夢里虛弱地垂下手。
姚楹真切地在他懷中,這比任何苦口良藥還要能夠驅散噩夢。
搭在姚楹細腰的手,忽然緊了又緊。
薛劭下頜輕輕抵著姚楹發頂,一星金粉微光折入他眼底,他這才注意到姚楹鬢發別著他親手雕刻的發釵。
長橋曬干船槳撈起的水意,蒸發成淺淺氳氣,兩人影子交疊重合,斜映在地面,深淺不一。
姚楹沉默地看著,她一只手抓著薛劭前襟,另只手垂在身側,幾息后,她緩緩抬起手,指尖鍍光,蜷縮一下,而后環上了薛劭的影子。
向來沉穩斂重的姚楹心中鼓跳,她微微攥緊了薛劭襟口的青蘭,眼睫顫顫亂著。
“凈月”
嗓音仿佛灌了遙江冷涼的水霧,一時沙啞不清,喚她的小字偏又動情,尾音繾綣纏綿。
微風悠然,綠意盈盈,遠方似乎傳來小鹿清亮的長嘶,卻掩不住耳邊愈發劇烈的心跳。
姚楹淡白如雪的面上平添一抹明艷顏色,她輕怯地擠出一句話:“殿下,我們到了。”
旖旎驟散,薛劭低咳一聲,打斷了這份午后靜謐。
薛劭戀戀不舍地松開手,指尖似乎還殘留著姚楹衣裳的佛手檀,他欲蓋彌彰地整了下袖封,耳尖燒得滾燙,不敢正眼看她:“抱歉,是我失禮了——你傷著沒?”
姚楹亦是垂眸,幅度小小地搖頭,丹唇輕抿:“多謝殿下關心,我無事。”
誰也沒有主動提及方才那意外的擁抱,薛劭心底個中滋味雜陳,彷如強行吞咽一顆苦果,難受的整個人魂不附體。
薛劭捻了捻指尖,幽邃眸光意味不明。
姚楹提裙往前,只一步,黛彎的眉尖浮起一絲痛苦。
薛劭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聽她壓抑的低吟呼痛,薛劭伸出的手滯于半空,面上急切:“怎么了?”
姚楹面對他灼灼目光窒了半刻,薛劭索性握住她的手腕,少女肌理柔膩如玉,溫溫涼涼。
“許是方才不小心”姚楹羞窘地縮了縮腳,薄薄粉面紅的幾乎透血,細白貝齒咬過下唇,輕不可聞地說道:“有些崴腳了。”
姚楹行事從來穩妥,甚少出過紕漏。
是以她講一個拙劣謊言,需得另一個謊言來圓。
她悄悄掀起鴉黑眼睫,只見薛劭沒有半分猶豫地背對著她蹲下來,沉聲:“上來,我背你。”
姚楹不知所措地眨了下眼,聲音輕得幾乎聽不清:“殿下,不用的,我沒事”
薛劭卻爽朗回眸,向她一抬下頜,眉眼意氣飛揚:“小時候背你還少嗎?上來,保準不摔了你。”
“殿下也說了是小時候。”
薛劭笑意漸深,漆目納入她惶惶面容,不禁心軟,起身抬手撫了下姚楹發頂,修長指尖輕輕撞過步搖綴著的緋紅瑪瑙。
“以后我也背你。”
腳下琉璃鏡橋虹開玉照,隱隱綽綽地拓著她纖瘦身影,她低垂了頭,見薛劭修長脖頸掛著一條沉艷古舊的紅繩,雙領圓襟暗繡金紋,瀲瀲滟滟的,仿若空濛山水。
白梨花繡鞋緩緩上前,姚楹雙手環上薛劭,少女盈香如枝頭落雪逼入呼吸間隙。
薛劭小臂一緊,穩穩將她背起來。
手腕蹭起小截裙擺的飄逸絹紗,踝骨如一段生生凝藕,松垮系了條極細的銀鏈,隨著薛劭動作一搖一晃。
“都是我笨手笨腳,勞煩殿下了”
耳邊驟然傳來姚楹如空谷幽蘭的吐息,薛劭一怔,烏發下耳廓幾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燒得通紅。
方才擁抱她的余熱未散,此刻又添新火。
薛劭干干咽了下喉,出口嗓音不自覺暗沉低啞:“鳴鹿園有醫館,一會兒給你請太醫看看。”
姚楹輕輕“嗯”著,她本來想回答薛劭,視線卻盯著他越來越紅的耳廓逐漸出神。
直到等不來下文的薛劭惑然側首,一句未完的話卡在唇邊:“怎么不說話?你”
許是她伏身的姿勢太低,許是薛劭轉頭太快,恍惚間唇瓣點到即止地碰到什么,姚楹眼中倒影猝然清晰,瞳孔猛地震顫。
薛劭腳步頓住,風聲悄靜,兩人怔怔望著彼此,還維持著之前的動作。
他的嘴唇堪堪擦過姚楹唇角,檀紅口脂淺淺暈開,不大顯色地印在薛劭唇側。
薛劭耳尖泛紅,視線不可控地往下落
再往下一點,往下一點
因為錯愕而微微翕張的紅唇如同銜著一顆嬌熟的櫻桃,帶著令人無休無止下墜的劇毒,卻讓他甘之如飴。
陽光疏疏密密,漏著姚楹小半張臉,掩映的嫩白透明,她的眼睫眨得幾乎成了展翅欲飛的蝴蝶,簌簌輕抖,在薛劭心底下了一場落英繽紛的桃花雨。
到底是年紀不大的少女,兩頰余霞成綺,她眼神慌亂地移了又移,最后緊緊抿起唇線,埋額抵著薛劭肩前,悶悶著說:“殿下”
薛劭瞬間心血氣涌,只覺得自己幾乎要融化在她這聲嬌氣滴滴的“殿下”里。
他渾身難耐地側回頭,快走幾步,沒入楊柳堆煙的曲折雍園,鳴鹿園醫館就在回廊盡頭,一路過去樹影搖曳,雖有遮蔽物,可薛劭仍是出了滿額的細汗。
姚楹指間捏著軟帕,躊躇半息,終是順從了心意,捻著一角輕柔拭去薛劭額際微微汗濕了發。
明明日頭不算烈。
薛劭背脊一僵,嗓音沉啞:“往后你我同行,不必喊殿下。”
姚楹凝著薛劭側頰,說這話時,頰邊細微難察地繃了下,顯得頸邊青筋愈加嶙峋。
她默了默,隨著薛劭俯身動作慢慢足尖踩地,低頭斂整下擺,輕聲道:“規矩壞不得。”
薛劭頓了下,眼底唯有她一雙清澈見底的眸明眸,淺褐瞳仁如琥珀透亮。
“規矩是給旁人遵守的。你不是旁人。”
美人靠臨著半月湖,四面花木扶疏,湖水淋漓,鳥雀戲魚,湖邊走著幾頭通體純白的小鹿,彎頭銜草。
姚楹伸手揉捏腳踝,痛意比方才崴腳的那一刻已然減輕許多,但她向來身嬌,皮膚更是欺霜賽雪的白,眼見雪白踝足突兀一片紅,便知是崴的不輕。
薛劭正要打發人去傳醫館當值太醫,余光卻躥過一抹俏生生的白,薛劭輕怔,垂眼見姚楹拉了兩下他的袖口。
幼鹿似的大眼睛濕潤清亮,目光專注望著謝庭蘭玉的青年。
“修瑾哥哥忘了么?我是通曉醫術的。”
她秀氣地笑,含著一點兒狡黠:“不用麻煩太醫了,只要幾味藥便好。”
鳴鹿園得過嘉平公主的命令,減少了約一半的宮人伺候,薛劭隨手攔下個年紀不大的小廝,把姚楹需要用的藥膏交待于他。
小廝領了命,飛快跑遠,腳步嗒嗒回響,不多時便散了去。
臨湖環廊幽靜深遠,亭閣紗簾輕薄,濾著衣香鬢影的燦光,兩人一時無語,一個垂頭看著傷處,一個偏頭視線遠眺。
好在那小廝手腳極快,沒等這份尷尬沉默發酵,他很快躬身遞上一個精致藥箱,然后分別給薛劭姚楹行禮,躬身退出長廊,立馬跑沒了影兒。
姚楹扣開金屬搭扣,挑揀一小盒圓形藥膏,旋開蓋子細細聞了下。
薛劭長身玉立,背手站在一隅陰涼,姚楹正要說什么,卻見薛劭毫不猶豫半蹲在側。
姚楹一驚,她手中還提著裙擺一角,立時要攏下遮掩外露的腳踝。
薛劭唇角噙著一抹溫柔淡笑,他拂開姚楹手指,褪卷裙擺至踝骨一指以上,見了她的扭傷,眉心蹙起折痕。
縱然朝代民風開放,可女子的足部仍不輕易示人,而薛劭卻罔顧千年禮法,寬厚掌心握著姚楹小巧玉足,還不及他手掌一半大。
粉白腳趾緊緊蜷縮,姚楹連呼吸都微急了些:“我自己來”
薛劭卻不說話,唇邊笑意淡去,指腹劃開青綠色膏藥,待指溫融了藥膏,他才抹上姚楹已經微微紅腫的腳踝。
打圈摁揉,藥膏更快滲入肌理,踝骨麻麻的脹痛感果然消了許多。
她有些愣神,此時此刻竟然也顧不上母親自幼耳提面命的禮數規矩,她幾乎是癡怔地望著薛劭,青年寬肩腿長,身影沐在明昧疏影,顯得溫和而沉靜。
半晌,薛劭揉著她穴道,溫聲問:“疼么?”
姚楹恍惚醒神,她從他手中縮回了腳,訥訥地答:“不疼。”
薛劭睨她一眼,也沒戳穿她的謊言,用帕凈了手后,不疾不徐地起身,一手搭著雕花憑欄,俯下身,常年身居高位的上位者氣勢強硬迫來。
這個姿勢侵略意味太過悍利,姚楹一時間忘了言語,眼底只見他的笑容越來越近,越來越放肆。
姚楹避無可避,細頸緊緊貼上美人靠。
挑著眉,眼神從那雙艷麗至極又澄澈無比的眼尾劃過,薛劭哂笑一聲:“小騙子。”
他借著這個姿勢,輕易捻走她發側一朵淡白透明小花,手背碰了碰她微涼的皎然側頰:“以前最是忍不了疼,怎么現在對我還講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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