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心，是不是就不會受傷了？”

        “是，不會受傷，也不會有任何感情。”

        “感情，是什么？”

        “是擁有一顆真正心臟的血肉之軀，才能擁有的東西�！�

        “為什么妲己沒有心呢？”

        “因為你不是真正的人類，妲己。機關術可以鍛造出完美無瑕的身體，魔道可以熔煉出近乎人類的靈魂，但是，我沒法創造出一顆心。”

        “那我為何而存在呢？”

        “為了覆滅紂王的亂政，驅逐魔種，凈化人間界。”

        “這是主人的愿望嗎？”

        “只是一部分�！�

        “妲己幫主人實現愿望之后，是不是就可以和主人永遠在一起了？”

        “沒有誰可以擁有永遠。而且，你會活的比我更久�！�

        “那紂王，會怎么樣呢？”

        “會自食惡果。”

        “紂王，他是壞人嗎？”

        “不算，但他是障礙�！�

        “可是……”

        “怎么？”

        “紂王對我說，他愛我。”

        “……”

        “愛，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

        沒有回答，少女最后的困惑淹沒在周身逐漸涌入的虛無里。

        腦海里閃過零星的記憶片段——

        秋風之下，渭水之畔。夕陽的倒影鋪在柔波蕩漾的水面，閃爍著紅鱗一樣的波光。風吹葦動，層層疊疊涌向水天相接的盡頭，葦蕩深處，一群覓食的水鳥忽地撲棱而起，它們振翅飛向高空，融進一片晚霞。

        那個一襲青衫，面容清瞿卻不茍言笑，一絲不茍雕琢機關的人，是誰？

        百尺危樓之上，漫天星辰之間。月華似輕紗般曼妙溫柔，拂過發絲，照進眉間，然后飄然而下，覆蓋腳下的城市。那兒有九衢三市的繁華，有貝闕珠宮的富貴，有笙歌鼎沸的熱鬧，有紙醉金迷的旖旎。瓊花玉樹映襯著萬家燈火，熏風過處，落花簌簌，像下了一場并不寒冷的雪。

        那個身形魁岸，卻滿眼溫柔的人，是誰？

        她恍惚記得他對她說——

        “妲己，你等我。等贏了這場戰爭，我會找到七竅玲瓏心，那時候，你就能重新回到我身邊了。”

        七竅玲瓏心，那是神明的寶物。妲己曾聽主人提過：心有七竅，人有七情；心不死，命不絕。如果自己有心，就可以變成真正的人嗎？

        面容絕美的少女抬起頭，看著眼前的男人。男人十分高大，身著戎裝，星光落在他身上，照亮他一半的身軀，另一半藏在陰影里。妲己能看清他的眼睛，那里有她看不懂的情緒，仿佛越過她，在看著別的什么人。

        人偶妲己并不能明白身為人的復雜感情，但制造她的人足夠聰明，使得她能夠充分發揮自己的魅力，找準這個男人內心最柔軟又最脆弱的地方，給予致命一擊。

        她睜大了琥珀色的眸子，長而密的睫毛輕輕顫動，眼睛蒙著一層水霧，閃爍著懵懂乖巧，紅唇微啟，像沾著水珠的櫻桃一樣誘人。性感和純潔這兩種看似矛盾的特質在妲己身上完美融合，無須刻意賣弄，這是渾然天成的風情。

        男人粗礪的手掌緩緩伸過來，撫上少女金色的卷發，寵溺的摩挲著發間那對毛茸茸的獸耳。

        妲己羞怯的垂下頭，就像主人教導她的那樣。

        紂王怎么可能會贏呢？棋局早已布好，最后的勝利者一定會是主人。而自己將按照主人的吩咐，等紂王出征的時候，去尋找自己的心。紂王將會如何，朝歌將會如何，這片大陸將會如何，她不知道，就算知道也沒有能力改變。

        后來怎么樣了呢？她只看見那天傾城而出的兵馬，紂王盔甲后鮮紅的披風在狂風中獵獵作響，仿佛披就了十里紅妝。她只聽見震耳欲聾的征歌和戰鼓，淹沒天地間所有聲響。那天天地晦瞑，黑云蔽日，黃埃滿天，末日一般蒼涼可怖。

        她提著裙角，在空蕩蕩的宮殿奔跑。她尋到了那個白玉棺材。她念著主人教予她的咒語。棺材打開了，一顆鮮活的心臟，呈現在她眼前。

        妲己沒有心，但她卻感覺胸腔里有什么在合著這顆心的頻率律動。她伸出手，心臟的跳動卻越來越劇烈。妲己感覺到許多前所未有的情緒，那是嫉妒，憤怒，不甘，玉石俱焚的瘋狂。

        魔道的力量噴涌而出，心臟碎裂了。妲己像斷線的木偶般被抽空了所有力量，跌坐在地。

        陷入沉睡之前，她仿佛聽到男人撕心裂肺的一聲呼喊——喊的是她的名字……

        夢魘像霧一樣散去，賢者睜開眼睛。魔道課教室里，學生們的嘰喳耳語盡數飄過來。

        “真是的，莊周老師又睡著了啊～”

        “不知道他又做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夢�！�

        “哈欠…我也有點困了…zzz…”

        “喂喂��！你別睡啊，老師來了我可不叫你！”

        ……

        山風繞過聳峙的巖石，越過松林云海，穿過曲折回廊，推開半掩的窗戶，吹動了課桌上的書頁。窗簾掀起又落下，教室中央的元素球發出幽藍色的光芒，忽明忽暗。

        這里是稷下，一節普通的魔道課。

        莊周瞇起眼睛，見教室里莘莘學子青春洋溢，而窗外，陽光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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