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日上巳節(jié)是最為著名的踏春之節(jié)。長安城中男女皆盛裝出行，是時曲江邊車騎云會，春意盎然。

        而今年女帝別出心裁，更是舉行了一場盛大的牡丹詩會。據(jù)說能在詩會上拔得頭籌的，不僅能得到女帝親自接見，而且還有黃金百兩的獎勵。

        如此一來，曲江邊的人就更多了。一眼望去，花團(tuán)錦簇，笑語晏晏，大陸上除了長安，恐怕再沒有別的地方能有如此的熱鬧。

        清瑤一大早就坐著車趕到曲江邊。蜿蜒的曲江兩岸，牡丹花盛開美景尤勝去年，直直從水岸開到城墻之畔。江面上泊著不少游船畫舫，與岸上的車馬遙相呼應(yīng)。青年男女們都借著此次機(jī)會相互攀談結(jié)識，是故每年上巳節(jié)，總能成就不少天作之合的佳偶，也算是美事一樁。

        清瑤在車中掀開簾子，看著那些身穿輕薄春衫花枝招展的姑娘們，簡直就是另一道明媚的春色，她左顧右盼，很快發(fā)現(xiàn)了被粉絲包圍的狄仁杰。

        他今天穿著一件深灰色銹金邊的袍子，腰間系著蹀躞帶襯得身姿挺拔，頭發(fā)破天荒的放了下來，比起之前總是刻意營造出來的嚴(yán)肅形象，今天的造型顏值瞬間拔高了幾個檔次。

        眼見著好幾個正當(dāng)妙齡的少女正圍著他們的治安官大人吐露心意，清瑤躲在車?yán)锿低档男Γ�想著無論如何不可去打擾，萬一今天狄大人就能脫單了呢？可隨即她就恨鐵不成鋼的瞅見狄仁杰絲毫不解風(fēng)情的扔下了旁邊的小迷妹們，朝她的車駕逃難似的跑過來。

        清瑤臉色黑了黑，除了狄仁杰，天下大概沒有第二個男人會對這飛來的艷福唯恐避之不及了。

        她清了清嗓子，學(xué)著女帝的樣子板起臉來“教訓(xùn)”他：“狄大人啊，不是我說你，你好歹抽出一點(diǎn)點(diǎn)時間和姑娘們多相處一下嘛，再這樣下去，恐怕而立之年都不能成家了！”

        狄仁杰眼角抽了抽，抹了一下額間滲處的冷汗，干巴巴道，“……殿下不要拿我開玩笑了”，隨后他頓了頓，“想去哪里玩兒？”

        ……

        數(shù)分鐘后，當(dāng)清瑤和狄仁杰并排著走到牡丹詩會現(xiàn)場的時候，還是引起了一陣不大不小的騷動的。

        “哎，那不是狄大人嗎？”

        “是啊，是狄大人！可他身邊那個花容月貌的小娘子是誰啊？”

        “不知道。嗨～都說狄大人不近女色，原來是身邊早就有了這樣的美人，換我我也看不上其他胭脂俗粉了。”

        “呸，就你還看不上人家，也不拿塊鏡子照照自個兒的尊榮，哪家姑娘能看上你你就燒高香吧！”

        ……

        那邊基友三人組一直在嘀嘀咕咕的八卦，清瑤看著狄仁杰的臉色由白變紅，由紅變青，然后忍無可忍的朝他們刮過去一個眼刀，那三基友就不約而同的一個戰(zhàn)栗，很有默契的同時閉嘴了。

        清瑤憋著笑，跟著狄仁杰上了詩會評審所在的高臺。那兒是個三面透風(fēng)的閣樓，里面坐著一個女吏裝扮的少女，一頭青絲高束成馬尾利落的垂在身后，精致的臉帶著三分文雅三分英氣，正在案前翻閱著參賽者交上來的詩作。

        聽到腳步聲她抬起頭，微微一愣，然后起身朝狄仁杰行了一禮。

        “狄大人，這位是？”

        “上官女史，這是公主殿下。”

        上官婉兒似乎有些驚訝，急忙欲行大禮，被清瑤止住了。

        她彎眸淺笑，“上官女史辛苦了，這些詩中選出詩魁了嗎？”

        婉兒有些為難的看了一眼滿桌的詩稿，如實(shí)回答，“佳作雖然不少，但極品卻是沒有，尤其是去年看過李白的詩作之后，便發(fā)現(xiàn)其中有許多刻意的仿作，只見其形，未得其神，從中選出能入得陛下之眼的詩魁恐怕要費(fèi)些時間。”

        清瑤在聽到李白的名字后笑容有一瞬間的凝固，心忽然痛了一下，險些站不住。

        上官婉兒眼明手快的扶了她一把，關(guān)懷道，“公主怎么了？”

        清瑤擠出一個笑容朝她道了聲謝謝，張了張口，“這里風(fēng)太大了。”

        婉兒信以為真的點(diǎn)點(diǎn)頭，“這里叫望風(fēng)臺，風(fēng)的確很大，公主不宜久留。”說罷她看向狄仁杰，似乎是在提醒他帶公主下去。

        狄仁杰沉默的點(diǎn)點(diǎn)頭，看向清瑤。

        而后者很快收斂了自己的小情緒，重新笑起來。“我們不要在這里打擾上官女史評詩了，去江邊坐船吧？”

        她隨便找了個由頭，其實(shí)只想快點(diǎn)逃離這里而已。

        狄仁杰看著她，幾秒后，才緩緩說了句“好”。

        ……

        曲江邊的畫舫通常都價格不菲，除卻環(huán)境舒適的因素，船上的食物酒水都是臨時雇的城中大廚親手操持，除此之外還會有各個教坊選出才貌俱佳的女子登船獻(xiàn)藝，而沒有這些的普通游船價格就親民一些。

        狄仁杰自然是選了一艘最好的。在去包廂的路上，不知怎么的，清瑤總覺得領(lǐng)路的婢女有些眼熟。當(dāng)她坐在包廂中，這艘船的主人親身前來接駕時，清瑤總算明白那份熟悉來自哪里了，因?yàn)閬砣司谷皇情L樂坊坊主魚玄機(jī)。

        “不知公主殿下和狄大人大駕光臨，奴有失遠(yuǎn)迎。”老板娘笑語盈盈行了禮之后，又朝清瑤笑了一下，那眼神顯然是在說——我們又見面了。

        清瑤臉一紅，她今天是陷入了李白的魔咒里了嗎？走到哪里都有關(guān)于他的回憶。

        “魚老板，這船是要開到江心島的嗎？”一旁的狄仁杰發(fā)問。

        “是的，待會湖心島上有一場演出，是我們坊新來的琴姬，她的一手絕技，我敢說長安城無出其右者。”

        狄仁杰聽聞如此，心中有些驚訝。他深知老板娘很少如此夸口，畢竟長樂坊的口碑在長安城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所謂“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真正的好東西根本無需夸耀，可能讓老板娘如此如獲至寶的人物，倒真的勾起了狄仁杰心中的好奇。

        船行至半路，原本陰沉沉的天空竟然開始飄起了雨絲。遠(yuǎn)山遠(yuǎn)水籠罩在春雨之中，朦朧的像一副水霧畫，江水迤邐而行，煙波浩渺，船行其上，如在畫中。清瑤看得出神，絲毫沒注意到狄仁杰也在看著她。

        雨霧中隱隱出現(xiàn)了一個小島的輪廓，那里便是江心島了。

        船停靠在岸，老板娘親自將他們領(lǐng)到早已備好的最佳觀賞位置，甫一落座，清瑤就發(fā)現(xiàn)這諾大的場地已經(jīng)座無虛席了。

        “這么多人啊。”她感嘆了一句，卻沒有得到身邊狄仁杰的回應(yīng)。她偏過頭去，只見狄仁杰正盯著樓下出神，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清瑤看見了演員隊(duì)伍里有一個花傘少女。

        少女有一頭漂亮的暗金色長發(fā)，手執(zhí)一把楓葉傘，容貌十分秀麗，嘴里輕哼著小調(diào)輕輕踏著舞步，發(fā)間那對潔白的兔耳隨著她的步伐微微抖動——是個魔種混血少女。

        “狄大人？”清瑤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狄仁杰這才如夢初醒般對上清瑤戲謔探究的目光，他立刻就知道公主又想歪了。

        “這個花傘少女，可能和前段時間兵部文書盜竊案有關(guān)。”狄仁杰解釋道。

        清瑤錯愕的望向兔耳少女，“可她看起來一點(diǎn)都不像。”

        “人不可貌相。”狄仁杰的指尖摩挲著瓷杯的邊沿。

        清瑤不說話了，這句話觸動了她。女帝和狄仁杰如此相信她，她卻背地里和明世隱做交易，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也算是“人不可貌相”吧……

        就在此時，喧嘩的人群突然安靜下來，清瑤朝舞臺上望去，那里突然垂下了數(shù)條輕紗，紗幕中緩緩出現(xiàn)一個女子的剪影，懷抱著一把琵琶款款落座。

        她聽到周圍有人低呼了一聲，隨后是此起彼伏的抽氣聲，最后便安靜的只能聽到淅淅瀝瀝的雨聲了。

        寂靜中，舞臺上的女子隨手撥弄了幾下琴弦，隨即一陣如玉珠走盤般的琵琶旋律流淌而出。

        煙雨霏微，落紅繚亂。絕世的美人懷抱白玉琵琶端坐于江心亭中，四面垂下幕簾，輕紗如霧。煙雨掩映間，美人曼妙的身軀若隱若現(xiàn)，清如珠玉的琵琶聲合著淅瀝的雨聲，讓人聞之忘憂，如癡如醉，分不清今夕何日，今夕何年。是耶非耶又有什么重要，享受這片刻虛妄的幸福，也是許多人可遇不可求的體驗(yàn)。

        清瑤沉浸在這前所未聞的琵琶旋律中，赫然發(fā)現(xiàn)一旁的狄仁杰表情有些不對勁。她有些擔(dān)憂的扯了扯他的袖子，低低地喚了他一聲。

        狄仁杰蹙著眉，他方才分明從樂聲中看到了盛世長安，這琵琶似乎有讓人看到心中最為渴求之物的力量。他示意清瑤看向周圍，看客們皆是閉目陶醉，滿臉幸福的模樣。

        “這是……”清瑤喃喃。

        狄仁杰定了定神看向清瑤，“殿下沒事嗎？”

        “我沒事，這琵琶聲似乎對我沒有影響。”

        “……”狄仁杰一時無言，只是眉間仍是憂心忡忡。

        此時舞臺上樂曲已畢，琵琶聲戛然而止，余音卻尤在梁間。觀者紛紛睜開眼睛，表情似乎仍然沉浸在幸福的美夢中。

        等到最后一抹余音消失，人群中爆發(fā)出熱烈的掌聲。

        “不愧是長樂坊的頭牌琴師，看來今年的花魁非她莫屬了！這琴聲太妙了！”

        “不僅如此，那張富商一擲千金就為了一睹美人芳容，聽他說這楊玉環(huán)不僅琴技絕佳，而且容貌傾國傾城！”

        ……

        滔滔不絕的夸贊飄進(jìn)清瑤耳中，她也開始好奇這位絕世琴姬的模樣，出乎意料的是，狄仁杰也對此表現(xiàn)出了濃厚的興趣。

        他也想看看這琴聲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狄仁杰喚來老板娘，提出要見一見楊玉環(huán)。治安官找人自然是不容拒絕的，老板娘當(dāng)下便領(lǐng)著他們往后臺走。清瑤起身時無意間看了一眼窗外，見江岸邊一個小小的黑影正飛快的奔過來，當(dāng)即停下了腳步。

        “狄大人！”

        她拉住了走在前面的治安官。

        “小元芳怎么來了？”她指著越來越近的人影。小小的少年邁著小短腿跑的飛快，標(biāo)志性的圍巾在雨中飛揚(yáng)，大耳朵朝后撲著。

        “什么？！”狄仁杰雙手扒著窗框，神色有些緊張。

        這是同伴之間心照不宣的默契——能讓元芳在這種場合下如此慌張的來找他，一定是出什么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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