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玩火嗎
第五章
墨藍夜空上,烏云襲月,將它吞噬得只剩周圍朦朧的淺金色光圈,視野隨之變暗了下來。
月亮消隱,但星星還在。
孟回屏息凝神篩去涌來的風(fēng)聲、海浪聲,礁石后仍是悄無聲息,她又往前走了兩步,捕捉到輕微的響動,心弦跟著繃緊,突然間,一團黑影猝不及防地飛出,撲簌著降落在石面,她的影子里。
那是一只胖嘟嘟的灰白海鷗,也不怕生,黃色眼睛滴溜溜轉(zhuǎn)著,在夜色里和她對視。
學(xué)音樂的人,一般對聲音很敏感,聽音辨聲是基本功,孟回百分百確定先前聽到的是咳嗽聲,但不確定,是人還是鬼發(fā)出來的。
畢竟她沒聽過鬼咳嗽,不好分辨。
孟回繞到礁石堆后,細致地檢查了遍,人影鬼影都找不見,難道被她嚇跑了?
她打開手電筒,在沙灘上找到了幾個腳印,初步判斷應(yīng)該是男人的,這也證明不了什么,可能是游客留下的。
時間不早了,陰風(fēng)陣陣,孟回的好奇心擱淺,收拾東西回家,由于體力嚴(yán)重透支,她幾乎沾枕即眠,睡到天亮。
窗外花香催人醒,翌日孟回起床梳洗完,背著琴盒穿過小巷,排在一群吱吱喳喳的小學(xué)生后面買了早餐,來到西海岸。
孟回在一塊半人高的界碑前駐足,昨晚天色暗,她沒看到上面有字,原來是私人海灘。
她對這片區(qū)域不熟悉,唯一印象是,十年前出了場嚴(yán)重交通事故,車子撞斷防護欄墜海,車?yán)锏娜撕孟駜伤酪恢貍繌哪侵螅浇沫h(huán)島路段就被封了。
孟回意味深長地輕念出聲:“私人海灘啊。”
這個地方是高助理幫忙找的,順藤摸瓜下去,很有可能會摸到某位沈先生。
那么,昨晚的低咳聲……
可她想不通,如果真是他,為什么不現(xiàn)身?
孟回給高樓發(fā)了條微信:“高助理,我看椰子熟了不少,可以幫我問問海灘主人,能摘幾個帶走嗎?”
高助理大概在忙,沒有回復(fù)。
太陽躍出云層,無人打擾的海灘,椰風(fēng)樹影,浪花一重重晶瑩地涌來,孟回拿出嗩吶,專心練習(xí)。
嗩吶名曲之首的《鳳凰于飛》,獨奏曲,時長5分13秒,除了基礎(chǔ)吹奏技巧外,還包含反彈音連彈音,氣唇和指氣同顫音在內(nèi)的大量高難度技巧,非常考驗功力。
孟回學(xué)了7年嗩吶。
圈內(nèi)女孩子大多照名媛淑女的模子打造,出國鍍金也是首選高逼格的藝術(shù)專業(yè),如服裝珠寶設(shè)計,鋼琴大小提琴,不圖學(xué)有所成,意在錦上添花。
孟父是知名鋼琴家,孟回從小耳濡目染,出國留學(xué)前已是專業(yè)鋼琴十級,可不知怎么就對鋼琴失去興趣,加上沒人管著,她索性放飛自我,改學(xué)最冷門的嗩吶。
回字兩個口,嗩吶二字也兩個口,且穿透力、畫面感極強,嗩吶一出,其他樂器通通黯然失色,天生的c位。
孟回學(xué)的是器樂專業(yè),主修嗩吶,托三分鐘熱度的福,她順便把能學(xué)的樂器都學(xué)了,念到碩士畢業(yè),教授給她的評價言簡但意深:一人即樂隊。
畢業(yè)演出當(dāng)晚,她一襲紅裙,站在音樂大廳的中央,手執(zhí)嗩吶,以一曲《小寡婦上墳》,躁翻全場。
太陽升到半空,手機“嗡”地震動,孟回吹完了全曲才停下來,查看信息。
高助理:“孟小姐你是不是有點太聰明了?”
孟回同樣沒正面回復(fù):“我喜歡喝椰子汁。”
也喜歡,長著椰子樹的這片海灘的主人。
摘椰子只是用來試探的借口,既然拿到想要的結(jié)果,她就沒再深究了。
然而等睡了個午覺回來,孟回竟發(fā)現(xiàn)樹影處放了一串椰子,新鮮摘下的,撓得她心癢癢,不知再給高助理發(fā)信息問能不能把海灘主人帶走,也會有求必應(yīng)嗎?
熱風(fēng)撲面,格外醒神。孟回收了心思,投入到練習(xí)中,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
黃昏悄然來臨,她感覺練得差不多了,撥通喪葬樂隊隊長的電話,照著他給的地址找過去。
隊長徘徊在門外,看她出現(xiàn),急急地跑著迎近。
孟回吹奏了一遍《鳳凰于飛》,隊長當(dāng)即激動拍桌:“就你了!”
孟回拐彎抹角透露不想暴露身份的擔(dān)憂,隊長拍胸脯保證,讓她盡管放心。
他爽快熱絡(luò)的態(tài)度給了孟回某種錯覺,像是特意等著她上門。
轉(zhuǎn)念一想,應(yīng)該是真找不著人了。
孟回住處離趙家不遠,不用跟樂隊待在一起,只要能隨叫隨到就行。
入夜后空氣滯悶,孟回躺床上翻來覆去,好不容易醞釀出睡意,被一記悲沉的鐘聲驚散,她按亮手機看時間,23:49。
喪鐘一聲聲響徹月巷,原住民們自發(fā)地在家門口掛上白燈籠,一盞盞燈火隨風(fēng)輕晃,像蓮花開在黑夜里。
孟回趕到時,趙家兒孫們在靈堂跪了一地,哭聲此起彼伏。
她目光越過一片肅穆的黑色,忽然頓住,男人黑衣黑褲,胸前別著白花,側(cè)影清冷料峭,周圍哭成一片,他安靜垂眸,面上沒什么表情。
可孟回分明覺得,他是所有人中最難過的。
“那是誰啊?怎么跪在長孫位?”身后有人竊竊私語,“趙老爺子的長孫不是早已經(jīng)……”
“估計是江家那位少爺吧,有心了,來替小海送他爺爺最后一程。”
兩盞長明燈一前一后亮著,將漫漫長夜燒成了灰,天色漸明,晨光熹微。
法事先生朝著東方,高聲念了趙老爺子的名諱,生辰與逝時,敬請八方神明接引,往生凈土。
趙家長子點燃指路的白色紙馬,火光一現(xiàn),嗩吶驟起。
先是短急的一聲,裂石流云,刺破曉天,又轉(zhuǎn)為長長的哀音,如泣如訴,最后變得輕靈虛渺,仿佛不再屬于這個世界。
等趙家兒孫們跟隨靈車離開了,孟回收起嗩吶,擰開礦泉水喝了兩口,戴上口罩往院內(nèi)走,在人群里搜尋某道身影。
一轉(zhuǎn)身,遍尋不著的男人正站在紅花楹樹下,指間夾著煙,積了長長的一截?zé)熁摇?
枝頭簇簇紅花,層層疊疊,開得熱烈如火,日光碎影斑駁,落在他身上,更顯孤影清寂。
風(fēng)吹樹動,一只藏在花里的黑色蝴蝶,扇動翅膀,慢慢地飛遠了。
男人低咳兩聲,身形微晃,抬手抵住了樹。孟回還是忍不住上前,剛碰上他手肘,掌心刺入一股涼意,清晰得如同握住了冰塊,彼此視線相對,她輕聲說:“節(jié)哀。”
男人靜靜地看著她,眸底幽沉黯然,似乎隱著復(fù)雜的情緒:“謝謝。”
孟回心里泛起一絲奇異的柔軟:“先去我家上點藥吧。”
跪了整夜,膝蓋肯定傷了。
沒等他表態(tài),孟回就自作主張帶他回了家。
院子花木蓊郁,青石小道彎曲著通向主屋,柱子上掛的黑板,經(jīng)夜里一場雨,三行字如淚痕模糊,難以辨清。
他之前給她的消腫化瘀藥放在臥室,孟回換了身衣服,拿著藥膏走出,挖了適量,在手心搓熱:“你把褲腿卷起來。”
男人聲線啞得不可思議:“我自己來。”
“我?guī)湍阃恳贿叀!彼颜戳怂幐嗟氖诌f給他看。
沈寂沒再說什么,一圈圈地卷起長褲,他的膚色很白,白得接近病態(tài),膝蓋邊緣呈現(xiàn)出淡青紫色。
孟回輕輕按上去,感覺他有些不自然地動了下,可能是不習(xí)慣她的碰觸。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窗外一束陽光投進來,光柱里纖塵翻飛,藥香味彌漫到他們的鼻尖,清涼而微苦。
孟回不太會安慰人,尤其對于生離死別,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的。
給他涂完,她隨手把剩余藥膏往自己淤青的膝蓋抹,抹來又抹去,斟酌著開口:“其實,趙爺爺活了96年,接近一個世紀(jì),已經(jīng)很厲害了。”
沈寂微斂目,長睫根根分明,在眼下印落扇形的暗影:“我沒事。”
“那我去給你倒杯水。”
孟回進廚房洗手,泡了杯蜂蜜水出來,男人靠在沙發(fā)上睡著了,空間有限,單邊長腿抵著地面,說不上舒服的睡姿。他呼吸均勻,眉心蹙著,顯然是疲倦至極。
她輕放下水杯,坐在沙發(fā)前面的地板,近距離去看他睡顏。
他是典型的薄情面相,山根高,輪廓深,挺鼻薄唇,氣質(zhì)疏冷,卻偏偏長了雙多情的桃花眼,讓人看一眼,就再也忘不掉。
傳說中的濃顏系渣男臉。
清風(fēng)鳴蟬,時間被一寸寸拉長,他睡了多久,孟回就看了多久,后知后覺,是不是要給他搭條薄毯,免得著涼了。
孟回單手撐地起身,還沒站穩(wěn),頭頂?shù)鯚魮u搖欲墜,茶桌跟著顫動,整座屋子都開始地動山搖。
隔壁有人大喊:“地震了!”
孟回瞬間失去重心,大半身子跌落地面,臉則是撞向……熟睡中的男人胸口。
唔,好疼。
隔著輕薄襯衫,孟回清晰聽到他的心跳聲,沉穩(wěn)有力,鼓動著她的耳膜,似有電流直抵心尖。
他的氣息徐徐落入發(fā)間、頸后,孟回分了心去想,如果此時房屋倒塌,當(dāng)他們死后被一起找到,會不會被誤會為一對風(fēng)流艷鬼?
不行,太虧了。
他們之間的故事還沒開始,在這座海島,在即將來臨的夏天。
震感來得快去得快,屋內(nèi)恢復(fù)了平靜,孟回正想起身,一只手輕環(huán)住她肩膀,掌心仍是涼的,在汲取著她身體的溫度。
孟回微愣,男人混著倦意,如夢囈般的聲音低低地傳入她耳中:
“別動,讓我抱一下。”
(https://www.dzxsw.cc/book/18233741/31567361.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