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沈寂返回主臥,  看到床上的人從睡在床邊，變成睡在了床的對角線，還從被子里露了只腳出來,  指甲修剪整齊，泛著淺粉色，他彎腰撿起掉在地毯的枕頭放回原位,  一只手從她頸后穿過，另一手輕扶著腰身,  幫她調(diào)整了睡姿。

        他動作輕,  她全程不受打擾,  兀自睡得深。

        對沈寂來說,  臥室是最私人的領(lǐng)域,  平時除了必要的清掃工作，從不允許別人進入，而她此時就睡在他曾睡過的床上,  他非但沒有產(chǎn)生排斥心理，反而被勾出了潛藏體內(nèi)深處的燥意。

        他強迫自己挪開視線，到主臥衣帽間,  拿了睡衣，虛掩上門，進了隔壁客臥的浴室。

        他取消了花灑設(shè)定的恒溫,  把溫度往下調(diào)了幾度，微涼的水流自頭頂澆落,  如同小塊的冰迅速融化在烈火里，根本壓制不住那股熱。

        鎖骨中間，有一小粒紅痣，襯衫扣子系得緊,  鮮為人知，冷白的皮膚沾上水，像白紙上描了紅砂，分外性`感。

        沈寂有著自律且嚴格的身材管理，水珠沿發(fā)梢滾落，從鎖骨到線條分明的肌理，人魚線蜿蜒而下，水珠在某處匯聚，又分了流，漫過修長的腿，地面水光淋漓，墻面上折著一道微彎的影子。

        半小時后，沈寂洗完澡，隨意裹上浴衣，腰帶松松垮垮地系著，他取了支紅酒，來到露臺，天邊掛著一輪滿月，繁星同樣熠熠生輝。

        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過欣賞月色的心情。

        醒酒的間隙，沈寂點燃了一根煙，他在白色煙霧里瞇了瞇眼，望向深夜里的海，潮水漲漲落落，零星橙黃漁火點綴在港口，平添了幾分寂寥之色。

        沈寂往煙灰缸里按滅了煙，仰起頭，下頜線呈出凜冽的弧度，他在夜風(fēng)中短發(fā)微亂，一口飲盡半杯紅酒。

        倦意涌上眉心，他指腹輕按兩下，解鎖手機，撥通某個號碼。

        很快就顯示通話中，接電話的是鄭永恒，資深華人心理咨詢師，也是他的私人醫(yī)生。

        鄭永恒正要問他是不是又失眠了，卻聽到他說：“我最近遇到了一個女孩。”

        鄭永恒沒想到會是這樣的開場白，畢竟這么些年，他們的對話中從未明確出現(xiàn)過異性，過去鄭永恒曾經(jīng)試圖將話題往上面引，但無一不以失敗告終，便默認這是禁忌話題，聽他主動提起，難免感到意外：“她是什么樣的女孩？”

        露臺欄桿上開著淺紫色的花，有風(fēng)吹來，花影顫動，一簇簇香氣縈繞在沈寂周遭，有點像她身上的氣息，時濃時淡，從抽象催生出具象，腦內(nèi)浮現(xiàn)她在床上熟睡的畫面，他的思緒受到了干擾，好幾秒才開口：“有點壞。”

        鄭永恒在本子上寫好記錄：“怎么壞？”

        沈寂又點了一支煙，抽了兩口就夾在指間，花香果然被沖淡了，他同樣淡淡道：“她想目垂我，但又不想負責(zé)。”

        鄭永恒沉默又沉默，光是那張臉就夠引人垂涎的了，加上卓爾不群的綽約氣質(zhì)，即便不知道他的身份背景，想目垂他的女人多了去，但哪個不是被拒之門外？

        鄭永恒按捺住沒問她成功了嗎，換了個更有針對性的話題：“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我親了她，”沈寂直白道，“在她睡著的時候。”

        鄭永恒震驚得不行，拿遠手機，確認是沈寂的來電，他喝了兩口咖啡平復(fù)心情，一針見血地問：“有沒有想更進一步的……沖動？”

        “有。”就在剛剛，而且不只剛剛，但他克制住了。

        鄭永恒意識到也許找到了解開他心結(jié)的突破口：“能多和我再說說她嗎？你們是怎么認識的？”

        具象畫面再現(xiàn)，歷歷在目，黃昏的紅花楹樹下，烏發(fā)紅裙的她，笑靨如花的她，得意狡黠的她，哭得楚楚可憐的她，得寸進尺的她，柔軟窩在他懷里的她……

        沈寂卻無意再多說了：“先聊到這兒吧，再見。”

        他掐斷了通話。

        也許有了酒精助眠，沈寂是夜難得睡了個整覺，可夢里總有團朦朧的紅色霧氣，無論他怎么追，始終若即若離，抓不住，握不著。

        天光大亮，太陽出來了，山林、海邊的晨霧散去，整座海島漸漸地露出了清晰的輪廓。

        孟回一夜好眠醒來，考慮到做戲要做全套，她又編了一段情節(jié)，勾來枕頭抱住，懶懶地閉著眼，媚聲媚氣道：“老公，早安，親親。”

        她在自己手背上親了幾口。

        “老公，下次不準(zhǔn)在浴室，人家都要下不了床啦。”

        衣帽間里，落地鏡前，沈寂系袖扣的動作微頓，面不改色地系好，整理了衣領(lǐng)，戴上腕表，開始計算時間。

        六分十七秒后，外面的人還沒演到尾聲，他有個必須出席的晨會，而離開衣帽間，必然要經(jīng)過主臥。

        沈寂沒有遲到的習(xí)慣，眼看時間快來不及了，他特地放輕腳步，盡量不引起她的注意。

        孟回玩得盡興，正想著結(jié)束即興表演，一道熟悉的頎長人影猝不及防地出現(xiàn)在視野中，她頓時不淡定了，迅速鉆進被子里，嚴嚴實實地藏好。

        天啊，他怎么會……在里面？！

        還有，她為什么要躲起來？！

        被撞見現(xiàn)場確實有些尷尬，但不足以心虛到無法面對他，孟回小幅度拉開被子，想看看他是什么反應(yīng)，誰知悄悄探出去的目光正正好撞上了他的，她若無其事地坐起身，撩起碎發(fā)夾到耳后，微紅的耳朵剛露出，男人低沉的嗓音便傳了進來：“那你好好休息，開完會我再回來陪你。”

        同時，孟回心里也回響起另一道聲音，故意做作的，勾人心魂的，媚得像狐貍精的——

        人家、都要、下不了、床啦！

        其實，他可以不必這么配合她的。

        孟回沒注意到，沈寂轉(zhuǎn)過身后，向來無波無瀾的眸底劃過一絲笑意，轉(zhuǎn)瞬即逝，卻真真切切，等他離開后，她默默地趴在床上當(dāng)了一會兒蘑菇，才磨磨蹭蹭地起床洗漱。

        專屬客房服務(wù)生送來豐盛的早餐，具有海島特色的椰汁芒果腸粉、水晶蝦餃，蔬菜煎餅、菠蘿包，溏心蛋和熱牛奶等，種類多，分量小，孟回坐在露臺的椅子上，邊用早餐邊欣賞海景，心情好不愜意。

        吃完后，她在屋里走了幾圈消食，又到影音室看了場新上映的電影，就臨近中午了，某個出門前說會回來陪她的男人打電話告知還在忙，無法脫身，讓她自行叫客房服務(wù)點午餐。

        孟回還不餓，只要了鮮榨果汁和草莓蛋糕，出自米其林大廚之手的蛋糕，色香味俱是一流，她挖了兩口就沒再吃了，和記憶中完全不同的味道。

        其實5歲那年的生日蛋糕，是媽媽隨便在街邊小店買的，粗制濫造的劣質(zhì)奶油，夸張擠出大團裱花，吃在嘴里黏黏膩膩的，草莓也過了季節(jié)，味道偏酸，卻是她有生以來吃過的最美味的蛋糕。

        手機“嗡”地震動，進來新消息。

        渣男：“午餐吃了？”

        不是說很忙嗎，居然還抽空關(guān)心她吃沒吃飯。

        孟回：“吃得好飽哦，你呢？”

        渣男：“嗯。”

        渣男：“聽岑姨說，昨天下午你爸爸來了一趟后山，確認你干爹沒什么大礙后，他就走了。”

        孟回：“你覺得他有沒有發(fā)現(xiàn)我把盒子挖出來了？”

        渣男：“應(yīng)該沒有。”

        孟回想想也是，暴雨把所有的痕跡都沖刷掉了，況且爸爸并不知道她丟了20萬現(xiàn)金，一貧如洗，故而打上那塊金磚主意的事，為了保險起見，她還是在會所待到傍晚，跟沈寂打過招呼，收拾好行李箱回到月巷的住處。

        孟回以為瞞得天`衣無縫，直到看見原本沾滿污泥，不好帶走，被她隨便藏在雜物間的鞋子，洗得干干凈凈地晾曬在院子里，沐浴著黃昏溫柔的光，鞋帶隨風(fēng)搖擺，她心尖最柔軟那處仿佛被輕輕地戳了下。

        知女莫若父，還是被爸爸發(fā)現(xiàn)了。

        孟回幾乎能想象，他開門進來，見人去屋空，必然難掩失落的表情，他在屋里走來走去，試圖找出她生活過的痕跡，終于找到了一雙可證明她蹤跡的臟鞋，他又是怎樣在水龍頭下，反反復(fù)復(fù)，不厭其煩，一遍遍地將鞋子刷洗干凈，那時，他在想什么？

        孟回在臺階上坐到天色擦黑才起身進屋，冰箱里塞滿了新鮮的水果蔬菜、龜苓膏和酸奶，都是她喜歡吃的，桌上用空調(diào)遙控器壓著張紙條，只寫了簡單七個字：

        回回，你是自由的

        孟家每個孩子出生后都會擁有一筆屬于自己的家族基金，同時受不成文的規(guī)定約束，男孩長大后要為家族企業(yè)服務(wù)，女孩則是要交出婚姻自主權(quán)。

        孟回5歲回的孟家，沒有享受到福利，自然無需履行義務(wù)。

        當(dāng)年大家都以為她爸爸沒有為她爭取家族基金是巨大損失，畢竟女孩子么，將來總要嫁人的，有筆固定財產(chǎn)傍身總會更有底氣，殊不知她爸爸是深謀遠慮，并沒有讓枷鎖強加到她身上。

        生在富貴之家，錢財易得，自由難尋。

        其實這些年爸爸為她買的商業(yè)保險和購置的房產(chǎn)商鋪，數(shù)額加起來遠遠超過了家族基金，在柏林留學(xué)時，她意識到，大多數(shù)女生學(xué)習(xí)音樂、繪畫、舞蹈頂多是錦上添花，為將來嫁人添加籌碼，真正能給人安全感的出路寫在教科書里，經(jīng)濟基礎(chǔ)決定上層建筑，作為社會運作的兩大巨頭，同樣具有吸引力，要么從政，要么賺錢，孟回認真權(quán)衡之后，選擇了后者。

        她要由自己來掌控金錢。

        幸運的是，投資初始，孟回就在創(chuàng)業(yè)論壇上遇到了貴人，經(jīng)他指點，她成功賺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后來更是開掛了般，順風(fēng)順?biāo)�，無往不勝。

        她光靠投資賺到的錢就有一個多億，可惜大半折進了大前年的金融風(fēng)暴中。

        那位貴人極為神秘，只以代號“s”和她郵件聯(lián)系，孟回至今不知他的真實身份。

        孟回注意力重新回到紙條上，她待在月見島這么久沒露面，就是想等爸爸的一個表態(tài)。

        他告訴她，她是自由的。這就足夠了。

        孟回折起紙條收好，吃了一盒藍莓酸奶，解開發(fā)繩，趴在桌上發(fā)呆，收到渣男發(fā)來的信息：“孟小姐，你會打麻將嗎？”

        他不會無緣無故問這種問題。

        孟回謙虛地回道：“一點點。”都不會。

        但也不是不能現(xiàn)學(xué)。

        渣男：“明晚有個私人應(yīng)酬，你方便和我一起出席嗎？”

        孟回：“好啊。”

        渣男：“那我到時去接你。”

        孟回退出信息頁面，第一時間去搜索麻將技巧，學(xué)習(xí)麻友們總結(jié)的智慧結(jié)晶，掌握萬能公式nxaaa＋mxabc＋dd，其中mn可等于零，湊齊后就可以胡牌了。

        好像也不難的樣子嘛。

        手機下載不了相關(guān)軟件進行實戰(zhàn)練習(xí)，于是第二天，孟回一大早就跑去老年活動中心向高手們討教，不料在那兒遇見了私人中醫(yī)館的張老，他坐著輪椅，精神矍鑠，正和一幫老友們不亦樂乎地堆長城。

        張老聽她說明來意，大方地將他畢生所學(xué)技巧，傾囊相授。

        孟回虛心學(xué)習(xí)，在老年活動中心泡了大半天，感覺學(xué)有所成后，她回家洗澡換上裙子，到玉兔酒吧隔壁的美容店找小妹化了個淡妝，充值成為會員后，還被額外贈送了抹茶綠美甲套餐，等她做完，黑色保時捷已經(jīng)等在巷口了。

        孟回拉開副駕車門坐進去：“沈先生，我們要去哪里？”

        沈寂看她穿著紅色長裙，從他的角度仍能看到露出的黑色內(nèi)衣肩帶，他微斂著眸：“綠泉山莊。”

        孟回知道這個地方，島上知名的度假勝地，主打露天溫泉特色，因綠化率高，水面倒映出滿池綠意，得名綠泉山莊，許多電視劇來采過景，熱度火爆，成為了網(wǎng)紅打卡點，也是月見島旅游攻略的首推之選。

        孟回按下開關(guān)，系好安全帶，搓著雙手躍躍欲試：“你們籌碼玩多大？贏的錢咱們五五分？”

        以她的經(jīng)驗，富家公子哥們大多喜歡一擲千金，牌桌上漏的小錢，都夠普通人安安穩(wěn)穩(wěn)地躺平過好這一生了，別說還是能接觸到他這種層次的。

        資本家的羊毛不薅白不薅。

        當(dāng)然，如果輸了的話，她一分錢都不會出的。

        然而她注定要失望了。

        沈寂單手搭著方向盤，偏過頭，目光正好對上那雙被笑意點亮，燦若星辰的杏眼：“不賭錢，隨便玩玩。”

        “好吧。”孟回收起打得叮當(dāng)響的如意算盤。

        沒籌碼贏了也沒意思，老年活動中心還賭幾粒花生米呢。

        沈寂將她的表情盡收眼底，他薄唇微抿，將笑未笑的樣子：“按最高標(biāo)準(zhǔn)付你時薪。”

        孟回立刻覺得自己又行了。

        抵達綠泉山莊，有門童過來幫忙泊車，沈寂撈起放在后座的西裝外套，搭在臂間，孟回看了眼艷陽高照的藍空，不由得疑惑，這種天氣需要穿外套嗎？

        沒想到進了電梯，這件外套竟搭到了她肩上。

        孟回微微聳肩婉拒道：“我不冷。”

        有了外套遮掩，內(nèi)衣肩帶就沒有暴露的風(fēng)險了，沈寂輕按著外套，語氣淡得聽不出起伏：“室內(nèi)冷氣大，還是穿著吧。”

        他說得有道理，孟回沒有異議了，何況這是他的外套，她喜歡被他的氣息裹住的感覺，很親密。

        “對了，”她忽然想到某個問題，在他手臂上輕戳兩下，笑得像只俏皮的小狐貍，“沈先生，我是以什么身份陪你出席啊？”

        作者有話要說：　　霸道寂寂：除了沈太太，我不接受別的身份

        明天起恢復(fù)到下午6點更新，隨機掉落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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