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和他母親完全被蒙在鼓里，直到他父親去世，在他父親的葬禮上，他和他母親才知道，原來他父親長期包養了一個情人，而且還和那個情人有一個兒子。”

        “可怕的是，他父親那邊兒的所有親戚都知道這件事兒，甚至有的時候他父親家那邊有一些大的場合需要全家出席，他父親不會帶他和他母親，帶的是那個情人和私生子。”

        “所以，最先精神崩潰的是他母親。周禮在那個時候一直很堅強，他認為自己是母親唯一的希望，所以他也必須得做出些堅強的樣子來。但是，在他母親看來，很顯然，情況并非如此。周禮越是積極的生活，就越是令他母親感到反感。”

        “沒錯，后來的問題出在他母親身上。他母親一開始只是用‘沒心沒肺’這樣的話形容他，說他和父親一樣，都是沒心沒肺的。但也許是周禮和他父親年輕時長得過于相像了，使他母親在后來情緒失控時做出了非常多的過激行為，把自己對周禮父親的恨全部施加到了周禮身上。”

        “打罵這些都是很平常的，那是在他母親情緒比較穩定的時候。然而，最初那幾年，他母親情緒不穩定的時候比較多，那就不是打罵這么簡單了。”

        “就是折磨，狠狠地折磨他，覺得他身上留著他父親的血脈，那就和他父親一樣可惡，帶著了他父親那種污穢骯臟的基因。這是他母親的原話。”

        “周禮時常在晚上睡覺的時候被他母親突然之間打開房門，拿著鞭子抽。因為他母親睡不著覺，所以就不能看他睡著覺。這導致后面周禮產生了非常嚴重的心理障礙——只要一聽到他母親在半夜有絲毫動靜，就會嚇得渾身發抖。他母親要求周禮臥室的門不可以反鎖，有一次周禮反鎖了門，因為才剛剛被母親打過一頓，而他母親脾氣還沒有消下去，就狠命砸那扇門。那一次，周禮是真的怕極了，死活不愿意開，于是他母親就拿自己的生命卻威脅他，周禮立刻打開門，然后就看到他母親拿著刀子正在劃自己的手臂。”

        “這還只是他當年遭遇里的滄海一粟罷了，所以，周禮在考上大學之后，就和他母親斷絕聯系了，并再也不愿意踏足江州。”

        “但是他母親并不是一個安分的女人，所以這些年來他母親時常會通過各種方式去騷擾他。隨著周禮的名氣越來越大，他母親可威脅他的程度就越來越深。所以，周禮這些年的抑郁并沒有因為絕斷和他母親的見面而減輕，反倒越來越嚴重。”

        程乾的這些話在夏知的腦子里循環地冒出來，讓她根本沒有使自己鎮定下來的機會。

        這些年，周禮過得竟然是這樣一種生活。表面上看起來他仿佛擁有了全世界：金錢、名譽、社會地位、眾多粉絲的喜愛。可實際上，他的內心始終是一個缺少愛與溫暖、缺少安全感的16歲少年。

        “……他可以在音樂里找到逃避現實的小小空間，只可惜他簽的這家公司沒有辦法實現他只當一個歌手的單純夢想。

        隨著周禮的名氣越來越響，公司在沒有跟他商量的情況下就給他簽下了三部戲，周禮非常害怕自己在片場……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因此，整個拍戲過程他都要求我要一直跟組。”

        “是的，他很有表演天賦，但他并不想演戲。具體原因？……你知道，他喜歡唱歌，熱愛舞臺，片場對他來說其實是個很大的束縛，嚴重擠占了他在創作上的時間和精力。沒錯，這是他最后一部電視劇了，因為和公司的合約在今年到期。我有建議他讓他好好放松，休息休息，他也接受了。所以，今年合約到期之后，也許他會給自己放一個長假……不能叫做隱退吧，因為工作有時能夠帶給他很多力量。徹底放棄工作的話，空虛，反倒不利于抑郁癥的治療。”

        夏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在程乾和她分別之際，還說了這樣一句話：“還有很多事情，關于你，周禮都寫在他的日記本里了，你好好看一看。我知道接下來夏老師就要過暑假了。我真的肯請你好好考慮考慮，然后盡快給我答復，好嗎？”

        夏知打開客廳的落地燈，手上的白皮日記本折射著絢麗的燈光頭她終于慢慢翻開了本子的第一頁。

        周禮的字跡十年如一日，沒有太大變化。夏知還依稀記得，在高一那會兒，他寫字就非常漂亮。

        她完全忘記了饑餓，開始仔仔細細閱讀周禮的日記。

        今晚的經歷對夏知來說十分新奇——包括和陌生男人面對面交流了一個多小時，以及去翻看娛樂圈頂流男偶像的私人日記。

        她想，自己大概永遠都不會忘記這個夜晚。

        但是，等夏知閱覽完了整本日記之后，她才意識到，前兩個經歷跟本就不算什么，這本日記的內容才實實在在令她感到十足的不可思議——

        原來，竟然有人悄無聲息地，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愛了她十年！

        日記本記錄的是從今年4月份開始的內容，那個時候，夏知和周禮還完全沒有任何生活上的交集，然而，她卻早已經出現在了這些日記的內容當中。

        -她在做什么？-

        -今天玩手機的時候有沒有可能刷到我？應該會-

        -今天過得也很不愉快。是時候泡個熱水澡了。-

        -看到一個有點像她的女生。又想胡思亂想了。-

        -我真是病的越來越嚴重。-

        -這世上是有很多人愛我的，可是我為什么感覺不到被愛的溫暖呢？無病呻吟無病呻吟無病呻吟，隨便吧-

        -我總感覺自己生活在一種虛假的華麗當中，一個脆弱的玻璃殼看起來仿佛是水晶一樣堅固，實際上卻經不起任何一點的風雨。不對，我的內心已經住滿了風雨。-

        -有什么辦法可以回到十年前，有什么辦法可以讓我回到十年前之后就死在那個夏天？同時還要忘記前面的許多不愉快。胡思亂想！-

        -我真的是一個非常懦弱的人，假如我有那么一丁點兒的勇氣，發一個微博，我敢相信，她一定會看到，不論是一天兩天，一個禮拜還是一個月，只要我想找到她，我一定可以找到她。-

        -她是否已經有男朋友了？或者已經成家了？甚至已經有了自己的孩子？-

        -天天笑，耍酷，裝帥，真的累了。-

        -毀滅吧，事先讓我躲在被窩里。-

        -別笑了，煩死了。哈哈。-

        -現在我不想笑了，所有人卻都要求我必須要笑，笑出強大，笑出自我，笑他媽的。罵人不好，當我沒說。-

        -面對苦難，一個人，受。而面對幸福，應該怎么做？不知道。我是恐慌的。遇到她，我渾身都在叫囂：打她電話！打她電話！留下她！而留下她之后，我才發現自己的懦弱。-

        -承受痛苦需要勇氣，抓住幸福更需要勇氣。這是誰說的？不記得。并不是抓住幸福更需要勇氣，而是承受短暫的幸福可能帶來的無盡的痛苦，更需要勇氣。我沒有勇氣。-

        -老程說我愛一個十六歲的女孩愛了十年。我不否認這種說法。老程說我愛的可能只是我幻想中的她，我也不否認。總之默默地愛著一個回憶里的人，會讓我活著像個人。但我不是因為愛那幻想中的她而對此刻重逢的夏知深陷癡狂。我發現，我愛十六歲的夏知愛了十年，然后，又愛上了二十六歲的夏知。-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你看起來是喜歡我的……-

        -我原以為我可以擁有美好，我原以為我終于可以從這爛泥一般的十年當中走出來。凄冷、膽小、懦弱、羞辱！有一刻，我甚至原諒了上帝。他讓我受這些苦，但卻用你的出現來彌補我。可你卻離開我了。為什么要離開我？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惹得你反感了嗎？好歹告訴我一聲，不然我會越來越討厭自己。-

        -所有美好都是虛假的，都是為了強化過去和未來的苦痛。是的。感情是假的，物質也是假的，愛不會長久，金錢無法帶給人們真正的快樂。長得漂亮會被玩弄，長得丑會被欺負。能力差會被謾罵，能力強會被嫉妒。我見過最高的舞臺，在最亮的閃光燈下微笑，也在最黑暗的角落里哭泣過，所以還有什么說我沒有經歷過的呢？甚至連我從來沒想象過的和夏知的相遇，我都已經經歷了。我不僅和她相遇了，我還和她溫存了那個美好的早上。還有什么是我沒有經歷的？失望透頂……我為什么不能離開呢？我能。-

        -等到我死了之后，所有人都會了解一個真實的我：一個脆弱的、一個扭曲的、一個畸形的、一個黑暗的、一個陰冷又怪異的靈魂……-

        -夏知，你千萬千萬不要自責。不，你最好還是自責，你可以稍微自責一點點。不，你還是不要自責。我總感覺是有什么原因使你不得不離開我，但我已經沒有心力去探究這個原因了……我好累，太累了……你要好好地生活……我擁有過你之后，就沒有辦法再回到沒有你的生活當中了。你一定是比我堅強的，所以你要活得好好的。-

        看到最后，夏知怔怔地仿佛忘記了呼吸。不論是感情還是理智，都在督促她，務必立刻給程乾回復消息。

        程乾最后的懇請是——

        你愿意跟我去見周禮嗎？幫幫他。

        我愿意。

        夏知發送完這三個字，感覺已經用完了所有的力氣。但也幾乎是一瞬間，內心又充滿了不知從何而來的篤定與堅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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