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越。

        就在夏知被驚得手足無措之際，這位被程乾叫做周越的男人側身看向她，問道：“被嚇到了吧？”

        這還需要問嗎？她的表情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你，是誰？”夏知盯住他。

        “你好，周越——周禮的哥哥，”他伸出手以示要和她握手，“認識一下？”

        “周越。”程乾又叫了他一遍。

        “周禮有哥哥？”跟她想的不一樣，她原以為是……

        “不是周禮的哥哥，他是周禮的副人格。”程乾毫不留情面地揭穿了周越的“惡作劇”。

        副人格……這三個字瞬間竄入夏知的大腦，果然，和她想的一樣——

        人格分裂。

        盡管剛才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但真正被證實了之后的這一瞬間，再看向這個被叫做周越的人，想到自己剛才和一個相當于是完全陌生的男人躺在床上并同衾擁抱，盡管這人有著和周禮一樣的外貌，甚至說話的語氣和聲調都相差無幾，但她還是無法接受這種事情的發生，只覺得無比震悚。

        “副人格？我很不喜歡這個稱謂。”周越握著夏知的手并沒有松開的意思，反而無視程乾的要求，想要帶著她繼續上樓。

        “放開我。”有程乾在場，夏知終于堅定地說出了這三個字。

        “不到樓上去吃小龍蝦了？”周越突然一改語氣，隱隱透露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成熟風度來。按說，被揭穿了副人格的真實身份，他此刻該是惱羞成怒的，結果，他卻恰恰想到，甚至是怡然自得，大有一種毫不把程乾放在眼里的架勢。

        “……放開我。”夏知心中的波瀾已然漸漸平復，她坦然地接受了眼前人不是心上人的現實。

        周越看著她，終于慢慢放開了緊握著的夏知的左手。

        “夏知，收拾東西，我帶你走。”程乾這時插話進來。

        “你要走嗎？”周越淡笑著問她。

        “我不認識你，沒有住在這里的理由。”夏知耐著性子回答他的問題。

        “也許，很快，周禮就回來了呢？”周越繼續淡笑著。

        盡管想要表現出一副不受他言語影響的樣子，但下意識的微微皺眉卻出賣了她。

        “周禮什么時候回來？”夏知問他。

        “不知道。”周越笑，似乎為達成了某種目的而感到愉悅。

        “夏知，跟我走，離開這里。”程乾堅持。

        “……周禮他——”

        夏知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周越搶了話頭：“周禮他可是非常需要你。”但是，周越說完這句話的下一秒，他自己就后悔了。

        “周禮回來了，自然會電話聯系我。”

        程乾淡定的模樣像是給夏知打了一針強心劑，她終于不理會周越，對程乾說：“好，我現在去收拾東西，你等我。”

        周越看著夏知轉身離開的背影如此堅決，便無奈地笑了一聲。盡管他有一些想要占有夏知的粗淺想法，但想到夏知在自己身邊總歸是個“危險因素”，他便決定打消這種想法，選擇緘默不言。他已經多說了一句話，而多言對自己無益。

        走吧，這樣更好。

        至于朦朧模糊的占有欲望，周越對自己解釋為一時興起。畢竟，夏知是周禮藏在心底十年的秘密，所以他才會對這個女人過分好奇。

        在離開別墅的路上，夏知問程乾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為何周禮從來沒有對自己講過他人格分裂的事情。面對夏知的一系列疑問，程乾都做了詳盡的解答。事已至此，也沒有繼續瞞著她的必要了。

        周禮在第一次演戲時，正值他抑郁癥的發作期，根本沒辦法很好地完成表演任務，而且他所要塑造的角色，性格有些極端，很容易造成周禮在戲中的一次又一次情緒失控。周禮一直忍著，很怕自己的表現會影響到整個劇組的工作進程，直到有一天，他在表演被打暈厥的戲碼時，從地上爬起來的那一瞬間，他的副人格被激活了。

        這是周越的第一次出現，可以說是一次完美的救場。這個人格非常熱愛表演，平時他不會出現，但到了需要進組的時候，周禮的主人格就會變得相當不穩定，周越必然會在這個時候尋找突破點將自己解放出來。因為周禮的表演壓力過大，后來便在周越的要求下與其達成了一項約定——以后所有的表演，都由周越“代勞”，在這期間，周禮的主人格會“隱退”在意識的背面，在表演任務結束之后，副人格主動“隱退”。

        “如果他不主動‘隱退’，會怎么樣？”夏知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程乾將車子停在一處花園景觀的入口，回答她說：“曾經出現過這種情況，但要知道，周禮的主人格意識也很強，他可以在周越深度睡眠時主動突破出來。”

        “也就是說，演戲的時候，是周越；表演一結束，周禮就可能會重新出來？”夏知向程乾確認。

        程乾點頭。

        難怪，難怪周禮在和她相處的過程中有過明確地表示說自己不喜歡表演，甚至連提也不想提。可是——

        “可是現在并不是在劇組啊？周越怎么就出來了呢？”夏知十分不解。

        程乾嘆氣，回答說：“早在上一部戲的時候，副人格就變得極不穩定，總是在該隱退的時候不隱退，多次在深度睡眠中和周禮談條件，讓他與公司續約，并繼續接簽影視劇的合約。”

        “他倆還可以在夢中交流？”夏知感到不可思議。

        “不是夢，深度睡眠，屬于可控的意識層面。”

        夏知這才點點頭，又說：“周禮肯定不答應，他很想早日和公司解約。”

        “所以，周越此時的出現，一定是有他的目的。”

        “那我們要去阻止他啊。”

        “把你安置好之后，我就去見他。”程乾看著夏知說。

        夏知企圖從程乾眼里讀出些什么，然而她失敗了，于是干脆開口問道：“是不是周越會傷害我？”

        “雖然他表面上看起來還挺紳士，但他心里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程乾頓了頓，問道，“譬如，早上關機的人，一定不是你自己吧？”

        “是周越。”

        程乾點頭，顯然是意料之中，他說：“所以，目前，你應該要遠離他。”

        “他是什么性格？”夏知一邊問一邊自己回想剛才的一幅幅畫面，“感覺和周禮很不一樣，但他演技確實不錯，一開始把我給迷惑住了。”

        “他要是想迷惑你，能一直把你蒙在鼓里。”程乾雖然不愿承認，但還是說，“他演技很好，是一個天生的演員，但……不太會做人。”

        “不太會做人？”

        “他在乎的東西太少了，不像周禮，給自己上了很多枷鎖。周越只做自己喜歡的事兒——表演，其他一概不管。但至少他在裝周禮的時候，還算能夠克制自己的……率性。”

        “可是，他在我面前裝周禮的時候，留下了不少破綻。”一想到早晨在客房里發生的一切，夏知現在仍舊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留破綻？”程乾顯然不太相信。

        “嗯，就是‘出戲’，從周禮的角色中脫離出來。”夏知記得很清楚。

        “我不像了解周禮那樣了解周越，他身上的很多東西都還是個謎。”

        “接下來你要做什么？”夏知問他。

        程乾想了想，回答說：“先跟周越聊一聊，搞清楚他現在出來的目的。”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是說，周越他想——”

        “有。”程乾清楚夏知想要說什么，這也正是他傷腦筋的地方——副人格意志太強又對主人格存在對抗情緒的話，甚至會想“鳩占鵲巢”。

        “這有成功的可能性嗎？”夏知算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副人格完全壓制主人格？”

        “理論上這不可能，除非主人格自己不愿意醒過來，想要一直沉睡，否則，只要主人格有足夠堅強的意志，是絕對不會被后來產生的副人格所代替的。”

        “那副人格有沒有消失的可能？就是說，人格分裂被治愈？”夏知對這方面的認知實在太過匱乏，她才剛不過補了些關于抑郁癥的知識，這就要開始學習雙重人格了。

        “消失？案例上還極少有這種情況，目前的治療辦法主要是融合和休眠。融合你應該聽得懂，就是主人格和副人格合二為一，這多是性格和記憶上的融合，屬于常規治療手段。休眠，就是副人格自愿隱退，對主人格不再造成困擾。”

        “周越是不可能休眠的。”和周越之間才短短不到一個小時的接觸，夏知就敢做出這樣的判斷。

        這一判斷得到了程乾的認可：“沒錯。現在令我頭疼的是，一旦副人格產生這種對抗并壓制主人格的念頭，那么想要實現融合的難度，就會變得很大。說實話，就他前幾次出現的情況而言，他的意志比起周禮可謂過之而無不及。”

        “我相信周禮對付得了他。”夏知對周禮有信心。

        “是，我也這樣想，因為他現在有了你。”說到這里，程乾問她，“要不要去我家先暫住一段時間？”

        夏知聞言立刻搖了搖頭，非常含蓄地指了指程乾又指了指自己，說：“這樣不太好。”

        程乾解釋：“我和我母親住一起，她在一樓我在二樓，你可以住在一樓的客房。”

        夏知這才了然般地微微笑了笑：“那就麻煩程先生您了，我應該住不了多久。”

        “距離周禮的下一部戲開拍還有三周時間，這段時間里，副人格可能會時常突破出來。這樣看情況不太穩定，你住在那里有風險。”

        周禮，一個喜歡笑又熱愛籃球的陽光高中生，竟然會在十年后變成這個樣子。一想到他所經歷的許多事，夏知就感到無比心疼。她的視線透過車窗望向遠方，湛藍的天空下，一朵又小又輕的云朵正兀自飄蕩著。

        “周禮有想過把這些事情都告訴你，是我阻止了他。”程乾的語氣里帶著歉意，“副人格已經四個多月沒有出現過了，我覺得沒必要在現階段告訴你太多，生怕你戴著有色眼鏡看待周禮。”

        夏知收回目光，看向程乾，應道：“程先生，我能理解。周禮他自己恐怕也有這方面的顧慮吧，這我都能理解。”

        “……周禮對你的精神依賴非常強。”

        “你放心，我不會離開他的，等他回來之后，我還得找他要陪伴治療費呢。”夏知淡淡一笑。

        “可以，你不開口，我都要替你開口。”程乾也終于笑了。

        “那就一言為定咯。”夏知沖他比劃了一個“ok”的手勢。

        車子發動起來，向著程乾家的方向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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