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晉安元年,秋。
紅楓似火,稻香千里。
街道上人潮如織,商販的吆喝聲伴著裊裊蒸汽升騰,又一點一點勻散在了人們的笑鬧聲中。
帝都永京城最富盛名的聽醉樓正忙得不可開交,小二舉著托盤于食客間穿梭,動作熟練地放下一疊疊色澤誘人的菜肴。
每月的十五由名廚精心研究推出一道獨一無二的新創菜式,然后賣給一位客人,是聽醉樓素來的傳統,而今日,正是十五。
不過這其實向來是金門繡戶間的游戲,與絕大多數的普通人都是牽扯不上什么關系的,當然了,這并不妨礙他們來瞧瞧熱鬧。
“感謝諸位光臨鄙店,話不多說,奉上我們今天的新式菜肴——一醉千秋!”
“這道菜主要由茭白,豬肉絲,黃酒……”掌柜略微彎腰笑著介紹菜品。
底下坐著的一位身著石蕊色衣裙的姑娘單手撐著下巴,目光里帶著些漫不經心,只在看向某處時才變得有些玩味。
果不其然,掌柜話音一落,那不遠處大喇喇靠著椅背翹著二郎腿,還一手轉著酒杯的人就開口了:“江涵秋影雁初飛,與客攜壺上翠微。”
人群靜了一瞬,似是沒想到他會這么快就作好詩,隨即反應過來便俱是點頭夸贊。
“不錯不錯,好詩!”
“宋公子果然少年英才……”
姑娘們更是羞紅著臉不住地往那邊看,年輕的公子微微勾著唇,端的是一派風流肆意。
這聽醉樓的規矩便是如此,想買下那道菜,除了要出得起價錢,更要作得出好詩。
正當眾人夸耀之時,一道清麗的女聲響起:“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
此話一出,人們頓時就被這一句給吸引了過去,待細細品味一番后,立馬就有人撫掌:“宴姑娘好詩!”
甚至還有人激動地一拍桌案:“好一個霜葉紅于二月花,真真是妙極!”
明眸皓齒的姑娘隔著人群朝那位宋公子揚了揚眉,嬌笑中又帶著張揚,這樣的女子除了定遠將軍府的嫡姑娘宴允融,全永京便再找不出來第二個。
見對方還想說什么,她當即就“哎呀”了一聲:“我忽然想起來,茭白性寒,宋公子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怕是……怕是不宜多食。”
“噗。”
“哈哈哈……”
人群里傳來低低的笑聲,看得出來他們已經極力克制了,奈何實在憋不住。
宴允融瞧見對方那黑了的臉色,終于滿意,只覺身心舒暢。
掌柜亦是個人精,見狀連忙出來打圓場:“宋公子與宴姑娘俱是文采斐然啊哈哈哈,在下今日可謂一飽耳福,不過嘛,確實還是宴姑娘略勝一籌,宋公子亦有成人之美。”
他說著頓了頓,才又道:“在下宣布,今日這道一醉千秋,便是宴姑娘的了!”
話音一落,人群中皆是叫好之聲。
其實說是來看熱鬧,可比起聽醉樓的新菜,人們看的更多的卻是那兩位——定遠將軍府的宴允融和淮陽侯世子宋銜川。
這兩人是出了名的不對付,不對付到什么程度呢,上至天子,下到稚童,皆知兩人乃是水火不相容。
一個看不慣對方風流多情的紈绔子弟做派,一個嫌棄對方張揚無禮沒有半點女子的溫柔小意。
然而,在世人眼中卻又完全不是這樣。
“宴家姑娘真乃才貌雙絕的高門貴女啊。”
“宋世子當真是意氣風發少年郎!”
宴允融放下筷子,喚來小廝同他低語了幾句,小廝聽后雖面上為難卻并無驚詫。
她便朝對方安慰一笑:“你且放心,出了何事自有我兜著。”
小廝得了擔保立馬就麻溜地干活去了,若是細看甚至還能瞧見他掩在眼底的幾分激動。
另一邊宋銜川正沉著臉慢慢地喝酒,站在他身旁的霧雪眼觀鼻鼻觀心,他家世子同那位宴姑娘已是多年的冤家了,每每對上總有一方要被氣的打落了牙還得往肚里吞不可。
天道有輪回,這回輪到他家世子了而已,身為世子最得力的侍從,他必須要有這個覺悟。
就在他感覺自己快要繃不住的時候,忽然有個小廝端了一碗粥過來,恭恭敬敬地在宋銜川面前放下。
“宋公子,此粥名喚肉蓯蓉羊肉粥,是有位客人贈予您的。”
小廝默了默,終于還是又道:“有補腎助陽,健脾養胃之效。”
……
咔——
極輕的一聲,宋銜川手里的酒杯裂開了。
他根本不用猜也知道這“好心”的人會是誰。
宴—允—融,她究竟還是不是個姑娘家!?
任務完成,小廝覺得自己已經功德圓滿了,遂抱著托盤安安靜靜地退下。
“爺。”霧雪抬手擦了擦額角并不存在的汗,“要不,我幫您還回去吧……”
“還回去做什么?”宋銜川捏緊了勺子,剩下的話幾乎是從唇齒間擠出來的,“宴姑娘一片好意,自然不能辜負。”
他說著微微抬頭看了前方一眼,鮮妍明媚的姑娘也毫不閃躲,迎上他的目光笑得一臉的坦蕩,挑釁意味已是再明顯不過。
好半響,宴允融笑得受不住,偏過頭微微伏低了身子,看向身旁的白衣少年:“阿遙可看見了?他的臉都綠了哈哈哈……!”
江遙是定遠將軍收留的徒弟,比宴允融還小上兩個月,聞言無奈地笑了笑:“看見啦,這回是師姐贏了。”
宴允融心情大好,拿了塊點心美滋滋地咬著。
而另一邊的霧雪卻是屏息凝神,半點都不想去觸霉頭,心更是不自覺一點一點地提了起來,他真怕那可憐的勺子會碎在自家世子手里。
下一秒,啪——
勺子果然不負所望地斷了。
霧雪:……
“宴姑娘還當真是睚眥必報啊。”臨走之際,宋銜川到底還是沒忍住開了口。
宴允融笑得很是謙虛:“彼此彼此,正所謂往而不來非禮也嘛。”
說著又美美地咬了一口點心。
宋銜川:?!
當日傍晚,宴允融終于帶著江遙回了將軍府。
一進門就見一貌美婦人朝她嗔怪地看了過來:“臭丫頭,說說你今日又干了什么好事?”
宴允融連忙上前挽住她的手臂,語氣乖巧:“阿娘,我哪有做什么呀……”
母親溫氏毫不客氣地戳穿她:“少賣乖,說過你多少回了,莫要成日捉弄銜川,你看看你哪還有點女兒家的樣子?”
“阿娘,他竟然同你告狀?”宴允融一下子提高了音量。
溫氏幾乎要被氣笑:“你倆哪次不是鬧的人盡皆知?城東賣菜的大娘都比我先知曉,還需告狀?”
宴允融聞言訕訕地撥了撥額前的發絲,又輕晃母親的手臂,“阿娘,你忘了他上回拿金鈴子嚇唬我的事了?我這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溫氏無可奈何,這兩個孩子仿佛天生犯沖,爭斗了這么些年誰也不肯服軟,你來我往的簡直沒完沒了。
其實宴,宋兩家本是舊交,當初長輩們還動過好一陣給兩個孩子定娃娃親的心思,直到——
一歲的宴允融揪掉了宋銜川的頭發,兩歲的宋銜川掐紅了宴允融的臉蛋。
自此不打不相識,兩人見面就掐架的關系一發不可收拾。
她搖著頭嘆氣,看向一旁的少年:“你我是管不了了,但你可莫要帶壞阿遙,否則我和你爹饒不了你。”
江遙聞言揚唇一笑:“師娘哪里話,師姐只是愛玩了些,況且師姐可聰明了,怎會帶壞我?”
被夸的姑娘頓時神采飛揚:“聽見了沒有?阿遙說我可聰明了!”
說罷拉著身旁的少年就一溜煙地跑沒影了。
“這些孩子。”溫氏只得無奈一嘆。
與此同時,淮陽侯府。
“哈哈哈!宴丫頭今日可真是不含糊啊!”淮陽侯一拍大腿,笑得滿面紅光。
夫人林氏亦點頭附和:“允融可算扳回一局了,宋銜川,表現得不錯。”
輕飄飄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宋銜川:……那我走?
“我說兩位,我知道我不是你們親生的,但你們能不能不要表現得這么明顯?”
淮陽侯臉色一變:“臭小子胡說八道什么?就該讓宴丫頭好好挫挫你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銳氣!”
他這兒子天不怕地不怕,他這個當爹的都從來只有被氣的份,卻唯獨對宴將軍那個女兒是屢戰屢敗,屢敗屢戰,他心里自然一百個樂見其成。
林氏不緊不慢地喝了口茶:“允融那般漂亮可愛的一個小姑娘,真不知道你是怎么下得了手去欺負的,簡直不懂得憐香惜玉。”
宋銜川聞言腦海里瞬間劃過了宴允融那張嬌艷明媚的小臉。
漂亮嗎?毋庸置疑的確是漂亮的。
至于可愛……
她對自己好像從來都是一副張牙舞爪的模樣吧,談何可愛!
他突然覺得有點煩躁,留下一句“我先去歇息了”就轉身離開,高束的馬尾在空中劃過一個利落的弧度。
一旁的霧雪見狀便連忙向淮陽侯夫婦行了一禮,也跟著他離開。
“爺。”
待終于追上了人,他才忍不住斟酌著低聲開口:“其實夫人說的在理,您何必非要同宴姑娘爭個輸贏呢……”
霧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在他快要被自己的苦口婆心感動的時候,后背突然一涼。
“說夠了嗎。”宋銜川目光冷的能凍死人。
他瞬間低頭:“說夠了。”
望著某人牛逼哄哄的背影,霧雪百思不得其解,自家這位世子爺不是最會花言巧語哄騙,啊不,哄姑娘家開心了嗎,為何偏偏對宴姑娘總沒個好臉色?明明宴姑娘生的最是好看啊。
翌日,天明。
宴允融正在自己屋內用著早膳,一張小臉略施粉黛,三千青絲隨意地綰在腦后,卻是別有一番風情。
蔥玉似的手指拿起一塊如意糕,才剛遞到嘴邊就有侍女歡歡喜喜地從外面跑了進來,手中還提著個小鳥籠。
“小姐!方才有人送來了只鸚鵡來,說是給小姐的。”
宴允融聞言微微蹙了下眉,放下手中的糕點:“給我的?對方可有說是誰?”
侍女輕輕搖頭:“不曾說,不過小姐,這鳥可有意思了,還會說人話呢!”
像是為了印證她的話,籠子里的鸚鵡立馬就扯著嗓子叫了起來:“我想喝水!我想喝水了!”
宴允融聞言頓時來了興致,拿小碗盛了水放在它面前,又讓人打開了籠子。
“小鳥兒,你還會說什么呀?”
小鳥兒瞅著面前眸子亮晶晶的姑娘,咕咕噥噥了好半響,最后突然張嘴喚了起來:“宴允融!宴允融!你這個兇女人!你沒人要!你沒人要!”
眾人:?!!
“你說什么?”宴允融幾乎咬牙切齒。
小鳥兒極是配合:“你沒人要!宴允融,你沒人要!”
“你沒人要呀!”
……
眾人手忙腳亂地捂住鸚鵡的嘴。
桂花樹下少女閉了閉眼:“宋-銜-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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